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古典文學主題油畫的表現風格與前景

摘 要：繪畫作為文學作品的載體，具有獨特的地位和作用，它通過視覺形象來傳達文學作品的內涵、情感和意境，使文學作品更加生動、直觀并富有感染力。以傳統中國畫形式表現中國古典文學的優秀作品屢見不鮮，如東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描寫了魏晉時期曹植的名篇《洛神賦》。而油畫作為西方傳入中國的“舶來品”，以油畫形式表現中國古典文學的作品卻不常見，這和其藝術特性以及中式古典審美的沖突矛盾有一定關聯。傳統油畫重視造型寫實、色彩豐富與光影的表現力，而中式古典審美更注重神韻、意境、典雅、和諧等精神層面的內涵表現，本文旨在探討如何通過油畫形式表現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充分發揮油畫的材料優勢，傳達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內容與意境。

關鍵詞：古典文學；油畫材料；表現風格

中圖分類號：J2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36-00-03

中國古典文學主題的繪畫作品風格形式多樣，但多以中國畫為基礎。例如，現代古典名著連環畫主要以白描為創作手法，元代趙孟頫的《九歌圖》便是以屈原的詩詞《九歌》為題材創作的一幅白描作品，明代陳洪綬以木版畫的形式表現了《水滸傳》系列人物《水滸葉子》，而清代任伯年的《蘇武牧羊圖》則取材于《漢書》《蘇武傳》的水墨寫意畫。以中國畫材料表現中國故事和中式審美在中國人心中已經形成一種固有的傳統審美觀念。中國古典美學認為，只有這種“象外之象”——“境”，才能體現那個作為宇宙的本體和生命的“道”[1]。中國畫重視氣韻生動、以形寫神，以求得天人合一之“道”，更契合中式審美的“意境”，傳統油畫側重于寫實，對意境的表現力略顯不足，但現當代油畫拓展了新表現形式，仍具有獨特性。

一、油畫材料的特點

油畫材料具有較高的可塑性，表現力豐富。油畫顏料是由顏料粉末與亞麻仁油、硬脂酸等油性物質調和而成，色彩鮮艷且飽和度高。顏料粉末色彩純凈，經過油性物質調和后，色彩的飽和度得以保持，這就使得油畫顏料更容易產生較強的視覺沖擊力。油畫的表現力豐富，利用顏料混合可以表現微妙的色彩變化，通過厚涂、薄涂、罩染的不同筆法能夠產生多種肌理效果，油畫刀刮、擦、堆砌等技法可以表現不同的質感，藝術家可以根據自己的創作意圖和作品風格靈活選擇不同的技法。

油畫顏料顆粒相對較大，質地較為厚重，覆蓋力強且容易修改。當在畫布上覆蓋時，能較好地遮蓋住底色，在表現明暗對比時有著更好的表現力。例如，創作一幅風景油畫，畫家先用深色畫出天空的暗部，然后用白色覆蓋其上表現天空的亮部，白色顏料能很好地將深色底色覆蓋，從而形成明暗對比強烈的天空效果。由于油畫顏料干燥較慢且覆蓋力強，表現靈活性高，作者在創作過程中有充裕的時間進行修改。在繪制風景畫時，若發現某棵樹的位置不合理，畫家可在顏料還處于半干狀態時，用畫刀將該處顏料刮掉，調整位置后再重新繪制。即使顏料已經干燥仍然能通過覆蓋的手段進行修改，這種修改的便利性使得畫家能夠更好地完善作品。

油料媒介劑的使用能讓油畫更具光澤度，干燥時間可控，并充分表現畫面的細節質感。油畫材料的穩定性強，保存壽命長且容易修復，其顏料顆粒和油性媒介化學性質相對穩定，不易發生化學反應。只要存放環境適宜，油畫作品可保存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當油畫作品出現損傷時，如顏料脫落、畫布破損等情況，專業的修復師可以用相同顏色和質地的顏料進行填補。對于畫布破損的地方采用特殊的修補技術，如用相同材質的畫布進行拼接等。修復后的作品在視覺上能夠較好地與原作融為一體，不會有明顯的痕跡。

二、不同類型題材的表現風格

中國古典文學自先秦至明清時期，產生了大量詩、詞、曲、賦、散文、小說，題材豐富多樣，有歷史故事、神話傳說、志怪小說、武俠評話、浪漫詩歌和抒情散文等，是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之一。結合前文所述油畫材料的特點，我們可嘗試用不同的油畫風格技法來表現不同類型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內容和意境。

