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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犯罪治理模式的演進
——基于人口年齡結構轉型的規范性分析

2024-03-06 01:43:30李光宇杜晨煬
浙江警察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李光宇 杜晨煬

犯罪治理模式的更新迭代,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轉型發展的重要標志。在這一變遷過程中,核心要素是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的關系。學界普遍認為,總體上,中國的犯罪治理已從單一的國家本位模式向國家—社會雙本位模式轉變。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犯罪治理日益需要國家與社會的協作,這種整體轉型是刑事政策的理性選擇。(1)參見儲槐植:《刑事一體化與關系刑罰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65—466頁;嚴勵:《刑事一體化視野中的犯罪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17—222頁。然而在劃分犯罪治理的具體階段時,學界仍存在一定的爭議。一些學者囿于“犯罪的國家治理”這一范式,針對犯罪治理模式的探討常以“刑事政策”為核心展開,如李富成教授指出的“嚴打”治理模式、“寬嚴相濟”治理模式。(2)參見李富成:《轉型期的犯罪治理模式研究》,《刑法論叢》2016年第4期。這造成了“犯罪治理模式”與“刑事政策模式”的同義反復。相較之下,“犯罪的社會治理”或許更貼合犯罪治理模式演變的整體特征。如單勇教授從文化的規范性角度出發,提出了“運動式治罪”和“日常性治理”的重要區別;(3)參見單勇、侯銀萍:《中國犯罪治理模式的文化研究——運動式治罪的式微與日常性治理的興起》,《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9年第2期。再如,學者唐皇鳳從社會治理資源分配的角度分析了常態社會應該摒棄“運動式治理”的主要原因。(4)參見唐皇鳳:《常態社會與運動式治理——中國社會治安治理中的“嚴打”政策研究》,《開放時代》2007年第3期。盡管如此,此類研究在闡釋社會要素方面仍存在不足,也未能指明中國犯罪治理模式轉變的確切時間節點。

溯源“治理”一詞的本義,其與人口密切相關。在福柯的經典定義下,“治理”意味著“處理事情的正確方式”,是“由制度、程序、分析、反思、計算和策略所構成的總體,使這種特殊而復雜的權力形式得以實施,這種權力形式的目標是人口”。(5)[法]米歇爾·福柯:《安全、領土與人口》,錢翰、陳曉徑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40頁。聯合國公布的人口老齡化指標為我們提供了一條明確的人口年齡結構演進路線,即人口年齡結構從“年輕型社會”(6)65歲以上人口占4%以下或60歲以上占7%以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時至20世紀70年代后期為人口年齡結構年輕型社會。“成年型社會”,(7)65歲以上人口占4%~7%,或60歲以上占7%~10%;改革開放之初至20世紀末我國為人口年齡結構成年型社會。到“老齡化社會(或稱老年型)”(8)65歲以上人口占7%以上,或60歲以上占10%以上;2000年至今我國為人口年齡結構老齡化社會。“中度老齡化社會”(或稱深度老齡化社會)“超老齡化社會”(9)老齡化社會可進一步分為深度老齡化社會和超老齡化社會。前者65歲以上人口占14%~20%,根據2020年人口普查推算,21世紀20年代中期我國將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后者65歲以上人口達到20%,我國預計在21世紀30年代中期進入超老齡化社會。的變遷。這幾個時期分別對應著中國犯罪治理的不同階段:政治運動總體治理階段、運動治理邁向常規化階段、依法治理常規化主導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初步形成階段。(10)由于20世紀80年代起我國才逐步確立定期人口統計調查制度。實行逢“0”開展人口普查、逢“5”開展1%人口抽樣調查(通常叫小普查),其余年份采用1‰人口抽樣調查,非普查年份抽樣和調查的誤差較大。為科學準確并便于歸納,我們將各個歷史階段的起點定為1949年建國、1978年改革開放、2000年跨世紀、2025年等關鍵年份。相應地,各階段的終點則是20世紀70年代中期、20世紀末、21世紀20年代中期、21世紀30年代中期等時段。沿著“犯罪的社會治理”這一路線,我們從價值觀念、生活方式、宏觀社會制度設計、微觀文化符號這四個層面展開規范性分析。

一、人口年齡結構與犯罪治理模式的內在邏輯

年齡是定義和解釋人的行為的重要因素,也是認定犯罪(確定刑事責任能力)的法定標準之一。自20世紀80年代起,關于年齡—犯罪曲線的深入探討催生了生命發展過程理論的形成。(11)參見[美]亞歷克斯·皮蓋惹:《犯罪學理論手冊》,吳宗憲譯,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455—456頁。在這一理論的指引下,有關不同年齡段犯罪率、犯罪轉折點的實證研究便成了犯罪治理的重要參考。人口年齡結構轉型,作為反映整體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的重要標志,必然導致犯罪關系的結構性變化,為階段性區分中國犯罪治理模式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一)“年齡效應”是理解不同人口年齡結構下犯罪治理模式的理論基礎

1831年,比利時學者凱特勒發現了“犯罪隨著年齡增長而下降”的這一統計規律,(12)See Quetele A. Research on The Propensity for Crime at Different Ages, 1831, Translated and Introduced by Sylvester, S. F. Cincinnati: Anderson, 1984: 64-75.這一規律被廣泛認為是犯罪學中的“年齡效應”(Age Effect)。這一發現促進了關于年齡—犯罪曲線(Age-Crime Curve)的爭論。以郝希與戈特福雷德森為代表,他們采用橫剖式的、社會學分析范式為主的研究方法,總結了年齡—犯罪曲線的基本共性。他們認為,犯罪與年齡有著高度相關性,犯罪的年齡分布是右偏的,在青少年時期達到犯罪高峰,且這種關系在時間和地點上沒有顯著差異;年齡效應的內在機理在于個人的自我控制能力,自我控制將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13)參見[美]戈特弗里、赫希:《犯罪的一般理論》,吳宗憲、蘇明月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6—137頁。而以布魯姆斯坦、科恩和法林頓為代表的學者,采用縱向式的、統計學分析范式為主的研究方法,側重定量分析,關注不同年齡—犯罪曲線間的差異。他們認為,對于活躍犯罪人(Active 0ffenders)而言,其越軌或犯罪行為的發生頻率是恒定不變的,這種個體的年齡—犯罪曲線與社會整體的年齡—犯罪曲線有很大的差異。(14)See Blumstein A, Cohen J, Farrington D P. Criminal career research: Its value for criminology. Criminology, 1988(1).

“年齡效應”具有相對穩定性,即一定時期內年齡—犯罪曲線基本不變。這使得隨著總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犯罪人的年齡分布產生相應變化。這意味著,犯罪治理的策略也需作相應調整。比如,假定不同時期20歲始終是犯罪率高峰期,那么在人口老齡化的背景下,犯罪人群的年齡分布可能會向年齡較大方向移動,甚至可能出現多個高峰。同樣,如果在不同時期12歲兒童的違法越軌行為都處于低谷,那么隨著少子化現象的加劇,12歲兒童的違法行為可能會受到更多關注,將被視作更加嚴峻的社會問題。此外,這種“年齡效應”具有一定的相對性,即年齡—犯罪曲線并不是恒定不變的。那么,研究不同人口年齡結構下的年齡—犯罪曲線就顯得尤為重要,這對現代化犯罪治理而言至關重要。

目前,中國尚未建立統一的不同年齡段犯罪指標體系和對公眾開放的相關數據庫。例如青少年罪犯比例,直到1990年才被納入法院的基本統計指標;女性罪犯數量及年齡分布,直到2017年才在法院系統對外有所公示,而公安、檢察系統對外公布的數據則更為模糊,各類統計指標五花八門。相較之下,在傳統人口學領域,人口普查與抽樣調查數據公開制度較為成熟;在域外犯罪學領域,美國有對外開放的統一犯罪報告(UCR)、德國有聯邦警察犯罪統計數據庫(PKS)。囿于微觀數據的缺失,以宏觀人口年齡結構轉型為切入點,對不同歷史階段的犯罪治理模式進行規范性分析,便成為本研究的優先選擇。

