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禾
現實世界沒有“超級英雄”,不過是一個個平凡人迸發出了向上的力量。
歲末年初,總有些“不起眼”的小事讓我們心懷溫暖:南京六合退休老校長用愛心托起40多個孩子求學夢;宿遷泗洪早餐店店主連續9年免費請環衛工吃早餐;鹽城響水浴室老板“承包”了貧困孩子20年的熱水澡;靖江67歲老父親13年堅持打工為亡子還債……
這些普通人,用他們最樸實的善良,讓我們看到了平凡中的大愛。
94歲退休老校長:
做寒門學子的“點燈人”
過年放假,從大連理工大學回南京沒多久,周成就和弟弟約定去看望戴爺爺,他還打算用自己獲得的國家獎學金給戴爺爺買一副乒乓球拍。
周成口中的戴爺爺是六合高級中學退休老校長戴堅白。2017年,退休多年的他主動找到學校,要求每年從自己的退休金中拿出4萬元,資助8名品學兼優、家庭貧困的學生。7年來,戴堅白已資助40多個孩子,周成就是其中之一。
周成家住六合農村,讀高中時是家里經濟最窘迫的時候,爺爺罹患老年癡呆癥,奶奶是一級殘疾,全家靠父親開車維持生計。屋漏偏逢連夜雨,父親意外腰椎受傷,做完手術后干不了重體力活,在最難熬的時候,戴爺爺拉了他們一把,每年資助周成5000元,直到他考上大學。
聽說記者要來采訪,94歲的戴爺爺連連擺手,說自己只是做了一點小事,不值得寫。他說自己書生在金壇農村,也是一名寒門學子,深知讀書是農家孩子改變命運的重要方式。當年父親早逝,母親一人靠種地拉扯幾個孩子,因家境貧寒,他被迫輟學在家放了一年牛,后來堅持讀書考上了大學。“現在,孩子們都已成家立業,我們老兩口退休金不少,簡簡單單過日子花不了多少錢。”戴老認為,國家培養了自己,拿點錢出來回饋社會,幫助有困難的學生,是應該的。
在六合高級中學工作的22年時間里,戴老一直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關心著寒門學子。
上世紀50年代,他帶的第一屆學生來自當時六合、儀征、江浦三縣城鄉,大多為貧下中農子女。為了解每個孩子的情況,他堅持家訪。有次去儀征農村家訪,走的都是羊腸小道,人生地不熟,一去就是3天。他看到許多學生家長不善言語,穿著打補丁的衣服,但說起孩子時眼神亮亮的,他就感受到肩頭沉甸甸的分量。
20年里,戴堅白帶著全家8口人堅持住在學生宿舍區,一得空,就和孩子們促膝談心。漸漸地他發現,有的孩子一天只吃兩頓飯;有的孩子父母離異,只能輪流寄居在親戚家……當時,戴堅白家里有6個孩子,上學、生活都需要錢,他的愛人是一名小學老師,夫妻倆的工資緊巴巴的,但學生遇到任何困難,他都是毫不猶豫地接濟。
退休后,戴堅白除了定期給寒門學子資助助學金,也會給他們分享他的人生感悟。循循善誘地說一通,再領孩子們吃頓飯,“能做的不多,希望他們能感覺到社會上有人在關心他們。”
在河海大學讀大二的王祿為記得他第一次見戴爺爺,是4年前的夏天。爺爺很樸素,上身穿著一件灰色條紋T恤,腳蹬一雙舊涼鞋。
當時,他剛剛考上高中,母親得了糖尿病,常年要打胰島素,在這節骨眼上,父親還出了車禍,家里經濟來源一下子斷了。得知他的情況后,戴爺爺寬慰他,“別擔心,錢的事情我來解決。”就這樣,他接連資助了三年,一直到王祿為考上大學。
生活中,戴堅白和愛人都很節約,在家里,無論大人小孩用餐,碗底不準剩一粒米。退休后,他堅持住在教職工宿舍,不喝酒不抽煙,不講究吃穿,甚至連一張餐巾紙都要撕成兩半用。他最大的愛好是種花、練字、打乒乓球,老伴笑道這些愛好都不用花錢。女兒想拉他逛街去買幾件好衣服,兒子想讓他去療養中心住住,都被他拒絕了。
“錢要花在刀刃上。”戴堅白說,他們是從苦日子里過來的,那代人的傳統就是艱苦奮斗,現在生活條件這么好,力所能及地幫助別人一些,很值。前幾年,戴堅白還簽署了遺體捐獻同意書,他希望,即使自己哪天不在了,也能為社會做點貢獻。
讓戴堅白感到欣慰的是,那些被他資助的孩子,大多考上了大學,其中不乏復旦、同濟這樣的名校。有孩子給他寫信,信中字跡工整,字里行間流淌著真誠的謝意。