現實主義風格適合表現歷史故事、神話傳說等題材，寫實性油畫可再現歷史場景與人物，呈現宏大的史詩氛圍。在西方傳統繪畫中，不少歷史故事和圣經故事都是用寫實性油畫風格來呈現的。法國古典主義畫家普桑的《阿卡迪亞牧人》取材于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牧歌集》，阿卡迪亞原本是指希臘南部伯羅奔尼撒地區的一片山區，是中神使赫爾墨斯的出生地，亦是牧神潘居住地，被稱作牧人的樂園，但畫面中描繪的卻是與死亡相關的場景。畫中兩位秀麗的婦人坐于墓碑前，面對碑文引起傷感：一位婦人把碑文指給她的伙伴，另一位為之沉思，她的姿勢是當時流行的悲愁、憂郁的人們所常用的姿態。碑文寫的是：“阿爾卡迪也有我”[2]。新古典主義畫家達維特的《荷拉斯兄弟之誓》選自法國古典主義作家高乃依的戲劇《荷拉斯》，該戲劇由古羅馬神話故事改編，講述了羅馬人與比鄰的伊特魯里亞的古利茨亞人發生了戰爭，但雙方的人民卻有著通婚關系。為了避免一場大規模的流血廝殺，雙方統領達成協議，各選三名勇士來進行格斗，以勝敗來判定羅馬城與阿爾貝城的最高統治權屬誰。這類作品是西方寫實性繪畫的代表，以準確的透視，穩定的構圖，協調而豐富的色彩變化及細膩的人物造型刻畫，再現經典場景。

用寫實性油畫表現中國歷史故事或神話傳說的作品，有徐悲鴻的《愚公移山》，此畫選自《列子·湯問》中的一篇神話寓言小品文；其另一幅油畫作品《田橫五百士》則取材于《史記·田儋列傳》，講述了秦末齊國舊王族田橫不屈服于劉邦，帶領五百壯士逃亡小島，在劉邦淫威下威武不屈最終自殺殉國的故事。兩幅作品皆采用寫實的油畫語言，塑造了眾多的歷史和神話人物形象，場面宏大、色彩飽滿、氣氛莊嚴、構圖大膽、富有浪漫主義的激情，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表現主義風格適合傳達強烈的情感和戲劇性，作為“中西融合”的倡導者，林風眠晚年的作品《火燒赤壁》選自古典小說《三國演義》，將戲曲臉譜的形式與表現主義風格相結合，傳達了強烈的情感。他的作品多用傳統的毛筆、宣紙及水墨，融合西方印象派、立體派、表現主義等現代藝術流派的元素，富于抒情性、形式感與表現力，是中國現代繪畫融合中西最成功的典范之一[3]。此畫雖為紙本設色作品，但在技法和形式上融入了西方表現主義的繪畫風格，畫面人物表情豐富，傳達出悲喜、憤怒、恐怖等多種生命情態。

以浪漫主義風格表現詩詞歌賦題材，代表作品有朱乃正的《國魂·屈原頌》。畫面表現了詩人屈原之魂從汨羅江騰空而起，于大風與水霧中肅立于畫面中心，同落日余暉形成亦真亦幻的世界。此畫體現了作者對民族之魂的呼喚與贊頌，以及憂患意識與對民族命運的關切。

中西繪畫的表現形式并非一成不變，政治、經濟、時代與審美的變化亦影響著繪畫的創作方式，現代主義和當代主義的一些藝術風格也值得油畫家去嘗試，如超現實主義和神話故事里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頗為契合，像《西游記》《封神演義》中騰云駕霧的場景、變化萬千的形象等可用此類藝術手法表達。

不過有一條路過去很少有人探索，即創造幻覺圖像和夢幻圖像。的確，曾經有過惡魔和鬼怪的圖畫，如希羅尼穆斯·博施擅長的那種，也有像祖卡羅的窗戶那種怪誕裝飾，但是也許只有戈雅成功地創造出他的神秘視像，那個坐在世界邊緣的巨人完全令人信服[4]。

意象造型的油畫則更適合表現神話故事或志怪小說里光怪陸離的形象，如《山海經》《聊齋志異》中刻畫的妖魔鬼怪；具象表現風格或許可以去描繪諸如《三言二拍》類懸疑恐怖氛圍的文學作品，而用解構主義的方法去解讀《西廂記》《牡丹亭》一類的古典愛情文學亦是可以嘗試的創作方向，符號的轉移作用讓意義和無意義之間的這一緊張關系成為可能[5]。

“美”（審美對象）不是“物”而是“物的形象”（“物乙”）。這個“物的形象”不同于物的“感覺形象”和“表象”。“‘表象’是物的模樣的直接反映，而‘物的形象’（藝術意義的）則是根據‘表象’來加工的結果。”“物本身的模樣是自然形態的東西。物的形象是‘美’這一屬性的本體，是藝術形態的東西。[6]”

油畫材料及技法為“物”的“表象”，表現的內容與意蘊是“物的形象”，故油畫風格技法的多樣性是合理表現文學作品的基礎。

三、油畫本土化與“中國風”

中華文明對于外來文化開放而包容，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國，歷經近兩千年的變革，逐步形成了本土化的中原佛教，我們熟知的傳統民樂樂器，琵琶、二胡起源于中亞地區，嗩吶起源于波斯，但在傳入中國后逐漸成為中國傳統民樂的一部分，現代流行音樂進入中國后，在幾十年的發展中形成了所謂“中國風”。