(二)犯罪治理模式的演進受客觀治理資源的制約

在犯罪治理資源的組成中,人口結構顯示國民參與犯罪治理的基本能力;人口年齡結構轉型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結構樣態和社會意識形態發展;社會結構樣態表征社會參與犯罪治理的客觀能力,社會意識傳遞出社會成員參與犯罪治理的主觀愿望。

在人口年齡結構年輕型社會階段,中國計劃生育思想淡薄,可供配置的物質性資源極度貧乏,以政治運動整合犯罪治理資源成為資源約束條件下的功利選擇;費孝通教授筆下的“長老統治”(15)參見費孝通:《鄉土中國·鄉土重建》,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75—80頁。一度走向衰敗,宗族、宗教及其他介于國家與家庭之間的中介組織喪失了生存的空間,不滿35歲年輕人占據了黨政機關領導干部隊伍的大多數,(16)以上海市為例,1949—1956年干部隊伍中35歲以下占比超64%。參見《中共上海黨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331頁。官僚體系的年輕化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犯罪控制的秩序價值,出現泛犯罪化現象。

在人口年齡結構成年型社會階段,計劃生育成為基本國策,可供配置的物質性資源相對貧瘠,物質激勵替代集體倫理,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基層犯罪治理的積極性。由是,以“嚴打”為代表的運動治理,成為吸納社會力量參與的理性選擇。但是,為了打破這種路徑依賴,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方針得以提出:一方面,經歷撥亂反正,國家專業化的犯罪治理體系得以加強,人們開始意識到常規治理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國家放利讓權,出現了治安聯防隊、安保公司等一系列犯罪治理的社會資源。

步入老齡化社會階段,中國人口總量問題向人口結構問題發生轉變,犯罪治理漸從總量治理向結構治理轉型。1981年以來,獨生子女生育政策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體現在罪犯的年齡分布上,2000年18—24歲青年罪犯比例首次降到了30%以下,2010年以后直線下滑,2020年甚至不到14%。(17)數據來自《中國法律年鑒》有關2000—2023年的數據。顯然,不滿25歲人群不再是罪犯的主體人群。同時,隨著社會物質水平的不斷提高,運動治理的邊際效益日益遞減,“法治”成為犯罪治理主線。

進入深度老齡化階段,中國或將不再是“人口第一大國”。(18)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測算,印度2022年人口約為14.2億,成為人口第一大國。伴隨資源利用率的不斷提高,資源配置公平的重要性將更勝以往,犯罪治理將走向自洽的體系階段,即初步形成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從“穩定壓倒一切”的“社會治安”,到“平安中國”的“社會管理”,再到“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犯罪的社會治理日益體系化、精細化、法治化,其效用不僅局限在政府打擊刑事犯罪,更強調預防犯罪,以法律約束公權力,保障社會主體參與犯罪治理的合法地位。

(三)犯罪治理模式的區分具有相對意義

運動式治罪與日常性治理兩種治理模式共存于中國犯罪治理實踐中。(19)參見單勇、侯銀萍:《中國犯罪治理模式的文化研究——運動式治罪的式微與日常性治理的興起》,《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9年第2期。對于人口眾多、文化多元的中國社會而言,要想剝離出一個純粹的犯罪治理模式,是不切實際的。但這并不意味著犯罪治理模式的理論價值可以被忽視;相反,理論上的抽象有助于理解和分析歷史發展的規律。對此,本研究沿著犯罪治理從政治化、運動化向法治化、常規化轉型這一主線展開,概括四個人口年齡結構階段的犯罪治理模式分別為:政治運動總體治理階段、運動治理邁向常規化階段、依法治理常規化主導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初步形成階段。

四個與犯罪治理有關的規范性命題的意義在于:首先,價值觀念體現了個體所能夠接受何種犯罪治理的主觀愿想,是犯罪治理規范性分析中的本質內容;其次,生活方式影響著國家與社會共治犯罪的客觀組織動員能力,是犯罪治理規范性分析中的形式與現象;再次,制度設計作為刑事政策的上位概念,是犯罪治理規范性的集中表現;最后,文化符號表明國家與社會不僅在控制、消減犯罪,也在定義、產生犯罪,是解構犯罪治理模式的重要規范性要素。

二、人口年齡結構年輕型社會階段:政治運動總體治理

根據1982年第三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推算,自1949年建國至20世紀70年代中期,中國尚屬人口年齡結構年輕型社會。在這一階段,犯罪治理主要采取了政治運動形式的總體治理。這些政治運動組織了基層民眾,徹底改變了傳統中國的社會規范。以父權為核心的宗族制度被削弱,公眾的價值觀和生活習慣被顛覆。在單位制和戶籍系統的支持下,治安組織網絡得以重塑。中國犯罪治理框架初步形成。

(一)年輕型社會下的人口年齡結構、犯罪總量與結構數據表征

盡管建國以前數據不可考,但很明顯,建國以后人口年齡結構年輕型社會犯罪治理與以往有著顯著區別。首先,犯罪總數較低,社會治安狀況總體較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1950年,犯罪數量達到頂峰,為每萬人9.3起,此后一直到1965年均保持在每萬人約5起的較低水平。(見圖1)其次,青少年犯罪問題起初并不突出,1953年僅占19%,與14—24歲人口比例相符。(見圖2)總體上,圖1、圖2反映出1949年建國以來七十年左右犯罪總數(刑事立案率)與犯罪結構(青少年罪犯比例)(20)狹義上的青少年罪犯,是指人民法院在報告期內判決發生法律效力的有罪判決中14周歲以上不滿25周歲的罪犯。的演變。

圖1 1950—2022年刑事立案率(犯罪率)(22)刑事立案數,1980年以前源自胡聯合:《轉型與犯罪:中國轉型期犯罪問題的實證研究》,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6年版;1981年以后源自《中國法律年鑒》有關1987—2023年的數據。人口數據源于國家統計局“年末人口數”,按上一年年末人口數與當年年末人口數平均值計算。

圖2 1953—2022年14—24歲、25—29歲人口比重與青少年罪犯比例(23)數據源自《中國法律年鑒》有關1987—2023年的數據、《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有關1988—2023年的數據、《青少年犯罪研究年鑒》(1987、2001兩卷)、《中國婦女兒童狀況統計資料(2022)》。

此外,從治理主體結構來看,年輕化趨勢明顯。以上海為例,1949至1956年,35歲以下干部占比高達64%。(21)參見江怡、邵有民:《中共上海黨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331頁。這與當時的人口年齡結構相符合。

然而,隨著“文革”爆發,政法機構陷入疲瘁之中,犯罪治理暫時停滯。盡管該時期沒有具體的犯罪數據,但毋庸置疑,在此期間犯罪總數曾達到歷史的頂峰。有趣的是,1964年人口統計數據顯示,14—24歲人口占比高達36%,遠超其他時期,青少年犯罪比例也急劇攀升至60%。青少年犯罪成為一項嚴重的社會問題。(見圖2)