在戴堅白看來,自己雖然是普通人,但也可以成為別人生命里的“俠者”,每個人的點滴善意終將匯成江河湖海。
他告訴那些孩子,當他們有能力的時候,拉一把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便是對老師最好的回報。
人民浴室:
承包貧困孩子20年熱水澡
“其實沒做什么,都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電話的那一頭,江海才的聲音平靜又淡然。他透露,自己剛剛在南京做完肺癌手術,完成了第一次化療。詢問他的身體狀況,江海才輕松地一句帶過:“手術很成功,一切都很好。”
今年67歲的江海才,一輩子都生活在鹽城響水縣,1995年至今,他在家鄉小尖鎮經營著一間“人民浴室”。這間小小的浴室,是他養家糊口的場所,也是他和貧困學生情感聯系的紐帶,在過去的20年里,無論春夏秋冬,他一直為貧困學生提供免費的洗澡服務,分文不收。
時鐘撥回到2002年。
一個普通的冬日,江海才的浴室里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小尖鎮中心小學倪文中老師帶著6名剛剃完頭的小男孩來洗澡。江海才有些詫異,問倪老師:“你家怎么會有這么多孩子啊?”倪老師向他解釋:“學校剛開設了個春蕾班,今天把孩子帶到附近的理發店剃了頭,想順便帶他們來洗把澡。”
春蕾班,江海才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追問之下,他才得知,春蕾班的學生主要是家庭困難的孩子,他們或是單親,或是留守兒童。聽到孩子們的遭遇,老江內心受到了觸動,當場拉著倪老師的手承諾說:“倪老師啊,我也盡一點微薄之力吧。你把春蕾班的孩子名單抄給我,我給他們印澡票,以后這些孩子來洗澡,我全部免費。”
江海才自幼家境貧寒,深知貧困的滋味,小時候的他,吃了不少苦。工作后又碰上下崗潮,只能到處打零工。后來,因為開辦了這間浴室,一家老小的日子才漸漸好起來。
開浴室是個苦活累活,老江能吃苦,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十一二點,第二天還要早早地起來打掃衛生,檢查安全,確保準時開門。為了維持一家生計,老江的浴室每年除了鍋爐維修保養,其他時間從不歇工。
老江回憶說,那個時候,很多農村家庭還沒有淋浴設備,對于這些貧困家庭的孩子來說,上浴室洗澡算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孩子本來就處在好動、好玩的年齡,平時一運動就出汗,但因為條件有限,孩子們有時候甚至幾周都洗不上一次澡。”
從那以后,春蕾班的孩子們成了人民浴室的“常客”。踏進浴室,熱騰騰的水汽彌漫開來,孩子們的臉頰被“染”上了紅撲撲的顏色,歡聲笑語在空氣中回蕩。每次來洗澡,老江總愛往孩子們的手里塞點小零食,有時候還會跑到孩子們家里去,鼓勵他們努力學習,告訴他們“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
20多年來,春蕾班的班主任換了一屆又一屆,學生們走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江海才的浴室永遠在那里,信守承諾,將一張張“愛心澡票”送到孩子們手里。
隨著時代的發展,許多家庭洗浴設施完備,熱水隨時足量供應,小尖鎮上也新開了一些“時髦”的澡堂。老江的“人民浴室”,客流量比之前少了不少,可春蕾班的孩子們仍然在這里洗澡,有的孩子上了初中、高中,到這里洗澡時被老江認出來,還是分文不收。
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20多年的持之以恒。面對很多人的詢問、疑問,江海才總是這樣回答:“說出口的事,就要做到。再說一點水費,能花多少錢呢?”可這個賬本,在鎮中心小學校領導心里卻清清楚楚,他替老江算了筆賬:20年來,春蕾班每年大概40個學生,每人每周洗澡1次,票價平均3.5元,老江為學生免去澡票費用,最少也有10萬元。
