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舉杯（組詩）

羅雨

疏影·姜夔畫像

一陣陣冷風，催落黃昏雨

空寂的楊柳岸，不見故人來

那只最懂你的雁，早已逐流云遠去

只剩枯荷殘柳參差舞

你拍遍欄桿，無人訴，心中凄苦

畫舫默立，湖水沉吟

縹緲行舟，不知歸路

你就著一蓑煙雨，自斟自飲

千萬縷舊影盤旋，滄桑滿腹

你跟西風話別：

前事休說，休說

一簾幽冷暗雨，你抱影而臥

且不管西窗外梅花，正簌簌凋落

待天明酒醒

空階前，疏桐滴雨

一聲比一聲苦

你的一世悲涼，無人認領

讀姜夔

挽上你的一闋詞

如同背負一座山河，冷寂無聲

靈魂不由得停下腳步

駐足觀看你在那寥落長亭里

清空孤絕的獨舞

竹西亭上的空欄桿

沉默著，翹首等待你的返顧

而你，早已攜一席清風飄去

紛揚的雪迅速將你的腳印掩蓋住

漸行漸遠的馬蹄聲，消失在歷史的街巷里

你執筆走天涯，一生孤清

在歲月的旋渦中上下浮沉

一朝夢醒一場空，唯留暗香和疏影

在你人生劇本的注腳里，寫著：

你比誰都貧困，卻比誰都富有

冬至，舉杯

那一年的冬至，你踏雪而來

他們在普天同慶，我們在斟酌悲涼

你的黍離之悲穿越

歷史的一道道長亭和短亭

撕破了杜郎的一覺揚州夢

或許，這斷壁殘垣的揚州

正是你人生的投影

你少年失怙，父母雙無

從此如一葉浮萍，漂泊江湖

唯揣一身傲骨，獨自闖天涯

你精詩文、曉音律、工書畫

卻在一次次榜上無名的夢碎后

鎩羽而歸。你只能在現實的泥沼里

卸下一身抱負，讓華麗夢想

都化入一闋闋孤絕清空的詞

每一闋詞，都是你在這個世界為自己

搭建的容身之處

幸好，這江湖夜雨

容得下你的清空孤絕

舉起杯來，讓我們在瘦西湖邊

同飲下這凄冷的夜色

竹西亭，遇姜夔

今過竹西亭，忽聞歌吹在遠處

想起那如野云孤飛的你

曾落腳于此，挽一座空城戚戚

留一地清冷孤絕

那晚，梅花一定凌亂了冬夜

紛揚飄零的雪，一路牽引著你的馬

直奔揚州路

拂過青青薺麥的，不是十里春風

是離人淚，是故國愁

你倚著西風，看黃葉落，欄桿空

雪鎖樓臺一夢愁

聲聲凄冷的清角，寒徹空城

你挺了挺腰身，抱影無眠

如何能讓你穿越八百年的云和月

故地重游，醉看今日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