(二)走向政治運動的總體治理

舊中國的社會基礎是家庭,基于許多小家庭的宗族形成了秩序網絡,組織著社會成員。治理主體是一家之長,奉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背后是長者為尊的儒家階層等級。皇帝作為君父治理天下萬民,刑事司法權最終歸屬于皇權;地方上,官僚作為皇權的名義代理人被稱為“父母官”。但這種長老統治也有其自身的問題——皇權不下縣。為維護政治安全,年輕的皇帝為維護君父的形象不能頻繁與其子民見面,年長的皇帝則更因身體原因不能頻繁出宮;小農經濟將年富力強者限制在鄉間田野,導致官僚體系羸弱不堪。地方上,宗族勢力取代了官僚,成為基層治理的實際主體。宗族豪強削弱了中央政權的政治合法性,成為歷朝歷代國家暴力機器主要應付的對象。這種制度悖論造成犯罪治理的效用極為有限。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打破了這種悖論,犯罪治理走向政治運動總體治理。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1.價值觀層面上,集體主義價值觀取代了舊中國的小農思想。“無私奉獻”“人民至上”等價值理念通過一系列犯罪治理運動深入人心。在農村,土地改革運動組織起大批年輕的農民群眾,掀開了一場針對地主階級的斗爭。以李季陶案為代表,群眾通過控訴大會的方式積極參與犯罪治理的運動,參加的群眾人數甚至達到一千多人,農村年輕群眾的政治參與性被充分調動起來,用于犯罪治理活動。(24)參見吳革、邢赫塵、李冉等:《60年60個重要案例》,《中國法律》2009年第5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特刊)。

2.生活方式層面上,群眾生活取代了以往的宗族活動。大量從事農業和手工業的年輕人被動員起來加入合作社,參加集體組織生活。尤其是過往遭受父權與夫權雙重壓迫的年輕女性們,擺脫了“三綱五常”的封建標簽,突破了舊式社會分工,積極參與集體勞動與政治生活。這種集體生活方式對犯罪治理產生了如下影響。其一,強有力的集體組織生活形成了良好的社會治安,犯罪總量大幅減少。其二,以打擊反革命案件、鎮壓破壞分子為主,對傳統“自然犯罪”打擊面相對減弱。其三,婦女地位的提高使得針對年輕女性的性犯罪數量大幅減少;舊中國刑法中以家庭利益為中心的法益觀念被集體利益取代,以家庭法益為根本的犯罪概念(如“和誘”“略誘”“奸非”等)被取消,影響犯罪治理的方向。

3.制度層面上,單位制、戶籍制與干部下基層制實現了政治權力網絡的基層滲透。其一,在城市,對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成功統一了財經體制,確立了單一所有制,單位體制由此確立。(25)參見胡繩:《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中共中央黨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239—240頁。單位,不僅通過高度科層化的行政結構直接對個體的越軌行為進行糾偏,防止其走上犯罪道路;也通過社會資源的配置與再分配,滿足個體的生存需要,從而間接實現犯罪控制。其二,在城鄉之間,戶籍制劃分了一條精確的邊界,營造了一種“相對靜態”的社會治安。戶籍制的封閉性與排他性使得相同地域的社會成員聚集在一起,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文化與權利沖突,犯罪率由此被很好地控制。其三,在農村,“干部下鄉”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實現了對封建社會“皇權不下縣,縣下行自治”的超越。政治權力網絡滲透到各個基層組織,并形成了干部下基層的傳統。國家權力直達基層,緩沖地帶——宗族或宗教等社會中介組織被黨組織的網絡所替代,黨對政法隊伍的直接領導主導了這一時期的犯罪治理活動。

4.文化符號層面上,圍繞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文化符號影響了犯罪治理。“斗爭哲學”一度被視作解決社會矛盾的主要方式,并成功運用到犯罪治理領域。反對社會主義的標簽如“反動分子”“反革命分子”被賦予了強烈的負面評價。雖然在毛澤東同志“改造罪犯思想”的指導下,“反動分子”“反革命分子”與“犯罪分子”的量刑應當區分對待,(26)毛澤東同志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指出:“對于反動階級和反動派的人們,在他們的政權被推翻以后,只要他們不造反,不破壞,不搗亂,也給土地,給工作,讓他們活下去,讓他們在勞動中改造自己,成為新人。”載《毛澤東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二版,第1476頁。本文的“改造罪犯思想”參見辛國恩等:《毛澤東改造罪犯理論研究》,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8頁。但在實際操作中,三者卻無一例外都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被扣上“帽子”的人無法在集體生活中獲得身份地位、價值認同、社會支持,許多人即使被改造之后依舊如此。(27)例如,《1956年到1967年全國農業發展綱要》第三十九條規定:“對于這些人,合作社要分別情況加強教育和加強管理,并且要經常地教育社員和社外農民,提高警惕性,防止他們中間可能發生的破壞活動。已經成為社員的或者候補社員的過去的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和反革命分子,如果表現不好,并且屢教不改,是社員的,可以分別降為候補社員或者監督生產;是候補社員的,可以降為監督生產。如果有破壞行為,還應當給予法律制裁。”但也正是在這種強烈的“標簽效應”引導下,去除標簽的討論就顯得尤為重要,這促成了“楓橋經驗”的誕生。20世紀60年代初,浙江省諸暨縣楓橋區的干部群眾揭發和檢舉了163名“四類分子”,起初大家都要求嚴懲不貸,但在教育和討論過程中,干群達成了一致意見,決定將這些人就地管制改造,最后沒有人進監獄。這種做法后來被毛澤東同志批示轉發,成為“楓橋經驗”。

三、人口年齡結構成年型社會階段:運動治理邁向常規化

自1978年實行改革開放起,一直至20世紀末,中國一直是人口年齡結構成年型社會。這一時期的犯罪治理為“運動式治理邁向常規化”階段,即,犯罪治理以政策為核心、運動治理為主導,但相關法律制度建設日漸完善。表現為:犯罪總量與結構發生劇烈變化;“人本”思想促進了個體自我認同的形成,“實用理性”對犯罪治理各方面形成了“宰制”(28)所謂“宰制”,即統轄、支配。如《史記·禮書》所言:“宰制萬物,役使羣眾。”;法律與政策相分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的出臺為犯罪治理提供依據;“青少年犯罪”“農民工犯罪”等去意識形態的概念被建構起來,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網絡逐漸形成。

(一)成年型社會下的人口年齡結構、犯罪總量與結構

如李斯特所言:“最好的社會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29)[德]馮·李斯特:《論犯罪、刑法與刑事政策》,徐久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00頁。在21世紀以前,對于犯罪治理,有三項必須分析的社會政策——改革開放、計劃生育與“嚴打”。前兩項是重在追求長期效用的社會政策,最后一項則是實現短期目標的刑事政策。

1.改革開放促使犯罪總量快速增長。隨著經濟快速發展、人口流動規模與日俱增,刑事犯罪數量也急遽上升:刑事立案率從1978年的每萬人5.6起,飆升至1999年的每萬人17.9起,躍升了一個量級。(見圖1)其中,財產犯罪總量的上升是關鍵:盜竊犯罪總量從1981年的74.3萬起上升至1999年的144.7萬起;詐騙犯罪總量從1981年的1.9萬起上升至1999年的9.3萬起。(見圖3)

圖3 1981—2022年暴力犯罪立案數

2.“嚴打”政策短期內收效顯著。1983年,根據中共中央指示精神,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關于嚴懲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的決定》,掀起了一場從嚴從重整治犯罪的政治運動,簡稱“嚴打”,短期內震懾相當數量的犯罪分子。刑事立案率從1983年的每萬人6起,降至1987年的每萬人5.4起,1984年甚至一度降至每萬人5起以下。然而,這種政策的弊端也是明顯的,即具有不可持續性。1996年初,全國重大刑事案件發案率再次顯著上升,特別是這一年 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李沛瑤被殺一案,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4月,全國部署“嚴打”斗爭,重點打擊殺人、搶劫、強奸等嚴重暴力犯罪,成功降低了暴力犯罪的數量。(見圖3)

