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狄,邰文琳
昆明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檢驗科,昆明 650101
原發性膽汁性膽管炎(primary biliary cholangitis,PBC)是一種由遺傳易感性和環境因素等誘發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以中年女性高發、存在高滴度自身抗體、非化膿性淋巴細胞性膽管炎為主要臨床特征[1-2]。近幾十年來,由于診療手段、疾病管理的進步,PBC 的發病率逐漸上升,以歐美國家發病率最高[3]。抗原表位的暴露和針對線粒體丙酮酸脫氫酶復合體E2 亞基(E2 subunit of pyruvate dehydrogenase complex,PDC-E2)的免疫耐受喪失是啟動PBC 的關鍵步驟,隨后激活免疫系統導致疾病發展[4]。盡管適應性免疫被認為在PBC 的發生發展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先天性免疫的作用同樣不可或缺,并貫穿疾病的始終。先天性免疫主要以巨噬細胞、自然殺傷細胞(NK細胞)、樹突狀細胞(DC)為主,且肝臟擁有全身80%的巨噬細胞[5]。然而,巨噬細胞在PBC 中的具體作用機制尚不明確。基于PBC 復雜的免疫發病機制和探討巨噬細胞作用機制的迫切性,本文就巨噬細胞在PBC 發病過程中的作用機制和影響相關研究進展綜述如下。
盡管適應性免疫被認為在PBC 中起主導作用,但先天性免疫在疾病的啟動和延續過程中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肝臟作為人體重要的免疫器官,接受肝動脈和門靜脈的雙重血供,參與人體重要物質的代謝,獨特的解剖生理使其長期暴露于各種微生物、循環抗原、內毒素和膽汁酸中[6]。為此,免疫系統建立了獨特的肝耐受,允許一定量的循環異物存在而不引發免疫反應,以維持肝臟功能的平衡。當受到微生物或膽汁酸的攻擊時,膽管上皮細胞(biliary epithelia cell,BEC)會對這些慢性刺激做出相應反應,導致BEC 發生凋亡,由于缺乏谷胱甘肽化,BEC 最終釋放出免疫原性完整的PDC-E2 凋亡小泡,肝臟耐受性遭到破壞,即為PBC 發生的開端[7]。多克隆IgM 的產生、NK 細胞殺傷性增強、病灶區肉芽腫的形成以及先天免疫細胞的擴增都為先天性免疫在PBC發病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提供了強有力的證據[8-9]。同時,研究[8,10]已證實PBC 患者NK 細胞、單核細胞數量明顯增多,由單核細胞產生的促炎細胞因子水平較高,提示PBC患者先天性免疫系統的激活。
肝臟巨噬細胞包括骨髓來源的組織駐留Kupffer 細胞和外周循環單核細胞來源的巨噬細胞[11]。通常,巨噬細胞不被認為是導致PBC 的罪魁禍首,但其在組織損傷和疾病動態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巨噬細胞是肝臟內一群擁有功能異質性的細胞群體,受肝臟微環境中不同信號的刺激,巨噬細胞演變出不同的表型,在肝臟的損傷和修復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在此期間,巨噬細胞可轉化為介導促炎反應的M1 型和調節免疫反應、抗炎、增強傷口愈合的M2 型,兩型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取決于組織反應的階段和程度[12]。
