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標準和框架

賈曉明

(北京理工大學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北京 100081)

0 前言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西方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和方法大量進入中國,啟動和促進了國內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發展。在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專業化發展過程中,歐美的心理健康服務常常是用來作為重要參考依據比較國內發展的不足。對比美國與中國的心理障礙患病率和心理健康服務的專業資源的數據顯示:美國的總人口數是3.28億,患病率是26.0%[1],約有8 000萬患者;中國14.1億人,患病率是9.32%[2],患者數是1.13億。顯然,從絕對數字來看,中國比美國患者多,但是從相對角度看,中國比美國低很多。另外,美國心理健康服務的醫患比是1∶260,中國是1∶1 733。那么,為什么美國的心理健康服務條件優于中國而患病率比中國高,是否中國文化中有不少保護性因素避免了國人出現心理障礙?這需要我們更有目的、更主動地運用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作為基礎,來創建屬于中國本土的心理咨詢和治療的理論流派去服務于大眾。

2005年,被報道可用于心理咨詢和治療的方法有400多種,如今每年都在增加;這些方法雖然被認為有不同效果,但可以稱之為理論流派的卻只有十幾種,多見于西方的教科書中[3]。雖然心理咨詢與治療作為西方的舶來品進入中國,但是中國的學者、實踐者多年來也一直在探索以中國文化為基礎的心理咨詢與治療方法,并有了不少的實踐與研究成果,如移空技術[4]、道家認知療法[5]、中醫情志順勢心理治療[6]等。中國自創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以何種標準確認、能否與西方進行對話,是亟待探索和解決的問題。本文探討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標準與框架,以期為屬于中國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產生與發展提供參考。

1 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標準

1.1 概述 心理咨詢與治療屬于一個學科,也是一個行業的稱謂,常常也成為這個行業所必需的一系列主體專業知識的通稱。作為一個學科,已有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知識體系,每一個理論流派也具有一套相對完整的話語系統。所謂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標準,一方面需要去梳理作為一個理論流派的知識組成,另一方面也需要考慮其所具有的一些基本屬性。

1.2 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知識體系 在國內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發展過程中,民間曾有學院派與實戰派的說法。學院派似乎意味著只有理論方面的學習而無實際心理咨詢與治療的能力與經驗;而實戰派似乎指能解決求助者的實際問題,有技術,有方法,而不管有沒有理論。然而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人員既需要理論的學習,也需要實踐的訓練,而作為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流派的最大特點就是需同時兼有理論的知識與實踐的知識,兩者缺一不可。

關于理論的知識,不同學者對理論給出了他們的定義。Heinen[7]認為理論是按邏輯組織起來的一組規律或關系,它們構成了一個學科中的解釋部分。Gioia 等[8]將理論界定為是對概念及其相互關系的陳述,它說明了一種現象是如何和/或為何發生的。這些界定給予的啟示是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也應是按邏輯組織起來的一組心理規律或關系,可以構成心理現象的解釋部分。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需要一些基本概念,同時這些概念之間有內在的邏輯關系,并且基于這些概念能對心理問題產生做出假設,說明了某種心理現象是如何和/或為何發生的。比如精神分析理論流派,弗洛伊德創建了潛意識、本我、自我、超我以及俄狄浦斯情結、防御機制等概念,并且闡釋了這些概念之間的相互關系,也用來解釋例如強迫癥狀、焦慮癥狀等是如何產生的。

關于心理咨詢與治療實踐的知識,是指心理咨詢與治療的方法與技術。所謂方法,一般是指為獲得咨詢與治療的效果或達到某咨詢與治療的目標而采取的手段與行為方式。技術是指某一特定解決心理問題的方式與辦法,方法里包含相關技術。再以精神分析理論流派為例,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意識化是心理治療的目標,那么相應的自由聯想、釋夢等就成為獲得潛意識的技術。弗洛伊德曾言夢是通向潛意識的最佳通道,也就是說弗洛伊德創建了潛意識的沖突導致心理問題的理論,同時也給出了了解、理解潛意識的方法和技術,使精神分析理論流派不僅具有一些基本概念,同時也有相應的解決心理問題的技術、方法,形成了理論加實踐的完整知識體系。