3.計劃生育政策對犯罪治理的深遠影響。計劃生育政策不僅將勞動年齡人口從生育行為中解放出來,從而影響當下犯罪治理,更是影響未來的人口年齡結構,進而影響可預期的犯罪治理目標群體。如美國法學家唐諾修和犯罪經濟學家萊維特所言,墮胎合法化是導致1991年以來美國犯罪率(尤其是暴力犯罪)大幅下降的主要原因。(30)See John J. Donohue, Steven D. Levit. The Impact of Legalized Abortion on Crime over the Last Two Decades. American Law and Economics Review, 2020(2).1980年9月25日,黨中央發布的《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31)這份公開信指出:“為了爭取在本世紀末把我國人口控制在十二億以內,國務院已經向全國人民發出號召,提倡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在此之前,七十年代末流行的計劃生育口號是“一個太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標志著中國全面推行計劃生育,確立獨生子女政策。該政策對人口年齡結構與青少年罪犯比例產生影響:(32)如果按青少年罪犯的最低年齡14歲起算,那么這一政策影響將在1994年開始產生。事實上,我國人口控制政策議題早在文革期間便已有所提及,如1973年第一次計劃生育匯報會便提出了“晚、稀、少”的政策,但這項政策直至文革結束(1976年)各方面工作才予以開展。因此綜合來看,生育政策的影響在20世紀90年代才集中有所反映。第一,14—24歲人口占比自1987年以來便持續開始縮減,從25.7%持續縮減至1999年的15.8%;第二,90年代青少年罪犯比例也在持續縮減,從1990年的57%直線下滑至1999年的37%。(見圖2)

(二)邁向常規化的運動治理

“嚴打”運動仍主導這一時期的犯罪治理,但這種運動式治理的邊際效用與日遞減;常規化治理初露端倪,但法制建設基本仍由供給端的政府主導,群眾尤其是年輕人無法有效參與其中。主要表現為以下四個方面。

1.價值觀層面上,重視“人本”,刑事犯罪治理的追責原則實現了由集體責任向個人責任的嬗變,犯罪治理資源也開始顯得緊張。其一,在人口年齡結構成年型社會階段,個人利益自負得到社會更多的認可。計劃經濟時期將個性視為小資產階級的局限性。(33)例如,郭沫若在《文藝論集》的序文里如是說:“我從前是尊重個性、景仰自由的人,但是最近一兩年之內與水平線下的悲慘社會略略有所接觸,覺得在大多數人完全不自主地失掉了自由,失掉了個性的時代,有少數的人要來主張個性,主張自由,總不免有幾分佞妄。”這種觀點在計劃經濟時期得到推崇。而隨著成年型社會的來臨,市場化改革促使個體展現更多的主觀能動性和獨立創造力;人們開始擺脫長期以來“左”的思想束縛,進行人道主義反思。改革開放,如同西方的啟蒙運動,對“人性”“人的情感”“人的權利與自由”“人道主義”“人的價值”等的認識,成為自由浪漫思想的最初寄生地。(34)參見黃石:《社會轉型與犯罪治理——轉型期犯罪治理模式變遷研究》,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117—118頁。從“以人為本”政策的提出到“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憲法,對個人利益的肯定態度逐漸被社會認可。(35)譬如,20世紀70年代末出現的“朦朧詩派”,表達了自我意識的覺醒;20世紀80年代以“金庸熱”“瓊瑤熱”為代表的通俗文學,開始回歸普羅大眾;20世紀90年代出現的“張愛玲熱”,人們開始關注人的自身欲望與生存困境。其二,隨著“人本”意識的提升,違法犯罪行為人罪責自負原則的確立也使得犯罪治理的資源出現緊張。在這一時期,原有的犯罪治理手段如批斗大會、集體審判等開始銷聲匿跡,《刑法》的出臺結束了刑事責任株連的歷史。盡管如此,由于立法技術和社會發展水平等限制,類推制度在1997年刑法修訂之前一直適用。另外,司法機構雖得以恢復重建,但其規模和人員數量有限,許多非法律職業的軍人轉業成為審判員、檢察員。這種客觀存在的犯罪治理資源不足的問題,一定程度上造成社會失范,由是產生更多的犯罪。

2.生活方式層面上,大集體的農村生活向小集體的城市生活過渡,實用理性在犯罪治理的各方面形成“宰制”。治理者普遍重視法律的工具屬性;相較于認識和運用法律關系,人們更重視人情世俗關系、金錢物質利益。

其一,成年型社會和改革開放的到來促成了靜態社會向動態社會的轉變。催生這一變化的內在動因主要不是人們對于法律的信仰,而是對于違法后果的畏懼、對于金錢與人情的追求。“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鼓動了人們對于物質的空前追求,然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轉型并非一蹴而就,兩者之間的“不協和音”催生了大量財產犯罪。“上山下鄉”運動停止后的知識青年“走后門”“頂替”現象助長了不良社會風氣的滋長,人們對于人情世俗關系的看重遠超以往。“隨著知青返城勢頭的加強,有史以來第一次‘公關熱’悄然興起。”(36)劉小萌:《中國知青史:大潮:1966~1980年》,當代中國出版社2009年版,第496頁。

其二,“實用理性”對犯罪治理各方面形成了“宰制”。1962年7月,鄧小平同志援引了劉伯承同志的一句話:“黃貓、黑貓,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貓。”(37)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23頁。其后,一種缺少反思的“實用理性”主張被不斷以訛傳訛。法律制度建設過程中的“工具屬性”大行其道,而其程序價值隱而不顯,突出表現為:2000年以前中國盛行的“宜粗不宜細”的立法指導方針和一系列“嚴打”整治運動。不過,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立法事業本就百廢待興,客觀上所面臨的嚴峻社會治安狀況又前所未有,導致原本就稀缺的配置性資源無法提供全面而有效的供給;(38)譬如警力資源,在改革開放初期僅占總人口的萬分之六,而同時期法國為萬分之三十五,美國為萬分之二十八,日本為萬分之二十。若論及刑警,則更是如此。相較而言,黨在基層組織的權力組織網絡高度發達,人民群眾對黨的衷心擁護形成了可供充分調配的權威性資源。由此,立法過程的“宜粗不宜細”、法律實施過程中的一系列“嚴打”運動成為必然而又合理的選擇。這實際上是以維護社會秩序穩定為目的,以整合、調配犯罪治理資源為手段,不斷邁向常規化的運動治理過程。

3.制度層面上,1979年《刑法》與《刑事訴訟法》的出臺,刑事實體法與程序法的制度基礎由此被奠定下來,常規性的犯罪治理逐漸興起。

過去,配置性資源一端如果出現了嚴重不足,可以采取權威性治理資源進行填補,但這種做法的邊際效用會與日遞減。原因也很好理解,運動治理的供給(成本)是無止境的,而普羅大眾對于犯罪治理的需求(收益)則是有限的。菲利的犯罪飽和定律早已對此展開了充分表述,他在《犯罪社會學》中指出,犯罪可被視作自然、社會、個人因素相互作用的產物;當社會孕育的這些犯罪原因達到一定量的時候,就會發生一定量的犯罪,既不會多也不會少。(39)參見[意]恩里科·菲利:《犯罪社會學》,郭建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2—144頁、第163—164頁。司法的權威性為這一矛盾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冤假錯案頻發。為此,必須進行犯罪治理的轉型,從“嚴打”運動式治理轉向“法治”常規性治理,有效控制犯罪治理的成本。

4.文化符號層面上,“青少年犯罪”“農民工犯罪”等去意識形態的犯罪學概念被建構起來,并逐步實現去標簽化,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網絡應運而生。

