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錦
在異鄉生活多年,對家鄉的記憶中,時常閃過一些靜美怡然的畫面,一些愉悅可人的溫馨時刻,一些可親可敬的前輩賢達,溫暖著我,帶給我長久的感動。
清晨,斗龍港兩側圩堤上,幾十上百只潔白的鷺鷥,在蔥蔥朧朧的枝頭,舒緩著優雅的身姿,間或,聲聲清脆的啼鳴,勾勒出一幅水鄉靈動和諧的水墨畫。村黨群服務中心邊上,一幢幢粉黛青瓦、造型別致的別墅群里,有這樣一位淡泊寧靜、默默守望這方水土,為村民服務、奉獻了一輩子的白衣天使——漢醫生。此時,他迎著旭日,捧著茶杯,和鄉親們熱切地寒暄招呼著。
二十年前的一個清晨,我兒子剛剛學會蹣跚走路,不慎摔倒,磕到磚頭角,鼻翼撕開一個口子,頓時鮮血淋漓。孩子媽媽慌了神,抱起他沖往村衛生室。漢醫生聞訊火速趕來,讓我們家屬不要慌亂,只見他冷靜地拭去傷口血漬,拿起彎針,指尖翻飛,一氣呵成,縫好傷口。數日后,腸衣針線自動脫落,傷口愈合。兒子又活蹦亂跳地在地上撒歡了。那一刻,我為漢醫生精湛的醫術暗自點贊。
十年前,我父親身染重疾,癱瘓在床,雖說請了護工幫襯,父親的臀部還是因為臥床日久血脈不暢,出現幾處褥瘡。每天,不管刮風下雨,漢醫生都會準時來吊鹽水,耐心地給我父親清理創口,上藥。在他的精心護理下,父親的創口一天天愈合起來,病重的父親,生活質量也提升了很多。
漢醫生,年屆古稀之年,腰板挺直,耳聰目明,歲月的流逝在他臉上少有痕跡,唯有兩鬢染飛霜。一輩子扎根鄉村醫療衛生服務,全科醫生,村里新生兒黃疸腹瀉,大人感冒咳嗽、傷寒“二號病”,老年人各種基礎疾病,漢醫生和他的團隊都能手到病除。也會碰到,有村民因為家庭瑣事想不開喝“甲胺磷”“1605”劇毒農藥,口吐白沫,生命垂危,漢醫生都能沉著冷靜,洗胃處置,吊上水,安排家屬緊急送往上一級醫院。
漢醫生醫術高明,醫德高尚,人緣好,頗受鄉親們尊敬。里下河地區的水鄉,民風淳樸,新生兒滿月酒,婚喪嫁娶“紅白事”,人們總會請他去喝杯水酒。每次,漢醫生都會婉言謝絕:“下午(晚上)還有病人呢,下次吧。”是的,衛生室服務輻射的周圍村莊,住著幾千個男女老少鄉親們,誰知道什么時候有個頭疼腦熱的呢?醫生的高度責任感使然。
20世紀60年代末,剛出書房門的他,對未來充滿了憧憬。擺在他面前,有幾個選擇,在大隊作為后備干部培養,去師范學校進修以后當教師,或者做一名鄉村醫生。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面對家鄉缺醫少藥的現狀,目睹周圍群眾,飽受“大脖子病”“大肚子病”“結核病”的困擾,危重病人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眼中流露出對生的無限眷戀,年輕的他毅然選擇了后者。這一做就是幾十年,清風送走流年,明月照映仁心,幾十年來,救助了無數像我家人這樣突發狀況和危重患者,那些患者和患者家屬感激的目光就是一面面無言的錦旗。
白衣為甲,“醫”往無前。漢醫生很少跟人說起,正是在他的主持和推動下,從1999年底開始,地處蘇北里下河地區,家鄉的社區衛生服務站,正式進入國家衛生部、外貿部交流中心與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合作推進的“社區醫療保障實驗”項目,為“社區衛生服務和社會醫療保障相結合的改革”打頭陣,提升了衛生服務中心的硬件設施,也給家鄉人民帶來實實在在的福惠。
每次回到家鄉,我都會去漢醫生家的小院子里坐坐。周圍的同學也會聞訊聚攏過來,漢醫生沏上青翠碧綠的龍井茶,茶香如縷如煙,蒸騰氤氳中,我們向前輩匯報各自的生活。“你們一個個走上社會,成家立業,發展得都不錯,我這個叔子也高興啊。”說話間,笑意盈盈的伯母,端上來地道的家鄉菜:時令小炒,大岡鹽水鵝,剛起網燒出來透鮮的紅燒扁魚。那天,從城里趕來、也做醫生的胥同學,動情地跟漢醫生說:“叔叔啊,向您學習!一個人,一輩子,當個好醫生,就夠了。”一杯酒,胥醫生仰面一飲而盡。
談笑起陳痼,闔鄉眾人贊。漢醫生他們這代鄉村赤腳醫生,不計名利,服務桑梓,救死扶傷,正像那迎風舒展,潔白的鷺鷥一樣,平凡,兀自精彩,在我心底,有如一幀幀靜美的剪影,彈奏一曲曲壯麗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