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江河，流動的影像

王若宇

在穿透時間、歷史和人心自我審視后，最詩意的影像是碧水青山與新風。

作為一名藝術家，董文勝鐘情于在作品里展示江河湖海，因為江河湖海承載了歷史的凝重、生命的厚重，是存在了一切時間壓縮的影像。作為一名江蘇人，董文勝說：“江河湖海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記憶，是我的文化基因。”

水無常態，隨物賦形。在“何以長江——長江文化數字大展”上，一幅帷幕數字影像作品，吸引了許多觀眾。南京長江大橋、太湖勝景、長江入海口與蜿蜒的古運河，在動態的視頻里流淌、交互，形成了一種立體空間的特殊美感，從而呼應了江蘇水鄉水系延綿、河道交錯的現實印記。董文勝在創作這幅《包孕吳越》的立體畫面時，正是希望人們能夠重新審視江河對自己內心深處文化結構的影像，沖洗滌蕩自己的文化基因。從形式美的角度說，這種文化基因的萌發就是被提煉的現實，董文勝很欣慰，可以讓公眾從一個全新的視角觀看、理解現實，從而喚起觀眾對自然環境的保護意識，“對藝術家來講，這是作品的積極意義，也是作品存在的社會價值。”

拍攝是一場雙向的回答

每一次創作的過程，董文勝都要面臨自己內心的反問。這是作品誕生的第一步。為了完成長江文化數字大展的選題，董文勝思忖良久，決定從“大長江”的概念出發，以故鄉的揚子江、大運河、太湖和南黃海四處景致包容地理和人文上的長江內容。“只有了解了長江進入江蘇段后對江南流域歷史、文化及經濟上的影響，才能從本質上了解長江作為我國第一大江的重要意義。”董文勝說。

即便生在江蘇、行在江蘇，自己的鏡頭中捕捉過太多江蘇的影子，但當董文勝第一次直面長江入海口時，就像觀眾會被作品打動，董文勝也被鏡頭里的畫面打動了。“沿著長江岸線，我徘徊良久，都沒有找到理想的機位，從地面上很難捕捉到同時兼顧江海的鏡頭。”正是如此，他選擇了從空中航拍，令他驚喜的是，航拍的圖像隱約間可以看到江水混入海水的分界線，“這是我在任何資料里都沒有見到過的。”江水彌漫，海水浩蕩，它們交融的剎那間，是自然的力量貫穿人心。

在拍攝揚子江的選擇上，董文勝說，長江大橋作為最后呈現的主題，是從人文角度考慮到了南京長江大橋從中國橋梁史和社會影響力上都具有非常突出的價值。“人文價值是一種歷久彌新的思考，就像我之前多次到過南京長江大橋，這次實地拍攝時仍然有新的感受。”董文勝說，它已經不再是橋，而是長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或許在時間的鬼斧中終將湮滅，但此刻它佇立的價值，卻彰顯了人與自然一種互相關照的狀態。

在運河部分的拍攝中，董文勝選擇了高郵鎮國寺運河段。鎮國寺歷史悠久，東依古運河，西靠高郵湖。“我為了能從清晨朝陽普照時開始取景，所以在前夜就驅車前往鎮國寺，到門口時還是深夜。我停下車，抬頭看見寺廟廣場上有一塊匾額，路燈照著匾額上的四個字‘來此為甚。我一時茫然，后來幡然醒悟，創作的過程其實就是最好的解惑過程。”

恣意的水承載著永恒的情懷

法國詩人斯特芳·馬拉美如是評價攝影：“世界上存在的萬物是為了終結于書本。如今萬物的存在是為了終結于照片。”而水承載的活力，卻能夠讓照片從“終結”的定義中“活化”過來。這是江河湖海自身蘊藏的勢能，正因如此，董文勝為他的數字影像作品取名為《波瀾恣意》，無論是標題，還是作品結構，都能夠讓人陷入思考。

“我的很多作品的確有‘睹物象以致思的嫌疑。我選擇水作為題材，不僅僅是出于對水的迷戀，還因為它們是古代畫家們常用的語言符號，是古代文人認識世界、抒發情懷的重要載體。”回憶起最初選擇江河這一題材，董文勝說，大概源于他對南宋畫家馬遠作品的喜愛。“縱觀中國古代繪畫史，馬遠獨特的面貌深得我愛，尤其是他的《水圖》，其獨特的形式，讓人難以揣摩他的創作初衷。”在《水圖》里，畫家繪出了水的十二種形態，分別擬名為洞庭風細、層波疊浪、寒塘清淺、長江萬頃、黃河逆流、秋水回波、云出滄海、湖光瀲滟、云舒浪卷、曉日烘山、細浪漂漂、波蹙金風。明人李日華盛贊說：“馬公十二水，惟得其性，故瓢分蠡勺，一掬而湖海溪沼之天具在。”李日華認為馬遠得水之“性”，畫出了湖海溪沼的本真神韻。最早撰文探討攝影美學的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曾經敘述過攝影不應該只記錄外在的世界，也應涉及不能觸摸的世界以及想象的范疇。無疑，從馬遠作品里獲得共鳴的江河題材給了董文勝表現想象的空間，從而以美的形式傳導給觀眾，讓他們與自然形成思想的回應，“河水這一流動的載體特別符合我借物達意的意圖，江河把古今貫穿在流淌的水中，我把時間、歷史壓縮在水波的影像中，人們由此在思考中更加深愛江河。”

最詩意的影像是碧水青山與新風

世人評價馬遠，皆以“畫山一角，畫水一涯”的特點言之，其構圖上的奇特，是以非常自信優雅的姿態完成的。董文勝認為，這種姿態傳達了馬遠對繪畫觀念突破的追求。而他與馬遠通過這些畫中之水，無數次在時空里交會。董文勝記錄江河湖海，也想突破水的形態限制，追求一種永恒的思考。

在數年前的一次受訪中，董文勝說：“人們生存狀態的心理裂變，是我在作品里想要傳達的信息。”縱觀《波瀾恣意》和董文勝的其他作品，我們能夠從圖片和圖片之間的縫隙里找到一種自己曾有過的心理裂變。董文勝說：“我希望我的作品能起到觸動的作用，喚起觀眾關注自己的內心。”

“我會沿著自己長期堅持的脈絡和方向創作，江河湖海依然是我創作題材里不可或缺的一項。同時，我會把視野放到江南以外的地方，地理的選擇會更豐富，但不變的是我始終會把對時間及歷史的理解融入影像作品里。”董文勝相信，在穿透了時間、歷史和人心自我審視后，人們一定會從他的作品里發現，最詩意的影像是碧水青山與新風。

（本文圖片授權：“何以長江”長江文化數字大展策展團隊：GLA格蘭莫頤文化藝術集團&麥塔維MetaWay）

編輯 馬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