從“青少年”年齡范圍的模糊性看,當時“青少年犯罪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具有較為明顯的“建構”色彩。(40)參見姚建龍:《遠離輝煌的繁榮:青少年犯罪研究30年》,《青年研究》2009第1期。最初,青少年犯罪研究的興起受到了黨中央的高度關注,標志性事件是1979年8月17日中共中央轉發了中央宣傳部等八單位《關于提請全黨重視解決青少年違法犯罪問題的報告》。但是有意或無意的,關于青少年罪犯的年齡界限,至今學界尚未有統一的論斷。(41)譬如,是否包含25周歲,在各項政府文件、學術報告中皆不一致;再如,刑法修正案下調刑事責任年齡至12歲以后,是否涵蓋12至14年齡段的罪犯,亦未有定論。相關統計指標的模糊性,加之典型個案的襯托和政策的推動,“青少年犯罪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這一論斷便迅速獲得了廣泛的認同。而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發展,這一符號逐漸去政治化,“青少年犯罪”的研究也逐漸從政法學界轉向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醫學等領域,而“未成年人犯罪”“農民工犯罪”兩個符號取代了它原本的地位。(42)參見姚建龍:《遠離輝煌的繁榮:青少年犯罪研究30年》,《青年研究》2009年第1期。“農民工犯罪”是隨著城鄉流動人口規模不斷擴大而逐漸為人所知的一個社會問題,造成這一問題的根本原因是根植于戶籍制度的城鄉二元體制結構。“農民工”一詞本身并非貶義詞匯,然而,囿于戶籍制度,身處城市的農村流動人口(43)彼時戶籍制度尚未改革,稱“農業人口”或許更為適宜,但為行文之方便,以下皆稱為“農村流動人口”。難以取得戶籍制度背后的社會福利,非戶籍人士在勞動力市場遭歧視也造就了其經濟上的相對弱勢地位,使得這一群體的犯罪率遠超本地人群,有關偏見由此產生,一系列社會排斥制度相應誕生,典型如《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偏見還產生了更大層面的地位不公,惡性循環由是而生。

為克服上述“青少年犯罪”與“農民工犯罪”兩大社會難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應運而生。“綜合治理”方針提出于20世紀80年代,源于治理青少年犯罪的需要,本質上是對“嚴打”運動局限性的反思;其深入開展,則是建立在群防群治工作基礎上的對外來流動人口犯罪的管控,本質上是當時對“群眾路線”這項方針的貫徹落實。其一,對于青少年犯罪特別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治理,單純采用以“嚴打”為代表的運動式治理顯然不夠合理。于是,1982年8月28日,在第一次“嚴打”實施以前,中共中央批轉了《全國政法工作會議紀要》,明確提出嚴厲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首要環節;加強對青少年的教育,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重點。其二,群防群治工作路線的開展,突出表現在治安聯防隊伍的建設。隨著城市單位制與農村公社制的瓦解,20世紀90年代“嚴打”運動的“負外部性”(44)“負外部性”是指行為主體的活動對他人和社會所產生的負面影響。所謂“嚴打”運動的“負外部性”,即指“嚴打”對諸如經濟發展、國際輿論、群眾參與度等方面的負面影響。日益凸顯,黨在基層社會組織的權威性資源受到一定影響,而社會治安聯防制度回應了這一難題。1991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加強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決定》明確提出:“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動員和組織城鎮居民和農村村民以及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的職工、學生,建立群眾性自防自治的治安保衛組織,開展各種形式的治安防范活動和警民聯防活動。市、縣人民武裝部門要積極組織民兵參與維護社會治安。”同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加強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決定》,兩項決定標志著執政黨內外形成了一套全新的社會治安工作體系,很多地區治安聯防隊伍數量都超過了當地警察數量。事實上,這一項制度創新,是對過去以“楓橋經驗”為代表的群眾路線的繼承與突破。對于犯罪治理,尤其是以農民工犯罪為典型的外來人口犯罪治理,影響極其深遠。

四、人口年齡結構老齡化社會階段:依法治理常規化主導

根據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推算,自2000年至21世紀20年代中期,中國尚未進入深度老齡化。(45)有報道稱,2021年我國社會已進入深度老齡化,比預期提前4年。參見錢景童:《深度老齡社會提前到來,這個群體成為養老改革最大變量》,2021年6月4日,載中國新聞網,https://news.cctv.com/2021/06/04/ARTIcRFYwSkNdmILNVatdm6A210604.shtml?spm=C94212.P4YnMod9m2uD.ENPMkWvfnaiV.421。2023年12月1日訪問。這一時期的犯罪治理為“依法治理常規化主導”的階段。一方面,運動式犯罪治理日漸式微,常規性犯罪治理成為主線;另一方面,中國法治體系尚未形成,法治建設從供給導向型向需求導向型轉變,社會沖突逐步被“法治”所規訓,表現在:犯罪治理從總量問題向結構性問題轉變;“法制”建設被“法治”精神建設所取代,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需求主導了犯罪治理的過程;刑罰日益寬緩,犯罪治理從重打擊轉向重預防;“罪錯未成年”治理、“司法適老化”改革等年齡結構轉型問題日益凸顯。

(一)老齡化社會下人口年齡結構、犯罪總量與結構的數據拐點

圖3與圖4刻畫了1981年至2022年的分類別刑事立案情況,用以對比2000年前后犯罪的結構變化,分別為兩項典型財產犯罪(盜竊、詐騙),四項典型嚴重暴力犯罪(殺人、傷害、搶劫、強奸)。(46)公安機關嚴厲打擊的八類嚴重暴力犯罪還包括爆炸、放火、劫持、綁架,但總量與前述四類犯罪并不在同一量級上,相關數字也并不公布在《中國法律年鑒》統計數據內,故本文不予列出。結合圖1與圖2,考察相關數據拐點,總結相關特征如下。

圖4 1981—2022年財產犯罪刑事立案數(49)圖3、圖4的數據來源于1987—2023年《中國法律年鑒》。

1.犯罪總量的拐點。2000年以前,刑事立案率的轉折點都與當年的“嚴打”活動密切相關,嚴打期間犯罪率大幅降低,嚴打過后犯罪率再次抬升,如1987年、1997年;進入21世紀,刑事立案率的轉折點則與“嚴打”等專項整治活動并無明顯聯系,刑事立案率在2015年迎來了拐點。近年來(2021年除外),刑事立案率不斷下降,從2015年的每萬人51.9起降至2022年的每萬人31.3起,犯罪率重回21世紀初水平。(見圖1)

2.財產犯罪的拐點與暴力犯罪的拐點。兩者拐點出現的時間點并不一致,總體呈現輕刑化趨勢。(見圖3、圖4)

盜竊犯罪在2015年迎來拐點,2022年盜竊犯罪刑事立案率重回21世紀初,與整體刑事立案率的變化如出一轍;詐騙犯罪則呈指數上升趨勢,與2000年以前的平緩增長截然不同,并在2020年超過盜竊犯罪,成為當前犯罪治理的重中之重。

嚴重暴力犯罪在2000年以后整體大幅度下降。其中,搶劫犯罪、殺人犯罪在2000年前后迎來拐點,2022年刑事立案數量重返改革開放初期的水準;傷害犯罪在2010年前后迎來拐點,此后連續十年直線下降;強奸犯罪在2000年以后總體下降,但相較于其余三類嚴重暴力犯罪,趨勢并不明顯。2015年前后,強奸犯罪的數量有著較為明顯的波動。(47)這可能與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廢除嫖宿幼女罪所引發的爭議有關。用學者盧建平的話來說,這是一種“雙降”“雙升”的趨勢。(48)參見盧建平:《我國犯罪治理的大數據與大趨勢》,《人民檢察》,2016年第9期。即,在犯罪現象的內部結構中有“雙降”——八類嚴重暴力犯罪的犯罪率逐年下降,重刑率下降;同時,有“雙升”——輕微犯罪大幅上升,輕刑率穩步提升。

3.青少年罪犯比例的拐點。(見圖2)2000年至2010年,青少年罪犯比例呈波浪式的態勢,總體略有下降,從2000年的35%降至2010年的29%;2010年以后,青少年罪犯比例則直線下滑,降至2022年的17%。

