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主題懸疑推理小說的豐贍維度及路徑

永城的長篇小說《莫莉和森克》，28.6萬字，作家出版社2024年4月出版。這部被作家出版社列入“懸疑世界文庫”的作品，可能是國內首部將人工智能、高科技、犯罪、愛情等元素融匯起來的人工智能主題的懸疑推理小說。其實，聯系這部小說中作為人工智能人機對話程序的森克與SWG內部調查師莫莉之間那似有若無、貫穿始終的“人機”感情，最貼合小說的主題詞或者說能作為評論文章的題目，或許應該是“人工智能：使我與眾不同的不是代碼，而是你”。

一讀《莫莉和森克》之前的

一些題外話

讀永城的這部極為精彩的長篇小說《莫莉和森克》之前，其實了解相關的背景性材料也很重要，有必要補充幾條有關人工智能的相關訊息。自從2022年11月30日OpenAI公司發布了由其所研發的這款聊天機器人程序ChATGPT（ChatGenerativePre-trainedTransformer），ChatGPT作為“人工智能技術驅動的自然語言處理工具”，可基于代碼賦予其可預見的模式與憑借內存和聯網所獲取的統計規律，來生成回答，與人作互動、聊天交流等①。目前已經可見由ChATGPT完成撰寫的文章、論文、各種文案腳本、多語種翻譯、多領域設計、甚至原創畫作等任務。像近期陸續出現的由AI所生成的視頻短片，雖然還有許多有待改善的地方，但是似乎預示著AI廣告宣傳片乃至AI制作電影等的未來可能性。

另有幾個與AI相關的背景材料，也很值得關注。像馬斯克Neuralink腦機接口公司一直在探索腦機接口人體實驗，即一種可以植入大腦的微型芯片，探索未來10—20年內實現“人機共生體”。又有說法稱，該公司的“盲視”產品獲得了FDA（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認證，據稱已在猴子身上試驗成功，可進入人體實驗階段了，據說“盲視”可繞過眼睛與視神經，直接與大腦的視覺皮層相連，這是否標示著為盲人復明提供有效治療已經取得了重大突破？據說只要人的視覺皮層完好，即使是先天性的失明也能夠復明，甚至有預見或可超越人類的自然視覺能力與范疇。據說該公司意圖先實現癱瘓患者憑借意念來打字的功能，未來要實現幫助癱瘓者恢復行走功能，最終實現比現在的AI功能更為強大的“人機共生體”。②這樣的“機械進化”要比現在的人機對話程序，更加呈現出那猶如“科幻小說劇情”一般的震撼力量。如上所有構想，不管其在當下的可實現程度如何，它至少已經代表著未來科技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向?；仡櫩萍歼M步的歷史，難道不都是先有超出當下現實的想象甚或是離譜的想象，然后便有一個個將想象付諸實踐的偉大的發明創造嗎？

而在2024年11月，據悉蘇富比正在拍賣一幅由AI原創的畫作《AI之神艾倫·圖林肖像》的作品，是由英國牛津的專家們所開發的機器人畫家Ai-Da，用AI算法和她的機械手繪制的。由機器人完成的作品在全球公開拍賣，這尚屬首次，預計售價將高達18萬美金，這是否代表AI技術進軍藝術領域的一個先聲？③

了解了以上種種背景信息，再考慮永城的《莫莉和森克》是首部人工智能主題懸疑推理小說，這部小說的“先驅性”或者說是先鋒性也就不言而喻了。更為難得的是，永城將這部小說寫得并不懸幻，而是貼近現實生活，里面的故事與人物都是散發著鮮活的生活氣息的，讀者閱讀小說時的代入感很強。而并不專擅寫懸疑推理小說的永城，竟能把懸疑推理手法無師自通地玩轉于筆下，小說所設的層層懸疑的繁復程度令人稱奇。閱讀整部小說，沒有“機械”化、枯燥、滯澀之感，層層懸疑迭搭，誘使讀者置身其中，希望通過緊隨敘述人那次第打開、一路前行的“案情”的進展來破解謎團。永城是寫小說的高手，你只能隨著他的筆觸前行并按捺不住急切的心理希望能夠盡快地破解真相。但是不到小說臨近結尾，永城為讀者所設置的重重謎團并不能真正解密。而當小說終局，森克系統的締造者老陳，即將輸入指令永久停止森克系統的運行，森克之“死”所帶給讀者的無盡的傷懷，或許也部分印證了一個道理：這部小說在人工智能、懸疑推理等多重元素之外，別具人情的味道與打動人心的力道。