今年,老江病倒了,他不得不將浴室交給兒子打理。附近的小尖鎮小學也已搬走,因為新學校離得遠,來洗澡的孩子越來越少了,但這份無私的“愛”仍在他的家庭里延續傳承。
“無論什么時候,這間小小的浴室,永遠會向貧困的孩子敞開大門。”老江的兒子說。
在老江父子心里,這場愛心“馬拉松”,沒有終點,但有一代一代人的接力。
南門粥鋪:
連續9年請環衛工吃早餐
凌晨四點,城市仍在沉睡,宿遷泗洪縣的“南門粥鋪”已經是燈火通明。廚房里,灶臺“火力全開”,蒸鍋冒著熱氣,發出滋滋的聲響。店主雍月飛和妻子麻利地調著餡料、包著包子、熬著粥,為新一天的早餐做準備。
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早餐店,店面不大,早點的種類與其他門店并無二致,卻因為店里一條特殊的規矩——免費請環衛工吃早餐,成為了很多人心里的溫暖港灣。
當指針指向六點半,進入早高峰,顧客們陸續進入店里,雍月飛和妻子忙得“腳不沾地”。一些穿著橙色衣服的環衛工人也陸續聚集于此,他們剛剛完成自凌晨四五點開始的第一輪街道清掃,此時正是吃早餐的時間。
“今天想吃點什么?”夫妻倆熱情地招呼著。蒸籠里,熱氣騰騰,各式包子白胖松軟,湯包泛著細細油花的光暈,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敞開了吃啊,別客氣。”在這個寒冷的清晨,環衛工們圍坐在一起,吃著熱乎乎的早餐,周身頓時暖和了起來。
為什么會想到為環衛工人提供免費餐?
2013年,雍月飛決定拿出家中所有積蓄,盤下這家門面,開一家早餐店。早餐店屬于小本生意,掙的是個辛苦錢。剛開始干的時候,雍月飛夜里不敢睡覺,生怕睡過頭了,錯過開店時間。于是,他每晚和衣而臥,鬧鐘一響,便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那時候,雍月飛覺得自己是這個縣城里起得最早的人,可當他匆匆趕到店里,卻總能發現比他起得還早的環衛工人,已經將小店門口打掃得干干凈凈。
2015年2月一個早晨,雍月飛和妻子吳云正在店里忙活,看見路邊的一位環衛工人,正就著一杯涼水在吃早已涼透的饅頭。
“你早上就吃這個啊?”
“是啊,啃饅頭方便又便宜。”
說者隨意,雍月飛心里卻泛起一陣酸楚。從那一刻起,夫妻倆就做了一個決定——所有來店里吃飯的環衛工一律免單。
“快坐下來緩緩,吃點熱的暖和一下,都是免費的。”第二天,雍月飛準備好了早餐,挨個通知這條街上的環衛工人。剛開始時,大家都不好意思來,雍月飛夫妻倆就將打包好的包子和粥送到他們手上。之后,他又找到了環衛工人的小組長,讓他出面做工作,動員組里的工人一起來店里吃早餐。
一起見過凌晨三點的星星,也一起迎接過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漸漸地,來店里的環衛工人多了起來,一來二去,他們也和雍月飛成了熟人。環衛工人石業美說,自己每天四點起床,四點半開始掃馬路。干了這么多年環衛工,早飯都是在路邊吃,急匆匆地應付一頓。這些年,因為南門粥鋪的善舉,她和很多工友有了自己的固定“食堂”,“不親不眷,人家對咱這么好,心里真的很感恩。”
在雍月飛的早餐店,稀飯是早上新鮮熬的,包子饅頭花卷輪著來。石業美說,每天來店里吃飯的環衛工人,多的時候有20多人,少的時候也有10來個人。“這么多年,雍月飛夫妻從來不肯收我們的早餐錢,連碗筷都不讓我們洗。”很多環衛工人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就送來自家種的瓜果蔬菜表達謝意。
“我們現在都習慣了,看到環衛工人‘回家吃飯,是我們最開心的事情。”雍月飛說,大家都不容易,在寒冷的早上讓別人吃上口熱乎飯,自己的心里也會跟著暖起來。不過,店里的員工有時也會埋怨,說老板真傻,不僅干賠錢的買賣,還增加了他們收拾碗筷的工作量。但雍月飛總是說:“人與人都是需要相互幫助的。今天你幫了別人,哪天說不定也需要別人幫助。”