4.人口年齡結構的拐點。(見圖2)14—24歲人口占比在2010年前后迎來拐點,25—29歲人口占比則在2015年迎來轉折。總體來看,14—24歲人口占比與青少年犯罪比例的波動相吻合,25—29歲人口占比則與總犯罪率的波動相吻合。

上述四項特征充分表明,21世紀以來犯罪治理正從總量治理向結構治理轉型。

(二)常規化主導的依法治理

隨著犯罪治理從總量治理向結構治理轉型,其背后的制度邏輯也在悄然轉變。2000年以前,犯罪治理圍繞“政策”而生;進入21世紀,犯罪治理的核心顯然轉移到了“法律”層面上。當然,人民群眾對于“法治”信仰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這一階段經歷了從供給端主導(政府、立法或司法機關推行政策為主)向需求端主導(人民群眾的社會需求為主)的轉型升級。對于從頂層設計的法治“藍圖”到群眾真切信仰的法治“大廈”這一轉變過程,可以結合相關法律規范的演進予以考察。

1.價值觀層面上,“法治”逐步取代“法制”與“人治”。1999年3月,九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對憲法進行修改,將“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寫進根本法,實現了從“法制”到“法治”的歷史性轉變。一方面,“法治”取代了“人治”。以“嚴打”為代表的運動式犯罪治理本質上是一種“賢人之治”,在其開展過程中,政治權威、領袖個人魅力起到了關鍵性作用。但隨著改革開放深入推進,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人性的弱點也被極大限度地激活了。正如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之言,人在達到完善境界時,是最優秀的動物,然而一旦離開了法律和正義,它就是最惡劣的動物。(50)See Lord C. Aristotle's Politic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3: 5.“法治”由此取代了“人治”。另一方面,“法治”取代了“法制”。兩個詞雖看似只是動詞和名詞之爭,背后卻是觀念上的差別,主要表現在是否肯定“憲法法律至上”觀念,是否認同“價值論”的法律觀上。堅持“法制”一詞的人往往認為法律雖然需要完善,但也僅僅只是統治國家的工具;而在堅持“法治”一詞的人看來,“法制”須與“民主”一詞連用,方能與專制統治相區分。顯然,采用動態式的、兼含民主平等之意的法治觀念更貼合21世紀后的中國國情。

2.生活方式層面上,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人民群眾對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的需求越來越受重視,并成為推動犯罪治理日益法治化的主要動力。這些需求包括但不限于對人權的尊重、對公平正義的追求等。

其一,人權。1997年黨的十五大首次將“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大會報告之中。同年,《刑法》作了修訂,廢止了類推條款,明文規定了罪刑法定原則,刑事法治建設取得重大進展。2004年,憲法修正案寫入了“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自此成為整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基本原則。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寫入“尊重和保障人權”,并在此基礎上吸收了2010年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定》和《死刑案件證據規定》,確立了人權保障的基本程序法規定——證據裁判原則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自此,犯罪治理告別過去的運動式治理,邁向“事實與程序兼重”的法治化進程。

其二,公平正義。21世紀以前,人們的眼光更關注如何“做大蛋糕”;21世紀以后,人們漸漸意識到“分好蛋糕”與“做大蛋糕”同樣重要。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人民群眾對于公平正義的需求更是逐漸主導了法治建設進程。以“孫志剛案”“唐慧案”“黃海波嫖娼被收容教育案”“大連13歲男童殺人案”等為契機,收容遣送、勞動教養、收容教育、收容教養等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有所齟齬的制度相繼廢止;(51)《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十一條第五項規定,“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事項,只能制定法律。而為前述制度背書的規范為行政法規、行政命令,具體適用過程中更是以“紅頭文件”“會議紀要”等行政規范性文件為準。以“杜培武案”“佘祥林案”“趙作海案”等為代表,冤假錯案的責任追究機制在21世紀正式啟動;以“念斌案”“呼格吉勒圖案”“聶樹斌案”為代表,司法實踐確立了疑罪從無原則,進而開始了一場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體制改革;以“鄧玉嬌案”“于歡案”“于海明案”為代表,司法實踐擴大適用了2000年以前基本被束之高閣的正當防衛制度。雖然中國是成文法國家,判例在中國不是正式的法律淵源,不能直接用于法律審判,但是,上述司法典型案例具有普遍的啟發意義,是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需求感與日俱增,進而推動法治建設的集中表現。

3.制度層面上,刑罰日趨寬緩,法網日益嚴密,犯罪治理逐漸從重打擊轉向重預防。一方面,刑事政策走向寬緩,死刑數量減少。1997年的《刑法》修訂,刪去了自1956年以來的“懲辦與寬大相結合”這一表述,厘清了刑事政策與刑事法律的界限。2006年,《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正式確立了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將“寬”字提在了刑事政策最前面。2011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八)》)正式啟動了中國逐步減少死刑罪名的進程,減少了13個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2015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九)》)進一步取消了9個罪名的死刑。另一方面,刑事立法不斷填補漏洞,展現預防性特征(或稱積極主義刑法觀),即立法者強調法益保護的早期化,通過新增抽象危險犯條款、犯罪預備行為實行化、共犯行為正犯化等手段,嚴密刑事法網。例如,《刑法修正案(八)》的醉駕入刑、污染環境罪的危險犯入刑,《刑法修正案(九)》的恐怖犯罪預備犯入刑、網絡犯罪幫助犯入刑,2020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妨害安全駕駛罪、危險作業罪、高空拋物罪等。再如,針對反腐敗斗爭中的“開著水龍頭拖地”(52)即“處理受賄者眾多、處理行賄者少,處理受賄者重、處理行賄者輕,受賄者鋃鐺入獄、行賄者逍遙法外”。參見趙緒生:《破除“開著水龍頭拖地”現象的利器——〈關于進一步推進受賄行賄一起查的意見〉解讀》,載《黨課參考》2021年第20期。的現象,2023年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二)》“堅持受賄行賄一起查”的決策部署,體系化修改單位受賄罪、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的法定型,凸顯職務犯罪治理的重預防特征。