由此,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知識解決了認識論的問題,實踐的知識解決了方法論。只有心理咨詢的方法和技術,只是知其然;而具有了理論的知識,就可以知其所以然。每一個理論流派都應有自己獨特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知識。這也構成了成為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流派的知識標準。

有學者對心理咨詢與治療知識體系構成做了另外的表述。嚴由偉[9]認為,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知識體系可以分為橫向知識體系和縱向知識體系。橫向體系包括作為橫向定位因素的特定理論取向、核心理論、代表人物、發展年代、方法原理、操作過程,及應用技術,這些構成了一個特定橫斷面。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的橫向體系研究當中,研究者選擇的研究因素最為關鍵,比如人性觀、心理問題產生的機制等。所選擇的這些因素,也叫橫向定位,是橫向知識體系的基準線。縱向體系包括時代背景、理論傳承、發展脈絡、過程階段等,集眾多學者、實踐者之大成。

1.3 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標準 理查德·S·沙夫在《心理治療與咨詢理論:概念與案例》[3]一書中認為可以成為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有4個標準:①理論的精確度與清晰度。它是指理論中的用語必須是特定的,如精神分析理論中的“自我(ego)”這一術語,必須有一個被精神分析從業者和研究者認可的定義。當然,如果有可能,理論應該使用操作性定義。除此之外,理論應該是簡約的,應當用盡可能少的假定來解釋所研究的領域;②理論的廣含性。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流派所應用的對象可適用不同人群,如不同年齡或不同文化背景;③理論的可檢驗性。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流派不僅經驗必須顯示出理論是正確或有效的,研究也必須顯示出它能夠有效地引發個體行為的變化;④理論的有用性。好的理論能夠啟發從業者尋找理解當事人的新方式、改善當事人的新技術,沒有理論就不能系統評估當事人的心理問題,也無法實施已得到系統開發的技術。但理查德認為,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很難滿足上面所有的標準。

另外,賈曉明等[10]認為可以成為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還有一些其他原因,如:是否有專門的學會/協會組織、相關的書籍以及期刊出版、追隨者的數量、所開展的傳播活動等。同時,和有話語權的人極力推廣也有關系。西方的幾大流派的創始人,多是能演講、能寫作的人,到處演說以及大量出版著作和論文,也是使其流派被認可的重要原因之一。

2 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框架構建

2.1 概述 如果說成為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流派需要一個理論加實踐的知識體系,那么到底需要哪些理論知識和實踐知識,這就涉及到作為一個理論流派在內容上的基本框架。雖然在西方有諸多介紹主要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書籍,但是梳理下來以學者科里[11]為代表,在介紹某一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時,其主要內容框架包括:代表人物、歷史背景、人性觀、基本概念、心理問題的產生機制、心理治療的目標、心理治療的過程、治療關系、治療師、來訪者、治療技術、使用范圍、理論發展等。

2.2 框架內容:以經典精神分析理論流派為例

2.2.1 歷史背景 經典精神分析作為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其代表人物為西格蒙德.弗洛依德(Sigmund Freud)。精神分析理論流派的產生跟其所處的時代有關: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的社會矛盾導致精神疾病的發生,特別是神經官能癥,而維多利亞時代的性道德壓抑是社會病態的產物,尤其在兩性關系上;當然還有其他時代特點。

2.2.2 人性觀 人性觀是對人的基本看法和假設。弗洛伊德對人性基本上秉持著決定論的觀點。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人的行為是由自己的潛意識動機、非理性力量以及生物和本能的驅力所決定,而這些都是在人出生后六年的性心理發展的關鍵階段中發展起來的。

