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組詩）

丁東亞

晨禱

假設的雨水落向空曠的山野，你在窗前

享用春天恩賜給花木的寵愛

杜鵑的爛漫點綴夢境，油菜花開出放浪的熱情

鄉間大道通往學堂，遲到的孩子不慌張

集聚野水塘飲水的綿羊，哪一個為你所愛？

瞧：風在烏桕樹上留下了它的蹤跡。適合頌揚的

是低矮的雜草與青藤，并非公園高貴的牡丹

也不是車子后座上那束為你準備的郁金香

（象征永恒的紫色，無須雨水的渲染）

你返回廚房，把洋蔥擺上桌案，從未

如此平靜，仿佛菜園里播撒種子的老母親

等待的幻象是山中的野櫻桃，在清晨熟了

放學的女兒們歸來，你們就一同出門采摘

海邊記

大海從不靜止。風浪之上，明月

高照。我張開雙臂，大海一如

舊相冊里的舊戀人，不再接納星光的邀約

夏日多么漫長。晝與夜：生命的計數

一半光明，一半悲傷

晚睡的姑娘，時間的信仰之花正欲盛放

電話里失衡的愛，不必再去懷悼

請像我一樣，領受海浪撲面的柔情

也可不顧一切，撲向它的洶涌與遼闊

鏡像

寒冬已至。

“……G城在落雨。此刻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難熬……”

你的郵件在午夜發來

我正在喧鬧的酒席上推杯

換盞，清醒地醉著

沒有更好的寄托。

烈酒如溫獸。

我想著你像彼時一樣，將雙手

伸向窗外，看雨水

一滴滴落向掌面

猶如那滿盈著無解的淚，又一次

灼傷了受涼的花葉

我們曾無可救藥地虛度時光

想要租下小漁村湖畔的薄田

種植蔬菜與瓜果

夜晚在水邊長談，清掃房間

以為占有就是永遠

已是寒冬。

風暴再次離去。

孩子們提著燈籠，在鄉間大道上

游走

仿佛是為亡靈照亮回家的路

如是

山中多靈異。遠來者濕了新衣。

我們步入涼亭避雨，無畏的綠背山雀

還在枝杈間放肆爭鳴。

遠山此刻為迷霧遮蔽。傘下的人

沿著上山小徑繼續攀行

除卻那個誤把石間松鼠認作小狐貍的孩子

有誰不知登頂的虛無？

不如去廟里落發為僧。無數次我如此笑言

你便低下頭顱，仿佛是草木讓你遽然蒙羞

不是我無端生發的悲觀與怯懦

流水年年自向東。你比我更清楚

無念，即可御風而行。

去看野坡上的杜鵑吧。雨中人說到

花事：人生或咸或甜的調味料

比成熟多，比成長少。

正午

開窗。幾只土狗在樹蔭下睡覺。

湖畔的薄田上，有人在認真拔草

天人菊開得淡泊。蝴蝶是春日

流動的光彩：黑，黃，粉，白，藍。他盯著

湖面，樓下小餐館飄散出迷人的飯香

這平靜是小漁村的豐盈，豐盈里的光

照著城中人的臉龐

清晨的鳥鳴聲，他曾在醉夢里應和

昨夜對飲的荷與月，一個是水中物

一個是云上客：俯看著大地與山河

門開了。鄰家女孩送來小米粥與胃藥

她的愛簡單明了，不像他

一尾不入水的青魚，錯把異鄉當故鄉

在人間，以苦為樂，酒是自省的糧

九月與詩

喜鵲沒來，也不允許有客人前來

我們在小院歪脖柿樹下坐著，秋色

是你明媚的一部分

九月像一張舊日歷，請不必

在這樣的時刻撕去。我

尚未想出新的詩句贊美你從前的柔情

與今日多汁的飽滿，亦無道德的負欠

如果晚風里藏有一把打開你憂傷的鑰匙

誰能為我取來？

天空，一無所有。唯紅柿高掛枝頭。

離別

將衣物打包，把新鞋子穿上

我們像新生兒一樣，在明媚

或落雨的清晨離開故鄉

大巴在車站里整齊停放。

送行人臉上掛著燦爛的笑。人群間

唯有她揮動手臂，一次又一次

仿佛短暫的別離是生死

再不像從前的日子：

那時，我們出門和童伴們玩耍

她總是站在門前的土路上呼喚

我們回家。從前的風

吹著暮色

直到風中再沒有任何聲響

我們就這樣成為孤兒

當母親與夜晚一同安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