4.文化符號層面上,“熊孩子”“壞人變老”等標簽極具老齡化時代特色。對“青少年犯罪”的關注逐漸轉變為對“未成年人司法”的重視,“司法適老化改革”也提上了日程。這些轉變反映了社會對于年齡與犯罪關系的新認識。一方面,對涉罪未成年人的司法處遇引發了公眾關注,人口老齡化時代的刑事法律頗顯“法律家長主義”。例如,《刑法修正案(九)》廢止了“嫖宿幼女罪”,引發了全國各界的討論。關于該討論的緣起,可追溯至2003年朱蘇力教授對一項司法批復的質疑。2003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一則批復,其中心意思是“行為人如果確實不知對方是不滿14歲幼女,雙方又是自愿發生性關系的,不認為是犯罪”。朱蘇力教授對此有所質疑,擔心那些嫖宿的男性很可能是一些有錢或有勢的人,譬如老板、外商,還可能是腐敗的政府官員,“他們更容易以各種方式誘使幼女‘自愿’”。(53)參見蘇力:《司法解釋、公共政策和最高法院——從最高法院有關“奸淫幼女”的司法解釋切入》,《法學》2003年第8期。而以邱興隆、劉仁文為代表的規范刑法學研究者則“一邊倒”地委婉批評其觀點,認為該批復更多地涉及刑法上“主客觀一致評價的規定”。(54)參見邱興隆:《一個半公正的司法解釋——兼與蘇力教授對話》,《法學研究》2004年第6期;劉仁文:《奸淫幼女與嚴格責任——就“高法”司法解釋與蘇力先生商榷》,《法學》2003年第10期。而隨著貴州“習水案”的發酵,廢止“嫖宿幼女罪”終于在《刑法修正案(九)》中予以落實。站在犯罪學角度看,否定該罪的根本原因在于該罪所隱含的不良社會標簽——“幼女賣淫”。在“嫖宿幼女罪”的說法下,被害者通常被貼上越軌的社會標簽,成為道德社會中不齒的“賣淫女”,形成二次傷害。再如,《刑法修正案(十一)》關于下調刑事責任年齡至12歲引發了公眾探討,而且基本可以確定的是,該條文修正與“大連13歲男童殺人案”有著密切聯系。(55)該修正案草案一審稿中甚至沒有提出下調刑事責任年齡,且該條款在草案二審、三審中皆有很大變動。社會輿論場充分展示了針對“熊孩子”的批判:過往的司法立場在針對罪錯未成年人時往往“過度強調保護、不談懲戒”,而此次引爆的民情輿論場中,“從嚴懲處罪錯未成年人”“降低加害人保護”之聲不絕于耳。(56)參見朱笑延:《輿論與刑法的偏差式互動:刑事責任年齡個別下調的中國敘事》,《法學家》2022第1期。當然,對于上述條文的修改不應孤立地看待,需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的最新修訂一并考慮。這些法律條款均對應了同一社會力量的訴求,那就是家長的關切。另一方面,社會對老年人越軌或犯罪行為的關注日益增加,司法服務向適老化改革邁進。流行語如“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一度甚囂塵上,以“南京彭宇案”為代表,針對老年人群體的污名化報道曾在網絡媒體中大肆傳播,人們將此類案件視作現代版的“農夫與蛇”。2017年,《人民法院報》以專欄刊載《十年前彭宇案的真相是什么?》一文,宣傳主流文化的價值導向。應當認識到,老年人群體的污名化現象,其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21世紀以來人口老齡化所帶來的年輕人群體(尤其是年輕網民)與老年人群體之間的代際差異。與此相對應的,近年來司法訴訟服務日益突出適老化改革趨勢。2021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的《關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提出,要加強老年人權益保障。2022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為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的意見》強調,要加強老年人權益保障、建立健全便老惠老司法服務機制。

五、人口年齡結構深度老齡化社會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初步形成

未來,犯罪治理必將從法治為主導向法治為主體轉變。對過往犯罪治理模式的劃分,須以描述性分析為基礎(Descriptive Analytics);而對未來的犯罪治理,則需要更多地借助預測性分析(Predictive Analytics)與規范性分析(Prescriptive Analytics)加以甄別。以下,根據深度老齡化時代的相關數據,并結合2021年中共中央印發的《法治中國建設規劃(2020—2025年)》(以下簡稱《法治規劃》)進行考察。

(一)深度老齡化社會的數據推測

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13.50%,離深度老齡化的14%僅一步之遙。基本可以確定的是,2025年以后,中國將徹底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57)另據《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2022》直接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為14.2%,達到深度老齡化標準。但鑒于存在調查和抽樣誤差,筆者仍以普查年份或小普查年份的數據為準。深度老齡化將導致難以走出經濟層面的“未富先老”困境,面臨社會保障層面的“未備先老”、健康層面的“未康先老”、區域層面的“農村先老”等一系列社會失序問題。

1.“未富先老”問題依然嚴峻。在2000年初,我國剛剛邁入老齡化社會,“未富先老”這一現象受到人們廣泛關注。“從1979年到2004年,我國的GDP年均增長率為9.6%,1980年人均GDP為400美元,2000年為840美元”,“從縱向比較來看,我國的收入保障能力比過去是大大提高了,但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們仍然不夠富裕”。(58)杜鵬、楊慧:《“未富先老”是現階段中國人口老齡化的特點》,《人口研究》2006年第6期。近年來,隨著我國邁入中等收入偏上國家之列,關于“未富先老”的討論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例如,林寶教授通過分析人口老齡化水平與發展水平一致性指數發現,該指數自2000年代初期的接近3降至2017年的1以下,表明中國正在由“未富先老”向“老富基本協同”過渡。(59)參見林寶:《對中國“未富先老”判斷的新考察》,《人口研究》2023年第3期。然而,盡管有這樣的趨勢轉變,關于“未富先老”的問題仍不可小覷。用鄔滄萍教授的話來說,“我國現在還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我們討論‘未富先老’問題時的一個基本出發點”。(60)鄔滄萍、何玲、孫慧峰:《“未富先老”命題提出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人口研究》2006年第4期。2022年,我國人均GDP約為85310元人民幣,以購買力平價(PPP)計算的人均GNP為21250國際美元,與世界人均GNP(20593國際美元)相近。(61)數據源自:國家統計局,網址為http://data.stats.gov.cn;世界銀行國際比較項目數據庫,網址為https://data.worldbank.org.cn。2023年12月3日訪問。這說明我國經濟發展水平還不夠高,總體還不富裕,與發達國家相比尚存在較大差距。可以推測,深度老齡化時代,雖然我國在經濟總量上居于世界前列,但個體經濟能力仍相對薄弱,這或將導致經濟犯罪治理困難(尤其是金融領域、資本市場的犯罪治理)。另外,如果退休年齡(尤其是國家工作人員)延至65周歲,那么因“未富先老”問題,延遲退休人群的薪酬提升空間恐難以明顯改善,由此會給職務犯罪治理帶來影響。

2. 面臨“未康先老”與“未備先老”。據報道,75%以上老年人(65周歲以上)至少患有1種慢性病。(62)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宣傳司:《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2019年11月1日專題新聞發布會文字實錄》,2019年11月1日,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網,http://www.nhc.gov.cn/xcs/s7847/201911/b01a5ca22bef4570ab44605c12940f97.shtml。2023年9月8日訪問。養老保險、醫療保險等方面的壓力會不斷增加,這與中國的養老和醫保體制機制起步較晚有關,或將因經濟高質量發展得以解決完善。但目前來看,各地區之間養老待遇差距明顯,部分地區難以解決養老金赤字擴大的風險;(63)如近幾年東北三省養老金收不抵支,即使采取“南金北調”計劃,此問題未來依然嚴峻。醫療保險在覆蓋老年人疾病方面存在明顯不足。(64)如長期護理保險制度尚未普及、抑郁癥尚未納入門診醫保、門診慢性病保障病種較少,導致部分老齡人采用門診轉住院方法浪費醫療資源。由此可做合理推測,2025年之后,這些問題將持續帶來社會緊張,影響犯罪治理。

3.要重視“農村先老”。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2020年農村60歲以上、65歲以上老年人口比重分別為23.81%、17.72%,比城鎮分別高出7.99個百分點、6.61個百分點,相較于2000年初時更為嚴峻(彼時農村老齡化水平分別為10.92%、7.50%,比城鎮僅高出1.24個百分點和1.08個百分點)。由此可以推測,在中國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的過程中,農村地區及農業轉移人口的老齡化將給犯罪治理和社會穩定帶來挑戰,如農村地區及農業轉移人口的自殺率上升、電信網絡詐騙受害數量提高、遺棄或家庭暴力增多等。

(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初步形成

隨著社會深度老齡化,犯罪治理領域亦將迎來新的發展契機。根據《法治規劃》所確立的目標,到2025年,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將初步形成。即,犯罪治理將以法治為主導向法治為主體進行轉變,這一轉變可概括為“良法善治”。