“中國短短十年走完了西方現代藝術一百多年的發展路程”的說法可能過于理想化，未能充分考慮到兩者之間的歷史背景和發展脈絡。不過，盡管85新潮藝術家借用了西方現代哲學的觀念與現代藝術形式，然而其作品的精神內核依舊是中國藝術家切身感受到的中國本土的社會與藝術問題。通過與西方現代藝術交流、融合，有助于激活當代中國藝術家的創造潛力，豐富中國現代藝術的表現語言[3]。

油畫作為西方的“舶來品”，油畫的本土化是百年以來幾代油畫家共同努力的目標。于藝術品而言，形式技法語言是“表”，思想精神內涵是“里”，“遇到一件藝術作品，我們首先見到的是它直接呈現給我們的東西，然后再追究它的意蘊或內容[7]”。利用油畫表現中國古典文學主題、表達中國傳統思想精神，無疑是中國油畫本土化的一個良好發展途徑。“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中國油畫本土化探索的過程之路漫漫，油畫材料的特性雖然更適合表現西方對于寫實、色彩和光影的審美特點，但其他文化或藝術形式的“中國風”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的成功案例，啟示著油畫本土化發展方向。

“樂聲能直接作用于靈魂，并引起靈魂的共鳴，因為樂感是人所固有，盡管其程度不同。”

“眾所周知，黃色、橙色和紅色表示愉悅和富饒。”

以上兩句引文表明了各門藝術之間，尤其是音樂和繪畫之間的深厚聯系。歌德曾說過，繪畫必須以這一關系作為主要基礎，以此先見之明，他預言了繪畫在今天的形勢。事實上，繪畫尚處在其發展道路上的第一個階段，從其自身潛能來看，它將在抽象性上得到發展，并最終變為純藝術構成[8]。

“中國風”的底層邏輯是以中國傳統文化精髓為基礎的，其精神內核依然是中式審美，而非糾結其表象。大眾熟知的《云宮迅音》編曲采用了大量西方電子樂器、銅管、豎琴和女高音吟唱，結合了中國民族樂器，曲式上卻運用了典型的中國傳統分段式結構和五聲音階，所以本土特色十足，而一些民樂團用中式樂器演奏西方交響樂反倒覺得平淡，這說明“中國風”不在“表”而在“里”。用西方的藝術語言講中國的故事，主題與精神內涵才是重點。有一些油畫作品用油畫顏料模仿水墨山水，只圖其“表”不圖其“里”，則難以走得長遠。用油畫的材料表現中國的故事和中式的審美內涵抑或是油畫本土化的更優解。

起源于西方的油畫，其在中國未來的發展仍是藝術家探索的方向，最終是否仍會水土不服？或許可以從其他藝術形式上找找答案。電影起源于19世紀末，由法國的盧米埃爾兄弟發明。1905年中國拍攝了第一部國產電影《定軍山》，至今已過去120年。近期由烏爾善導演的《封神》三部曲在國內陸續上映。動畫藝術起源于19世紀上半葉的英國，20世紀20年代傳入中國，1957年起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拍攝了大量水墨動畫、布偶動畫、皮影動畫，頗有中國特色，近幾年，《哪吒》系列動畫電影也大獲成功。電子游戲被稱為第九藝術，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80年代末傳入中國。2024年，由游戲科學公司開發的大型國產角色扮演游戲《黑神話：悟空》在全球范圍內引起廣泛關注。以上皆是“舶來品”藝術形式在中國成功實現本土化的案例，且無一例外地選擇了中國古典文學主題為創作方向。故舶來并非不善，適合的表現方法結合恰當的主題，能夠迸發能量展現中華精神文明內核，滿足中國人的審美需求，贏得廣泛認可。而以油畫形式表現中國古典文學也可以成為油畫本土化發展的良好方向。

四、結語

油畫作為西方“舶來品”，雖歷經百余年，但大眾對其認識程度仍有限，融入中華文化體系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其本土化進程任重道遠。運用油畫來表現中國古典文學的主題創作，應符合中國傳統審美精神內涵，用油畫的語言講中國的故事，抒發中國人的情感，選擇恰當的表現風格和題材相結合，表里合一，避免只重視形式技法表象而忽視其精神內核，這樣才能發揮油畫材料的特點與優勢，更好地傳達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內容與意境。同時，也為油畫的本土化發展提供了思路和途徑，滿足中國觀眾的情感、文化及審美認同，使其更容易被大眾所接納。

參考文獻：

[1]葉朗.美在意象[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美]E.潘諾夫斯基.視覺藝術的含義[M].傅志強，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

[3]王鏞.中外美術交流史[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3.

[4][英]E.H.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08.

[5][美]安妮.達勒瓦.藝術史方法與理論[M].徐佳，譯.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7.

[6]朱光潛.朱光潛美學文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

[7][德]黑格爾.《美學》第一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8][俄]瓦西里·康定斯基.藝術家自我修養[M].王蓓，譯.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6.

作者簡介：龔文修（1985-），男，上海人，碩士，副教授，從事藝術史與視覺文化研究；盧攀攀（1984-），女，安徽合肥人，博士，講師，從事藝術史學與藝術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