2.1 Kupffer細胞的防守與破壞 Kupffer細胞作為保護肝臟的第一道防線,與肝竇內皮細胞、常駐DC、黏膜相關不變T 淋巴細胞一起共同維持肝臟的穩態,形成了免疫耐受[7]。位于肝竇內皮上的Kupffer 細胞常暴露于血液和腸道的各種代謝物、病原體之中,正常情況下這些異物被Kupffer 細胞所吞噬,避免異常免疫反應的發生。在PBC的病理條件下,Kupffer細胞被病原相關分子模式和損傷相關的分子模式激活,Kupffer細胞的表型發生變化從而分泌大量細胞因子和趨化因子,促進免疫細胞的募集,進而加重肝損傷[13]。與對照組相比,在PBC 小鼠Kupffer 細胞中維甲酸早期誘導物1 的表達水平上調,與在NK細胞上表達的活化受體NK細胞2族成員D相互作用,激活NK 細胞,NK 細胞對BEC 表現出增強的殺傷活性,導致BEC 受損釋放自身抗原來激活適應性免疫[14]。另有研究[15]表明,在Kupffer 細胞發揮吞噬作用之后,膽管細胞來源的外泌體長鏈非編碼RNA(long noncoding RNA,lncRNA)-H19 將其激活并促進IL-6 和趨化因子配體2的分泌,進而募集單核細胞浸潤加重肝臟炎癥損傷。
2.2 肉芽腫的形成 在PBC 的早期階段,先天性免疫激活的最典型病理組織特征為門靜脈區肉芽腫的形成,肉芽腫是由巨噬細胞吞噬微生物形成的聚集體,其成分包括DC、成纖維細胞、B 淋巴細胞[9]。目前較為被認可的成因是微生物分子模擬假說:PBC 中存在的自身抗原為PDC-E2,而大腸桿菌的PDC-E2 與人類PDC-E2 存在高度同源性,大腸桿菌異位到肝臟時可引發PBC 中的免疫反應[16]。且相較于其他類型的肝臟疾病(病毒性肝炎、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炎),PBC 存在門靜脈區和導管周圍巨噬細胞的顯著浸潤,這更加突出了巨噬細胞在PBC發病初期肉芽腫形成中的重要意義[12,17]。
2.3 腸-肝-免疫軸與抗線粒體抗體(AMA)-PDC-E2-巨噬細胞復合物 腸道菌群失調可導致腸道通透性增加,來自腸道的細菌成分或代謝物可通過門靜脈循環進入肝臟,導致肝臟免疫失調[18]。當單核細胞上的Toll 樣受體(Toll-like receptors,TLR)感知這些配體(如微生物產物脂多糖)時,可釋放高水平的促炎細胞因子IL-1β、IL-6、IL-8、IL-12 和TNF-α[7,19]。響應于高水平的促炎細胞因子和脂多糖,巨噬細胞發生M1 極化,M1 巨噬細胞同時分泌IL-10和TNF-α,不斷損傷BEC和肝細胞[20]。
BEC 上的TLR 同樣會感知這些配體,導致BEC 被激活從而釋放大量促炎細胞因子/趨化因子破壞免疫耐受并維持炎癥狀態,募集效應淋巴細胞浸潤加劇肝損傷[21]。研究[7]證實,PBC 患者BEC 表面TLR4(脂多糖受體)表達增加,并且在刺激條件下分泌高水平的TNF-α、IL-1、IL-8 促進肝臟炎癥。各種炎性攻擊導致BEC 損傷,釋放出免疫原性完整的PDC-2凋亡小體,被循環的AMA識別后形成抗原-抗體復合物來激活肝巨噬細胞,此時AMAPDC-E2-巨噬細胞復合物的形成可誘導促炎細胞因子的大暴發,維持BEC 的凋亡和炎癥狀態,繼續刺激M1極化共同造成膽管損傷[22]。其中釋放的高水平IL-12在PBC的發展中起核心作用[23-24]。在體外將PBC 患者單核細胞衍生的巨噬細胞與PDC-E2 共培養,可增加TNF 相關的凋亡誘導配體表達,從而加劇BEC的凋亡[18]。
2.4 促炎細胞因子/趨化因子與巨噬細胞 BEC 活化后,釋放各種促炎細胞因子和趨化因子,上述因子作為號令者調節肝巨噬細胞的募集。CX3CL1,一種強效化學趨化因子,可吸引表達CX3CR1 的巨噬細胞及效應淋巴細胞進入門靜脈區和BEC。PBC 患者的BEC 表達高水平的CX3CL1[25],CX3CL1 與磷酸鞘氨醇刺激Kupffer細胞和循環單核細胞趨化性及其M1 極化。此外還有各種單核細胞趨化蛋白(monocyte chemotactic protein,MCP),如MCP-1、MCP-2、MCP-3 在PBC 患者中表達增加,招募單核細胞不斷浸潤并轉化為巨噬細胞[9]。
綜上,在PBC 發病初期,先天性免疫首先響應各種信號,在這一過程中巨噬細胞的作用不可或缺。巨噬細胞首先是聯系先天性免疫和適應性免疫的樞紐,通過一系列活化、極化和分泌,可以招募更多的效應性淋巴細胞進入病灶加重組織損傷。其次,巨噬細胞介導了先天性免疫與BEC 凋亡,AMA-PDC-E2-巨噬細胞結合釋放出更多的TNF 相關的凋亡誘導配體,反之加劇BEC 凋亡釋放更多的PDC-E2,形成一個類似前饋閉環的效應。
