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掠影札記（組章）

李繼強，1995年生于甘肅莊浪，現居新疆石河子。

額爾齊斯河畔

1

胡楊的倒影潤了水底的石頭。

羊群咩叫叫住天上游蕩的云。

因為固執，一直走，一路看見的草都像是在虛掩的門縫里窺我。然后，我大膽地走近它們，然后，融入它們。

我們互相介紹自己的名字和故鄉，暢談理想和未來后，又站在陽光的手掌上補妝，來回扭動身子，仿佛借此抖落遺失的灰塵。

草木啊，多像一群祈禱的人。它們以千種姿態、萬種方位仰望光芒，信奉風和雨水。它們的靈魂里，全無城市的戒備。黃過一秋，醒來又是春天的青翠。

2

慵懶和愜意讓我平躺著，我被淹沒進它的族群。

太陽黑子里一個素未謀面的我，像從一個沒有疼痛的世界款步歸來。

像這潺潺流水讓我冷靜，并溫柔。他的脫俗，像一顆閃光的金絲玉。

額爾齊斯河緩緩地不疾不徐向西走去。上一秒的水去了，下一秒的水又替上，夏天走了，秋天又接上，我的昨天去了，未來又來了。

一切，像留在河畔的初秋，正是這片土地最迷人的主題。

喀納斯湖

美的概念，或許只由此刻的喀納斯定義。

喀納斯四面皆顯現門。四側密集的樹木圍成城墻的樣子，憑一環環參差錯落的高地就能拔高威儀和典雅的氣度。但它卻無需守門人，清晨薄霧如紗，黃昏時蜂蜜一樣的山嵐，讓來者自由出入，自由洗滌自己。

一個被胡茬蓋過年紀的陌生人，在我前方，面對喀納斯湖面許久，像是消失了城府的言語和普世的贊嘆。

我喊他：來石巖旁坐吧。

我的本意：交出一身的疲憊。用開出花朵一樣的心情來攝取陽光和靈魂的黏合劑作為給養。

我問他：決定好下站去哪兒了嗎？逐夢的船票收藏在天空中哪朵云的夾層？是否用錦繡包裹著未來的風景？

生命還在，陽光如初，端坐湖面，杉松在頭頂當空打坐。

盡管遙遠，我們本能地如分娩，熱切地涌向無盡的山岡和叢林及落日的懷抱。不顧一切。是否你也打算永不向一片落葉妥協彎腰，直至第一片雪花落地？

再來參悟喀納斯的絕艷。“放下”或“空”，便成為了人（或者我）的度牒。

白楊河大峽谷

心隨著車輪在下坡的路上轉動，直到路面平緩，直到兩側風光基本對稱，我們就走進了雅丹腹地：兩側的醉胡楊和袒露胸懷的河床，遍地的石頭、豐腴的牛羊和膘肥的馬群。

這些主題的合集在白楊河大峽谷的秋天，比滿堆的黃金還要珍貴。

風在這里也悠閑，吹著笛子的樹葉，順勢借白云擦凈了天空。

何況我一個來自異地、在逼仄出租屋中暫居的謀生者，看著看著就會幻想，就能狂妄地高瞻遠矚，并責備自己，愧對那已虛度的喧囂的時光。

樹影婆娑，在柳暗花明間反復穿行。

在這里，誰還舍得奔波，歷經那些刺眼的夏曝和刺骨的冬雪。

當坐上一樁瘦枯的、側臥于泥土的胡楊樹。

當我撇下一枝，肆意地揮舞，空氣就發出“嗡嗡”的回音。在旁人皆不懂的交流中，對著自己的心，好好說說話吧！我們，像久別的朋友，去聊聊那些仍在飄零的落葉，在白楊河大峽谷中握手言和……

車輪又開始轉動，向上的途中，是誰擦亮了我的眼睛？透明的玻璃外，看見紅土、藍天、白云在遠方的一點上緊緊地擁在一起。

落日之橋：喀納斯塔

水面把天空遺落的銀子運送得很遠。

蘆葦抵不住蜜語，溫柔地歪斜著頭。

站在被斜陽照得擱淺在秋色里的橋面上，我找到自己的影子，它被夕陽扯得修長。

那水里，因影子遮住了魚群的光熱，我為它們所厭惡。這讓我戰栗地覺得，可能我們愛的同時會干擾別人的生活。悲憫是我思考慣用的主題。

而此刻，我唯有靜止不動，目送太陽隱入蔥蘢的碧園，給河套穿上黑衣。

然后自然讓我融為夜色的一部分。

能肆意走動了嗎？我想學會謙卑，理解和詢問也是人生必修的課程。至于那留在橋上被月光照亮的想法，現在我想借月亮的手，向它們道別。那已然逝去的晝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