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

馮霞

一個白色茶杯的地位有多尊貴呢？這得聽它自己說。

“我的遠房親戚——燒水壺只能坐在灶臺上，主人伸出大手一把抓住它，完全不考慮它的感受，就往它肚里灌水，當然是涼涼的那種。然后呢，它必須接受柴火燃燒的考驗。那些水熱得很快，最后燙得讓它嗚嗚尖叫。還有，它黑不溜秋的一身，是不能跟我潔白如玉的身子相比的。”

“燒水壺受不了了，就喜歡找熱水瓶傾訴，把一肚子燙水都倒給熱水瓶。熱水瓶自從搭上了燒水壺這個伙計，總是忍氣吞聲，外表裝作冷酷，其實心里滾燙滾燙。它喜歡憋著，把嘴巴堵上，這不符合我的習慣，不過也恰好符合這個家里的規矩——主人不想讓它多說話。”

“現在輪到介紹我附近的茶罐兄弟了，我不能忘掉它，因為我時常會忍不住同情它。有一次，它給我送來茶葉的時候，簡直把我嚇了一跳。它銹跡斑斑，一看就是得了皮膚疾病，太嚇人了。主人會不會把它踩扁或是扔到垃圾場，還真說不準呢！如果它的皮膚病會通過茶葉傳染到我這的話，那我只能建議主人再物色一個茶罐兄弟了。”

話說完，茶杯咳嗽了一聲，接著一邊打量自己一邊說：“這房子里沒有誰比我更潔白，關鍵我還白得發亮。這一點我是知道的，我里里外外都是如此。你們所有人都沒有我跟主人關系親近，這一點我也是知道的。作為主人的專屬茶杯，我經常有幸陪同主人與他的朋友聊天，所以聽得多，也學得多，這些方面，我的遠房親戚燒水壺、熱水瓶和茶罐兄弟是不能和我相提并論的。”

“咯咯咯——”一只剛生完蛋的母雞突然來打岔。

不過這并沒有分散茶杯的注意力，它接著說：“它們喜歡點頭哈腰，而我只對主人表示我的尊敬。主人把我端在手中，親吻我，我喜歡這種被寵的感覺。當然，你們——”

“啪”，突然，茶杯摔下來，受了重傷。

它的話還沒說完呢。不過，此時它也沒了說話的力氣，只能忍受著痛苦，瞪著那只母雞。方才飛到桌上的母雞被“啪”的一聲嚇到，拍著翅膀慌忙飛下來，當逃兵開溜了。一直追趕著母雞的主人在這時出現了，他撿起茶杯罵了母雞一通。

要知道，有些事情也不至于那么壞，茶杯遇上了不幸中的萬幸，它只是斷了把手而已，其他部位完好無損。但失去把手，意味著它的命運即將發生變化。

幾天后，一場雨落下來，主人發現廚房頂上有一處瓦片縫里漏雨，把灶臺角落的臺面弄濕了。漏下來的雨滴很小，但總歸是討人厭的，這時主人一下就想到了那個失去把手的白色茶杯。于是，白色茶杯里再次盛進了水，不過是以很慢很慢的速度，而且每次雨滴撞進來，都要發出小小的聲音，激起小小的水花，攪得它心神不寧。

“這種沒有經過燒制的水，不應該裝進我潔白的肚子里，它們完全可以裝進盆子、盤子、罐子這些家伙的身子里。”茶杯抱怨道。

后來，屋頂的瓦片修好了，茶杯卻不知怎么來到了野外，這一切對它來說是多么新奇。貓把它當玩具踢過幾腳，茶杯很不滿：“我是一個尊貴的茶杯，你這樣對待我是很不公正的。”貓沒有心思理睬它，就走遠了。

一次，狗胡亂逛到茶杯面前，舔了幾口里面的雨水，嗆得茶杯快要作嘔。

“我是一個尊貴的茶杯，只為人類服務。狗難道沒有自知之明？”

狗還沒來得及聽這番話，就被一個過路小孩的叫喊聲嚇跑了。

再后來，不甘寂寞的茶杯被兩個在玩過家家的孩子發現，他們拿著茶杯爭吵起來。

“我先看到的。”

“是我先看到的。”

就在這時候，茶杯重新覺得自己重要起來，他直了直身子——雖然他的身子從來都是筆直的。

“給我！”

“給我！”

這時，被緊緊抓著的茶杯忽然失去了重心，滾到了水溝里。兩個孩子只看了一眼，就都不再看它。茶杯呢？它已經昏睡在了溝里，吞了一肚子渾水和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