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想父親（組詩）

聲音

黑黑的雨夜

河邊的樹林一有異常響動

豎著耳朵的大黃就

汪汪地叫

當它突然無聲地搖起尾巴

向黑暗的樹林跑去

我知道

是父親回來了

迎

毛毛雨如細細銀絲

在一束手電筒的光里

天空下著

密密斜斜的筆劃

遠遠地

父親從那里被描摹出來了

他牽著牛

肩上扛著一副犁

像一幅移動的版畫

光中的雨絲一直那么

描摹著，雕刻著

他和襯托著他的夜色

離我越來越近了

割豆子，在暮色黑透前的那一小會兒

一直和父親在孤山南坡割豆子

暮色降臨時，我累了

在壟上坐下來歇一會兒

村子上空的煙縷漸漸散盡

西下的夕陽——

落日用余暉染透的一團團棉

已絮進了山坳的樹林

不斷有歸林的鳥從頭頂飛過

奔向了它們溫熱的巢

父親也停下了，他拭把汗

望了望天上的歸鳥

面對坡地里還站著的兩壟豆子

他把鐮刀夾到腋下，對著合攏的雙手

“噗——”吐了口吐沫

一團灰土從掌上濺起

他重新握緊鐮

我知道他是在示意我

要趕在暮色黑透前

割完還站在地里的這兩壟的豆子

一捧黃豆

捆豆子，父親用柔軟的葛藤

他神情沉穩，用力適度

有的豆莢過于成熟，一碰就爆開

他輕拿輕放每一捆豆子

裝車前，一塊展開的苫布

已在車廂里鋪好

夜色中，山道凸凹、車子顛簸

月光灑滿院子時

一捆捆豆子已在墻根下整齊碼好

他開始歸攏苫布，喊我取來簸箕

“嘩——”地聲

我看見足有一大捧黃豆，蹦跳著

在月光下，在他珍視的目光里

滾進了簸箕

幸福時刻

這時，穩穩當當

這時，慢

父親裝滿一鍋煙，壓實、點著

一團煙霧繚繞開

他的天堂出現了

在地頭的樹蔭下

他坐在一塊石頭上

整個上午，那塊有表情的石頭

像一直在樹蔭下等他

從早晨開始，他彎腰在地里鋤禾

此時太陽快升到中天了

最后一條長壟離那兒越來越近

他要把地里的草鋤凈

給每條壟松完土，才一心無掛

這個漫長的過程

需要他懷揣一個時刻

現在，他在那個時刻里出現了

穩穩坐下來

對于享用，他不急

在掏煙鍋之前

他用一塊石片

刮凈了黏在鋤板上的泥

然后慢慢脫下鞋子

倒土，幾顆隨細土一起

倒出的石粒

在鞋子里

已與他磨合了多久？

作者簡介gt;gt;gt;gt;

高鳳超，在《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等期刊發表詩作，入選多種詩歌選本，出版詩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