1.“良法”,作為一種價值觀念和文化符號,是判斷犯罪治理現代化的標準。《法治規劃》指出,中國要“建設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以良法促進發展、保障善治”。所謂“良法”,是指既符合民主科學程序的形式,又具有尊重、體現正義,促進社會公益的實質。黨的十八大以來,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引下,刑事法治進步巨大。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的出臺強調,要堅決貫徹“疑罪從無”原則,為系統有效的刑事錯案防范機制的建立打下基礎;(65)參見梁健、徐建新:《新時代刑事錯案防范機制實施效果研究》,《中國法律評論》2022年第6期。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通過并適用,調整了經濟犯罪、網絡犯罪的犯罪圈,進一步限制了死刑適用;2017年于歡案落下帷幕,確立了正當防衛的邊界,“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理念開始深入人心;2021年《刑法修正案(十一)》正式施行,積極回應新時代的變化,在涉未成年人、金融亂象、產權保護、安全生產等領域做了諸多修改。上述法治改革意義深遠,然而,頻繁修改法律,尤其是頻繁刪改作為后置保障法的刑事法律制度,表明公眾對當前犯罪治理的不滿,同時表明人民群眾對于法治的信仰還有待提高。事實上,21世紀初的二十年里,總計出臺了兩部刑事訴訟法修正案、十部刑法修正案、上百部刑事司法解釋、數十個刑事指導案例。這種修改頻次,在初步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之后恐將難以持續。“良法”形成的第一要義是形式性要求,如新自然法學家富勒所強調的,“明確性”“穩定性”及“一致性”等八項原則構成了法律的“內在道德”。(66)參見[英]瓦克斯:《法哲學:價值與事實》,譚宇生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7—8頁。

2.“善治”,作為一項制度設計,要求今后犯罪治理更注重常態化機制;作為一種日常生活方式,要求今后犯罪治理更注重多元共治,共建共享。正如《法治規劃》強調,中國要“建設高效的法治實施體系,深入推進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

第一,犯罪治理要實現善治,其關鍵是嚴格公正文明執法,在各項專項整治過程中推行常態化法治工作。例如,2022年6月10日“河北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引發社會輿論高度關注,公安部黨委對此高度重視,決定自2022年6月25日起在全國范圍內部署開展夏季治安打擊整治“百日行動”,積極回應群眾的關切。百日間,河北省抓獲犯罪嫌疑人2.76萬人,破案2.7萬起。(67)參見《深入推進夏季治安打擊整治“百日行動”》,2022年9月1日,載河北公安微信公眾號,https://mp.weixin.qq.com/s/g2eTBpwe3nzNb8tBaRnUlw。2023年10月4日訪問。這一數字乍看之下是運動式治理的“成就”,但深究其內,卻是法治體系初步形成的結果。因為依照2020年數據推算,河北百日間刑事破案數也是2.7萬件。(68)2020年全國總人口141178萬人,河北省人口7461萬,全國刑事立案4780624件、破案率38.61%,就此推算百日間刑事立案總數為26725件。當然,刑事犯罪治理不能因一場專項整治行動而突破常規治理的界限,從而在數據上走向極端。總的來看,治安保衛戰是一場持久戰,“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短期的整治績效無法代表社會的長治久安。

第二,犯罪治理實現善治,其生命線在于公正高效權威的司法,平衡司法與民意的關系。在尊重司法專業與獨立性的同時,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以“河北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的后續審判為例,判決主文顯示,首犯“陳繼志犯尋釁滋事罪、搶劫罪、聚眾斗毆罪、開設賭場罪、非法拘禁罪、故意傷害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二十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十二萬元。”(69)參見《陳繼志等惡勢力組織違法犯罪案一審公開宣判》,2022年9月23日,載廊坊市廣陽區人民法院網,http://lfgyqfy.hebei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22/09/id/6926639.shtml。2023年10月7日訪問。此案在事發后3個月即獲判決,充分展現了司法效率;判決結果并未因社會輿論而定性為故意傷害罪(或加重處罰),而是嚴格按照證據定罪量刑,充分體現了司法規范性;首犯陳繼志獲刑期24年,這兼顧天理、國法與人情,充分顯示司法公正性。在這場全民參與的犯罪治理公開課中,人們的法治觀念得到增強,司法透明度、公信力得到有效提高。可以預想,2025年以后,類似這樣公正的犯罪治理活動將會有條不紊地開展,不斷為人們傳遞法治的饕餮盛宴。

第三,犯罪治理實現善治,其根基在于尚法衛法、全民守法,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警力的增長是有限的,社會矛盾變化則近趨無限,要實現未來社會的“警力無增長改善”,重點在于協同共治,共建共享。其一,共建美麗鄉村、和諧社區。以縣域社會為主要抓手,向基層治理攻堅克難,針對當前“指令性過強,需求導向性不足”的問題對癥下藥。其二,共享改革發展成果。譬如,當前新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團伙的首選目標是中老年人,主要原因就是未實現數字發展的成果共享,使老年人落于“數字鴻溝”。其三,強調多元共治。堅持新時代“楓橋經驗”,完善多元主體參與基層社會治理的制度化渠道,譬如在適老化犯罪治理當中,不僅要調動中老年人自身預防詐騙的積極性,更要防止養老機構自身參與非法集資,要強調家庭、社會組織、銀行、民政部門等各方力量系統參與犯罪治理,形成常態化協同防治機制。

六、結語

中國在21世紀30年代中期將進入超老齡化社會,屆時中國也基本建成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基本形成。犯罪治理將以法治為主體。鑒于未來社會的“法治”主題,筆者對犯罪治理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以“法治”促“德治”,實現數字化犯罪治理的“智慧之治”。作為一種價值導向,“法治”“德治”都在犯罪治理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所謂“智慧之治”,就是將兩者有機結合起來提高治理效率,最大限度地減少犯罪。數字化時代,通常需要借助先進技術手段來實現犯罪治理,如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等。這種技術治理的前提是構建科學民主的法治保障體系,對犯罪治理主體的權力進行合理規制;在此基礎上,要重視個體的道德教化,提升社會整體道德水平,從而應對“數字利維坦”風險(70)這種“數字利維坦”風險可具象地表現為:防止“唯數據論”的風險,如類似于“離開了數據就是偽科學”的論斷;減少數據壟斷下的分配不公,如老年人“數字鴻溝”;減少數據集中對國家安全的損害,如“數據跨境傳輸的安全問題”。,幫助老年人跨越“數字鴻溝”。

第二,倡導“法治”的生活方式,將其融入日常,為多元化犯罪治理打下堅實基礎。把“法治”當作一種生活方式,意味著與群眾日常生活緊密相連的文化建設。這需要群眾的權利意識覺醒,從根本上為現代化犯罪治理提供有力支撐。為此,政府應當以身作則,推進法治型政黨建設,營造風清氣正的法治環境,鼓勵網絡平臺、企業、學校、民間自治組織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犯罪治理。

第三,建立健全現代化犯罪統計制度,讓“法治”與國際化犯罪治理接軌。作為一種開放性制度架構,“法治”不能以敝帚自珍為底色。中國犯罪統計數據缺口問題由來已久,與國際先進水平有著一定差距。當前,可以通過各項人口統計數據,輕松描述各時期總人口的年齡分布情況,卻無法表述各個時期犯罪群體的年齡分布情況。因此,為適應全球化程度的加深,中國犯罪治理應與國際接軌,建立現代化的犯罪統計制度至關重要。

第四,讓“法治”浸潤“中國特色”,講好法治背后的“中國故事”,最終實現犯罪治理的“中國之治”。建國70多年來,在黨的領導下,中華民族迎來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絕對貧困被徹底消除,這是影響犯罪治理的治本之策。改革開放以來,創造了社會持續穩定四十多年的歷史奇跡,這是中國犯罪治理成功經驗的集中表現。自黨的十八大以來,刑事案件數量大幅下降,特別是新冠疫情期間,“中國之治”與“西方之亂”形成鮮明對比,破除了對西方犯罪治理的迷思。犯罪治理務必走好“中國道路”,講好“中國故事”。互聯網的進步為中國與外界的交流帶來了新機遇。展望未來,要讓中國的犯罪學理論與實踐走向國際舞臺,關鍵在于鞏固和推廣網絡犯罪治理的“中國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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