2.2.3 基本概念 精神分析的意識結構、人格結構以及性心理發展階段、焦慮、自我防御機制等組成了其理論的基本概念。意識結構理論由潛意識、前意識、意識組成,三個層面是連續體。人格結構由本我、自我、超我組成,本我是人格的生物成分遵循快樂原則,自我是人格的心理成分遵循現實原則,而超我則是人格的社會成分,遵循理想原則。性心理發展階段包括0～1歲口欲期、1～3歲 肛門期、3～6歲性器期、6～12歲潛伏期、12～18歲性征期,前三個發展階段是至關重要的。

精神分析關注焦慮,尤其是神經性焦慮即意識到自己的本我沖動要釋放,可能導致個體要做出受懲罰事情的危險,以及道德焦慮,其產生于超我的影響,即擔心個體的思維、感覺或行為違反了自己遵守的價值或道德標準。自我應用防御機制來保護個體不受焦慮的侵襲,當人們采取不現實的方法來對待環境、沖動或良心時,就是在運用防御機制,防御機制主要有壓抑、否認、退行、投射、反向形成等。

2.2.4 心理問題的產生機制 當潛意識沖突如人格結構中的本我與自我、自我與超我、本我與超我之間的沖突,性器期的俄迪普斯沖突等無法解決形成焦慮,而防御機制無法緩解焦慮時,就會以癥狀的形式出現。

2.2.5 心理治療 ①目標:經典精神分析的治療目標一是將潛意識的內容意識化,二是加強自我力量,從而使個體的行為更多地以現實為基礎,而不受到本能驅力或潛意識的或無理性的內疚的影響。②治療過程:經典精神分析治療的過程多為躺椅上的自由聯想,治療師需要適時地解釋。③治療關系:經典精神分析是在移情關系中治療。④治療師:是權威分析者,類似于“空白屏幕”用于來訪者的投射。⑤來訪者:是被分析者,在治療中體驗。⑥治療技術:自由聯想、解釋、釋夢、對阻抗的分析與解釋、對移情的分析與解釋等。⑦適用范圍:神經癥、人格障礙,及性別問題、團體咨詢與治療、文化的適應性等。

2.2.6 理論發展 經典精神分析的產生受到催眠、心理學、醫學等方面的影響,之后又產生了一系列的精神分析理論,如自我心理學、人際精神分析、客體關系理論、依戀理論、自體心理學等等,既有對弗洛伊德理論的繼承,也有在其基礎上的創新。

2.3 總結 當今比較主要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也都基本具備經典精神分析理論流派框架下所構成的內容。由此,創建一個新的理論流派,需要能夠清晰地闡明其人性觀、基本概念、心理問題的產生機制等內容,這一方面體現一個理論流派的完整性,另一方面也為學科領域內進行交流對話成為可能,尤其是基于中國文化下創建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可以與西方對話顯得尤為重要。

3 如何創建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

3.1 概述 可以成為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需要有一個完整的知識體系和內容框架,那么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該如何創建呢?這涉及到如何判定一個理論流派是不是創新,或者說有新的貢獻。在作者看來,管理學領域提出的關于創建一個理論需要的兩個維度可以為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創新提供重要思路,而從中國悠久而燦爛的文化里挖掘出獨有的心理健康概念,是創建新的本土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最核心、最關鍵的內容。

3.2 理論貢獻的兩個維度:原創性和實用性 管理學作為一個應用學科,探討如何判斷學者們所做出的理論貢獻,從現有文獻中提煉出兩個維度,即原創性和實用性。Corley等[12]認為貢獻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是否有能力對某一現象提出原創性見解,以一種被認為對某些目的有用或有用的方式推進知識。