截至2023年底,南門粥鋪接待環衛工人7萬人次,累計換成營業額30萬元,而這相當于早餐店3年的利潤。
可雍月飛覺得,“免費早餐”只是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奉獻的一點點愛心,“也就是每天多和幾斤面、吃飯多加幾雙筷子而已。只要這個店還開著,我就會一直把這件事情做下去。”
誠信老父親:
13年打工為亡子還債
2024年1月18日,臘八節,下班后,67歲的陸金紅和老伴兒忙著炒花生、炸肉圓,過幾天,他們打算帶上年貨給小舅子拜年,一并還上13年前借的20萬元。他拿起卷了毛邊的借款本,在倒數第二行用紅筆重重地畫了一道橫線。
陸金紅是靖江市斜橋鎮井興村村民。2011年,兒子因患白血病去世,家中欠下80多萬元巨額債務。這13年來,陸金紅打鐵、做保安、干沖床工,高強度的工作使他左耳失聰、左手殘缺,還患上了腦血栓,但打工還債是他余生的信念,曾經的20多筆借款,如今除了欠至親的最后一筆,其余已全部還清。
2010年秋收前的一個深夜,26歲的兒子突然發起高燒,在泰州市人民醫院血液科,他被告知兒子已確診為白血病。彼時,兒子剛大學畢業回到靖江工作,娶妻生女,女兒才8個多月。在這個清苦的農村家庭,懂事上進的兒子寄托著全家的希望……
陸金紅來不及難過,四處奔波借錢,送兒子去蘇州化療……可惜兒子最后還是走了,留給老兩口的,除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還有治病欠下的80多萬元外債。
“那個時候家里已全部被掏空了,連吃飯都困難。”但為了讓債主安心,剛辦完喪事,陸金紅就挨個給親戚、戰友、鄰居、同事打招呼,讓大家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氣,錢一定會還上!”
從此,把外債還清,便成了53歲的陸金紅生活的奔頭。
2011年起,陸金紅白天打鐵,下班后連做兩份保安工作,一天24小時全排滿了。因患小兒麻痹癥落下殘疾的老伴兒也領了手工活,在家里一邊帶孫女一邊做手工,縫一個袖口2分錢,每次領回1萬件活兒要沒日沒夜熬個兩三天。
2012年春節前,他們還了第一筆欠款——5萬元。在借款本上畫上第一道杠時,陸金紅松了一口氣。但不眠不休的生活,讓他的身體撐不住了,在一個晚上,他突發腦血栓住院,醒來后第一個念頭卻是,“我不能倒,錢還沒還清呢。”
出院后,聽人家說做沖床工收入高,陸金紅又趕緊去學。2014年,他在操作時不慎被沖掉一節手指。拿到一萬多元工傷賠償款后,手上還纏著紗布,他趕緊去借款人家還掉了一筆錢。2015年,村里老宅拆遷后,陸金紅用拿到的拆遷款又還了一部分債。
為還債,這些年,陸金紅和老伴兒在生活上極其節儉。他們在安置小區租了一個毛坯房過渡,一張床、一個飯桌,加上老舊的電飯鍋和電磁爐,伴隨著他們走過了幾個寒冬。平日里,老兩口每天熬點番薯粥,腌點咸菜,隨便對付一頓。直到周末孫女放假回家,才舍得買點肉,做個肉末炒菜,或者燒個肉圓湯,改善一下伙食。
這些年,每年春節前,陸金紅都會把未還款的人家列出來,帶上孫女,帶一籃子雞蛋和蔬菜,登門去打招呼:“兒子人死賬不賴,容我手頭寬裕點,賬我一定還!”
“老陸,這筆錢我不要了,留著給你養老吧!”有個表親知道他家里的困難,于心不忍。也有好多人同情老人的遭遇,勸他“不必著急還,手里留點錢”,但都被倔強了一輩子的陸金紅拒絕了:“欠下的賬一定要還,不能讓心里落虧欠。”
在陸金紅看來,“肯在危難時刻借錢給你的人,都是家里的恩人,他們的錢也是血汗錢,咱不能讓別人寒了心,有錢了就必須得還上。這樣,兒子走得安心,也是給小孫女做榜樣,希望她長大了做個清清白白、不虧欠別人的人。”
這兩年,陸金紅身體不太好,干不了重活,他就近在牧城公園找了份湖面保潔員的工作,老伴也在社區做保潔,老兩口一個月能拿到4000元左右,春節加班有3倍工資,陸金紅過年不打算休息,他想趁能干的時候多干點,早些把外債還清。
(摘自2024年1月19日《新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