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親去地里打油菜
昨天下午我去山里散步
看見地里的德國
和他的婆娘在種地
德國刨一鋤,他的婆娘就
撒下幾粒種子
他們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他們的樣子使我想起了
我種地的父親和母親
父親已經去世六年了
只剩下母親獨自在地里
從早到晚地忙碌
這些年,我很少在家
城市里我穿過無數鞋子
只有母親做的那雙讓我感到踏實
我在路途中遇見過許多母親
她們的臉龐有故鄉的芬芳
一群鴨子在屋門口向我涌來
母親站在楊梅樹下沖我微笑
父親再也看不到我和母親的生活
母親與我的聊天只有女兒能夠聽到
我模仿父親喝用柴火燒的酒
我猛喝一口,發現燒酒有很強的后勁
這些年離開家鄉久了
母親還像過去那樣是我最好的母親
她做飯喂雞鴨看羊種地去山里剁柴
我的酒量越來越好而我其實很少喝酒
前天晚上我跟母親坐在堂屋里
她說明天天晴后天就可以去地里打油菜
今天的陽光燦爛如花如母親所愿
剛從鄉鎮上趕場回來的母親買了幾個鴨梨
母親不知道明天是母親節
明天我只有去地里打油菜她才會感到快樂
遠方
不管怎么說,現在我也成了父親
我總算又回到了故鄉
在父親活過一生的地方流浪和回憶
活著時的風景和一朵云
把我們的身體熱愛,如同熱愛大地的靈魂
一首詩的孤獨被無數的昆蟲彈奏
田野上有些盛開的花
它們錯落有致地圍繞著
泥土上生長的莊稼和母親
有時我會莫名其妙地朝母親發牢騷
有時我會朝父親所在的山上遠望
那年春節我們都回來了
父親在灶火旁打著吊針
他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
他瘦得只剩下了呼吸
那一滴又一滴的藥水
那一聲又一聲的咳嗽
把瓦檐上的飛鳥驚飛
父親笑著說,我們還來打場字牌么
我們都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沒想到那是父親跟我們提出的最后一個請求
月光后來鑿空了我的身體
我愛那些無用的東西,我愛那格外迷人的寂寞
我愛遙遠的風吹拂著一座山的睡眠
雨水再也不能帶來痛感,父親的關節一切正常
以及他對字牌的迷戀可以愈加天馬行空
至于米做的酒嘛,想喝你就慢慢地喝吧
脾氣再不好也沒有關系了
現在,整座山都是父親的
傷口般的大地上,我和兩只羊一起漫步
母親和女兒成為這個故鄉唯一的歌謠
我輕輕吟唱的該是怎樣的遠方
即使不像,我也得含辛茹苦地操勞
哪怕剩下的路走得越來越艱難
除了父親,我想得更多的還是父親
西鄉河的月亮
我模仿月光從西鄉大門走過
從老街走過從北帝古廟走過
從王大中丞祠走過從商業街走過
這古廟的古樹這書屋的書聲
我停下來仔細辨認月光
照亮過的真理街小巷
我一度質疑這里有何真理可言
五百年的北帝古廟每一縷香火
都在講述事物的愿望
清康熙年的王大中丞祠堂
每一次風雨與閃電
都是王來任的熱淚與歡喜
也是報恩鳥在清晨的吟唱
未曾動搖的是真理街的月光
無須折疊的是綺云書屋的星辰
西鄉河其實有兩條河
一條在歷史典籍的冊頁里
一條在現代文明的福祉中
只有清澈才能抵達清澈
這樣的你,是萬物的謎
是大地上晝夜不停的
河流。是一滴大海的眺望
是云朵與建筑的交談
請翻開葉耳這幾行詩
月亮停在故鄉太久
無數閃爍的夜晚
莫名其妙就適應了失眠
旋轉的城市
偏愛不讀詩的姑娘
植物模仿莊稼的呼吸
敞開的翅膀徹底敞開
生出枝葉的波紋重復盛開
波紋。擁抱這藍色吧
如果這擁抱的勇氣
注定會被生活嘲笑
暫且讓孤獨保持大海的去向
你看靈魂的悲傷真能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