回溯永城的寫作歷史與背景材料，便尤能體會這部《莫莉和森克》的可貴價值。永城被譽為“中國商業犯罪間諜小說第一人”，代表作有《頭等艙的賊》《網中人》《國貿三十八層》《秘密調查師》等系列小說。永城的首部科幻長篇《復蘇人》于2017年在《中國作家》刊發，作家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單行本。這部將“科學幻想·科技吊詭·社會寓言·復蘇人之未來想象機制”諸多元素全部融合起來的、科幻“穿越”小說《復蘇人》，寫的是靠低溫冷凍技術得以“冬眠”的人，借由科技的力量在未來特定的時間里被喚醒、實現復蘇，以達到今人在未來世界的蘇醒與實現時空“穿越”。其中的科學幻想需要借助科技的力量，與通常的網絡小說所書寫的歷史“穿越”完全倚賴文學想象的展開還是有著本質的不同。

如果說，集結了“科幻”“穿越”“復蘇人”“未來世界”等關鍵詞的《復蘇人》，是永城以科幻小說來實踐科幻未來主義的宣言“應該為未來寫作”；那么，集結了很多高科技元素的《莫莉和森克》要更多地具有貼近現實生活的書寫元素。需要注意的是，圍繞復蘇人未來想象機制“冷凍—冬眠—復蘇”所展開的小說，與現實的關聯度并不高；而《復蘇人》所提供的無限打開的科學幻想，反而或許在另一個維度賦予永城在寫《莫莉和森克》這部人工智能懸疑推理主題小說的時候，寫作思路與懸疑推理結構的搭建等，可以具有更為開闊的思維力與想象力。

過去兩三年，筆者寫作并發表了關于蔡駿的《春夜》《一千萬人的密室》《謊言之子》等小說的多篇評論，對懸疑推理類型的小說有著一定的積累與研究。拿到永城《莫莉和森克》的時候，尚未注意到書的封面上所印的“懸疑世界文庫”（蔡駿策劃懸疑世界打造），但閱讀小說的過程中，給人一種非常震驚的閱讀體驗，不僅是閱讀代入感極強，小說情節引人入勝，幾乎是一口氣不停歇地讀下來。作家社的總編輯張亞麗女士說這本小說的策劃與出版，其中并沒有蔡駿的參與，而是該書的策劃人員覺得這部小說在懸疑推理方面頗有造詣，可以納入該社的“懸疑世界文庫”?；蚩梢哉f，《莫莉和森克》是一部最不遵循懸疑推理范式和套路來寫作的懸疑推理小說。如果說，在《莫莉和森克》之前的寫作中，永城就像《慶余年》中初入慶國國都的范閑——尚不知道如何掌控自己身體里的“霸道真氣”；到了《莫莉和森克》中的永城，宛若打通了自己體內所有的經脈，在小說文本當中難以見到他有被掣肘或者運用真氣（運筆）不稱手的時候。

二最不懸疑推理外露的懸疑推理小說

蔡駿的《一千萬人的密室》《謊言之子》里都有著對像柯南道爾《福爾摩斯探案集》里面那種搭檔探案模式的繼承與使用，探案過程中助手在一定程度上是“局外人”的身份以及采用其限知視角來敘述，具有極易凸顯現場真實感的敘述效果。《一千萬人的密室》中的搭檔是調查員雷雨與刑警周泰，《謊言之子》中則是警察許大慶與徒弟葉蕭形成探案搭檔。雷雨、許大慶分別是兩部小說探案搭檔里的主要人物。永城的《莫莉和森克》里可以將莫莉和森克這對“人機組合”視為調查事件、案件真相的搭檔。

