春山如笑

王太生

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 山水訓》里說，山有四時表情，春山如笑，夏山如滴，秋山如妝，冬山如睡。他又怎么會聽到春天的山，一連串“呵呵”的笑聲呢？

冬天壓抑太久，棉衣、大衣、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時候，天氣暖和了，想到開心事，一個人在看山時，心情舒朗，自己先笑了。自己先笑，山也跟著笑，是所謂山鳴谷應(yīng)。天幕上有風，鳥飛過，這種笑聲，傳得很遠很遠。他在半山道上，遇見一個人，也覺得眉目生動。

此時有另一個人，在山間坡地種苞谷，遠遠地看到，山體逐漸明朗起來，就像黎明時出門，走著走著，天就亮了。這是冬天過后，春天的好消息，內(nèi)心怎能不笑呢？心情舒暢，心里“呵呵”，看山，也覺得山在笑。

梯田上，一片油菜花笑了，另一片油菜花也跟著笑。這層，笑了;那層，也笑。山腳下笑了，山腰上也笑。近處的笑了，遠處的笑了，云霧里也笑……次第地笑。有時候，山里的一株梅花，或者一樹桃花，也嫣然一笑。春天山的梯田上，笑聲朗朗。

種苞谷的人，是個散淡人，他在自己的家園，像苞谷一樣，生根、開花、結(jié)果、長胡須，過著布衣簡食的生活。如果他是一只苞谷，他的兒子就是一只小苞谷。沒有大志向，只做一只苞谷。像我一樣，寫閑淡的字，笑笑，背著手，散步，不和誰爭名奪利，過著新鮮妥帖的日子。

春天的山是濕漉漉的。特別是南方的山，氤氳成一幀水墨畫。在山間行走，有鳥在枝頭，小爪子緊攥松枝，叫一聲，抖一下，抖落一串山嵐凝露。

走累了的時候，有人就想親近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往往巨大無比，絲絲涼氣，從石頭縫間縷縷散出，人貼著石頭往前走。一抬頭，原來這塊石頭就是一座山。

春天的山，遠山如黛，群山圍坐。大多時候，人們選擇在春天進山，山里有草藥、野果、松竹、青苔、松鼠、流泉、瀑布，還有霧……才發(fā)覺那些電影導演們真是勤腳僧，好多地方被他們占了。“天下名山僧占多”，天下風景，電影導演們總是先到一步。某年，在雁蕩山小龍湫的源頭水潭，我發(fā)現(xiàn)一塊碑：“斷腸崖”，《神雕俠侶》中演繹殉情的地方。

抬頭望，幽靜山谷綠森森的，咳一聲，四周回響。這地方，天生就是拍兩個武林高手橫涯無際，獨來獨往的地方。

春天的山，有許多妙趣。多年前，夜幕降臨的黃山，山道上影影綽綽，四周幽靜，有人說笑，空谷回音。那時，還很年輕，我們在半山腰上吶喊，滿山山鳴谷應(yīng)。

春天的山，渾身散發(fā)著愛情。出于對嘉木的崇拜和欣賞，李漁將草木分為草本、木本、藤本。這時候，雨水充沛，滿山都是生命力。雨中登山，對于生活在平原的人來說，平生難得一景。

水墨山巒云霧繚繞，草竹樹木分外清新，千溝萬壑，匯成的巨大飛瀑，從山頂順勢而下，彌漫著水汽，在身邊發(fā)出巨大的轟鳴。

有一次，我沿著山石崢嶸的一條小徑拾級而上，路在峭壁上，瀑布在腳底奔騰。隨著山勢巨石不斷改變形狀，我立于峭壁兀石之上。看腳下巨浪激石，翻卷奔突，望頭頂百水傾注，水流鼓蕩。俯仰之間，指點江山，激越欣賞，胸中蕩滌快意，感受大自然的偉力與神奇。

雨在嘩嘩地下著，向山頂沖刺時，腳下的路，似空中放下的一道天梯。前面的人在上面攀爬，后面的人緊緊跟上。兩壁之間，一道左右搖擺的繩索橋上，看雨中同伴淋濕頭發(fā)衣裳的背影，分明是人與自然構(gòu)成的一幅人間最美的圖畫。雨中觀瀑，我欣賞到水的飛珠濺玉，水的柔美與剛烈。

春天的時候去旅行，爬山最是痛快淋漓，一行人氣喘如牛地終于爬上山頂。有一次，有位小伙，見山巔方尺之地豎著一面鼓，就快步上前，掄起棒槌，邊敲邊唱：“河山只在我夢里……”這時候，山鳴谷應(yīng)。一回頭，見山似磐石，人渺如蟻。

米粒//摘自《昆山日報》，攝圖網(wǎng)/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