原創性維度可分為啟示性的、以提供某種啟示的方式推進理解或者稱為補充性的,實用性維度可分為實踐上的有用和科學(理論)上的有用。在學者們看來,基于原創性特別是啟示性、出人意料甚至變革性思維的見解是影響理論貢獻的關鍵因素,一方面為科學研究貢獻知識,另一方面將這些知識應用于作為專業的實踐。由理論的原創性和實用性兩個維度的兩個子類別組成了四個象限,代表著其不同的貢獻。如圖1所示:象限一,是理論的原創性具有很大的啟示性,是獨創的,或者極具啟發性,也就是具有較完整的新的見解,也為學科或者說為理論研究提供了進一步的理解即科學上的實用性;象限二,在理論上是對已有理論作了些補充,但也對理論的進一步研究有一定實用性。這兩個象限集中在理論方面的知識貢獻和理論上的實用性。象限三是理論上有一定的補充增加,也有實踐上的實用;象限四在理論上有獨創性和變革性的新見解,并且在實踐上具有實用性。

圖1 理論貢獻的一般維度[12]

作者認為,這個理論貢獻的兩個維度對于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啟發:首先,心理咨詢與治療不僅僅有理論的知識,同時還要有實踐的知識,如果某些原創性的理論對理論的進一步研究有用,并不屬于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創新貢獻范圍。而象限三、四屬于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創新范圍,可能有的只是對已有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做些補充,如將西方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流派進行一些本土化的改造,或者在已有理論框架下發展出根據中國文化的一些解釋或者發展一些技術,屬于象限三的貢獻;而完全依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產生出獨特的、新穎的全新理論,并且可以在實踐中應用,也就是既有理論的知識同時也有實踐的知識,就屬于象限四的貢獻。

象限四的創新貢獻是當下中國心理咨詢與治療發展的重要任務,把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有利于促進大眾心理健康思想、理念、精神等深入挖掘、提煉,上升到一個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理論高度,同時又能進入到臨床咨詢、治療實踐,兼具理論與實踐的知識,具有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框架中所有的內容,這樣的理論流派即可造福于中國人民也同樣可福祉世界人民。新的理論流派如果符合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知識體系與內容框架的構建條件,也就可以與西方對話和交流,可逐步在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國際舞臺上有中國的一席之地。

3.3 創建和夯實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新的心理健康概念 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之間的最大區別,在作者看來是它們對心理問題產生機制的解釋不同,由此形成什么是心理健康每個流派有著各自的觀點及闡釋。西方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從最初將癥狀的去除或緩解作為咨詢與治療目標,到之后將獲得幸福感、良好的生活為心理健康的狀態,也作為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目標,被稱為是一場革命。由于當下國內心理咨詢與治療所使用的理論流派主要來自于西方,所以在什么是心理健康、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目標上,多也采用西方的理論,如沒有心理障礙或者體會到幸福感。那么,在獨創完全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過程中,作者認為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要解決不同于西方心理咨詢與治療的心理健康概念。

多年來,國內學者一直在孜孜探索屬于中國文化下的心理健康概念,如平和、中庸、天人合一等,不管是致力于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研究者還是實踐者,對于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開等中國文化下的表達有著切身感悟和理解,并也在身體力行地踐行著。平和、中庸、天人合一等是中國人的大智慧,也可以作為心理健康的目標,為心理咨詢與治療領域做出特有的貢獻[13]。

3.4 參考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知識體系和內容框架去創新 梳理和整合心理咨詢與心理治療理論流派的知識體系構成以及內容框架,見圖2。在這個框架中,某一理論流派的代表人物、歷史背景、人性觀、基本概念、心理問題的產生機制構成了理論的知識,心理治療的目標、心理治療的過程、治療關系、治療師、來訪者、治療技術、使用范圍可以稱之為實踐的知識;這兩類知識形成了該流派的橫向知識體系,而理論發展為縱向知識體系。在創新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過程中,需要對理論的知識與實踐的知識進行建設,尤其具有啟示性、新穎性和完整性的創新,同時也要對已經有的不管是變革性思維的創新理論還是對已有理論流派的補充,都需要總結與完善。這些都需要多人的努力、多學科的溝通交流,需要潛心研究、深入探索、不斷實踐,在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的標準和框架下,形成一系列基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推動中國乃至世界心理咨詢與治療的發展。

圖2 心理咨詢與治療理論流派知識體系與內容框架[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