PBC 發病初期包括免疫耐受的破壞和BEC 的自身免疫反應,PBC 發病后期則為膽汁淤積、肝纖維化甚至肝硬化,這是疾病更加嚴重的進展性階段,巨噬細胞的作用及影響如下。
在PBC 后期,表達CC 基序趨化因子受體2(C-C motif chemokine receptor 2 gene,CCR-2)的肝巨噬細胞被募集到病灶并伴有巨噬細胞數量增加[9]。同時,膽管細胞來源的外泌體lncRNA-H19 通過CCL-2/CCR-2 信號通路激活肝巨噬細胞,增強其分化和趨化性,從而加重了膽汁淤積中的肝臟炎癥[15]。
一項來自英國愛丁堡大學炎癥研究中心的單細胞測序研究[26]結果表明,在肝纖維化中巨噬細胞增多并與膠原蛋白相關。其他研究[27-28]也觀測到了巨噬細胞與肝硬化的相關性。且一項慢性肝病免疫圖譜研究[29]揭示了巨噬細胞是包括PBC 在內的慢性肝病的關鍵致病驅動因素,其與導管反應、纖維化、肝硬化等密切相關。
膽汁淤積導致肝細胞壞死時,肝細胞釋放出的物質激活巨噬細胞中的炎性小體,導致肝損傷進一步加重。相反,當炎性小體失活時促進巨噬細胞向M2極化,肝臟炎性損傷得到緩解,但肝纖維化加重[30]。一項針對膽汁淤積誘導肝細胞焦亡的研究[31]發現,腫瘤壞死因子受體超家族-12A(Tumor necrosis factor receptor superfamily member-12A,TNFRSF12A)在PBC 患者中表達上調,并與膽汁淤積指標呈正相關,腫瘤壞死因子樣凋亡弱誘導劑(tumor necrosis factor-like weak inducer of apoptosis,TWEAK)作為其配體,當膽汁淤積時,可刺激肝細胞產生趨化因子CCL2 和CXCL2,從而誘導巨噬細胞浸潤并產生TWEAK,進一步增強TNFRSF12A 誘導的肝細胞焦亡。
在PBC 后期,雖然疾病的主力軍轉變為適應性免疫,但是巨噬細胞的存在依然與疾病息息相關。分泌的各種炎癥信號維持著肝臟的免疫微環境,且巨噬細胞會向M2 型發生極化,M2 型巨噬細胞推進了肝纖維化與肝硬化的進程。
鑒于巨噬細胞參與了PBC 不同階段的多個疾病進程,并且涉及到多條信號通路在巨噬細胞中交匯,因此針對巨噬細胞的PBC 治療或可限制肝臟炎癥、緩解膽汁淤積所帶來的肝臟負擔。
在PBC 小鼠模型中耗竭巨噬細胞以后,導管反應減少,膽汁淤積和肝纖維化均得到改善[13]。同樣在PBC小鼠中將CCR-2 敲除或使用其抑制劑后,單核巨噬細胞浸潤減少,膽汁淤積癥減輕[17]。使用JAK(Janus激酶)1/2抑制劑后觀察到,PBC 小鼠肝臟和腹膜中的巨噬細胞數量減少,并伴隨著巨噬細胞從M1 極化到M2 型,且有助于M1發育的IL-6、TNF、MCP-1分泌減少。隨后研究[10]表明JAK1/2 抑制劑通過激活信號傳導及轉錄激活蛋白6-干擾素調節因子4通路促進巨噬細胞M1到M2的極化。在膽汁淤積中,LncRNA-H19對巨噬細胞的活化、極化及募集起關鍵作用,H19 的巨噬細胞特異性缺失可降低巨噬細胞的浸潤和M1 極化,從而減輕肝損傷[11]。β2 腎上腺素能受體通過細胞外調節蛋白激酶/雷帕霉素靶蛋白復合物1信號通路調節華支睪吸蟲感染后肝臟中巨噬細胞的浸潤[32]。非諾貝特通過抑制巨噬細胞中NF-κB通路降低PBC期間促炎細胞因子的分泌[33]。
當前研究已關注到巨噬細胞作為PBC 治療靶點的潛在性,對肝巨噬細胞在PBC 中功能特性和其與免疫系統的相互交聯進行深入研究,將為開發針對PBC 的創新性療法提供必要基礎。
如前所述,巨噬細胞貫穿了PBC 發病的始終。從免疫耐受喪失啟動先天性免疫開始,巨噬細胞積極參與其中不斷造成肝組織破壞,促使BEC 凋亡釋放PDC-E2 進入循環,同時募集更多的效應淋巴細胞浸潤激活適應性免疫。感受到微生物刺激時,巨噬細胞也分泌大量促炎細胞因子并發生M1極化。在疾病后期轉化為M2型,與膽汁淤積、肝纖維化和肝硬化密不可分。以上因素共同促進著PBC 的發生與發展,目前PBC 的免疫發病機制尚不完全清楚,從免疫學角度分析PBC 中的巨噬細胞,結合微生物因素及膽汁酸代謝,有望為PBC 的發病機制與治療研究提供新思路。
利益沖突聲明:本文不存在任何利益沖突。
作者貢獻聲明:馬狄負責收集資料及文章撰寫;邰文琳負責文章修改及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