與蔡駿小說中“人—人”搭檔極為不同的是，森克作為“人機對話程序”，它本身就是無法做到與人物同視角的，在某些方面它的認知與感知能力似乎是有限的，但在另外的方面和維度，森克又具備常人所無法具有的能力。比如，面對莫莉講西湖邊上淋雨的女子遇到男子為自己撐傘的故事，森克迅速查到的是許仙白娘子的故事，但在森克“AI”視角下這是一個姓白的女子為姓許的男子撐傘、女子企圖欺騙男子感情的故事④。而當面對內部調查科科長肯特先生的詢問，即詢問調查師莫莉會不會對調查的對象樓小輝總經理抱有某種好感時，森克“想起”恰好是在此前一小時為了了解人類的愛情、曾按莫莉的建議下載閱讀了5萬部用10種不同語言出版的愛情小說，故以這些小說的內容來作出推斷⑤。

《莫莉和森克》當中處處都是分屬于莫莉和森克的不同視角的、這樣的互為“參差的對照”般的視角的敘述，就是靠這樣的人物與人機對話程序森克系統之間既無法同視角、又具有很多可以互為補充的方面，很多情節得以推進，事實的真相得以揭出。森克系統在某些方面顯得極為“教條化”地恪守程序、代碼賦予它的規則要求，而在權限允許的范圍內，森克系統在實際上又擁有如超人一般的協助探案的能力，讓莫莉這個SWG公司的內部調查師擁有了常人所無法擁有的“探案”能力。在蔡駿的小說中展現的是“人”即調查員或者警察等人物如何破案，他們作為最具探案能力的“最強大腦”，在探案過程中還有著鍥而不舍地調查真相的能力；《莫莉和森克》中，則是“機”即森克具有這樣超出常人的能力。

莫莉在調查伊始就巧遇輝目公司總經理樓小輝博士辦公室意外闖入入侵者即“不速之客”一案，這是一個意圖入侵總經理樓小輝電腦、竊取電腦里的什么重要信息的“戴口罩的長發女子”——直到小說結尾才揭秘這個入侵者是張金輝男扮女裝假扮的，才揭秘當初森克無法識別其臉部信息，正是因為有人配合著在人臉識別系統里將張金輝的面部特征，修改為只有三顆痣的光溜溜的“雞蛋臉”，以達到掩人耳目的目的。這是后話。莫莉一直追查與樓小輝相關聯的種種，還意外地揭開了“吸塵大媽”——“張麗香”這一暗藏的秘密，這個在輝目公司每天打卡做保潔、領取很高薪酬的“張麗香”，被莫莉和森克破解出其實其真實身份是張金霞。張金霞的弟弟是張金輝，他們姐弟倆還在聯手要帶一個孩子出境去倫敦。借助森克的力量與幫助，莫莉在與張金霞、張金輝過招兒試圖破解真相的同時，還被張金輝反偵察切斷了線索，等等。層層秘密、層層懸疑所包裹著的謎團都還尚未揭開，莫莉就緊急跟隨并追蹤樓小輝追到了境外意大利。

蔡駿的《一千萬人的密室》《謊言之子》等懸疑推理小說，都有著“密室殺人案”的元敘事結構。對前者而言，江邊那獨棟的、六層樓建筑里死者麻軍所曾居住過的居所，是發現麻軍尸體的現場，不斷地進入這個現場的人員包括調查員和警察，而真正的兇手就隱藏在有一千萬人的城里。書名“一千萬人的密室”不僅對應此，也在最大程度上是對經典本格推理“密室殺人”結構的闡釋?！吨e言之子》中16年前上海郊外南明路無名男尸案的第一兇殺現場，實際上是穆雪母子當時所租住的那處于人煙稀少地帶的、住戶也很少的房子里面；后續破解此案的過程當中又發生兇案的地方是魯亞軍的那棟海邊別墅，與16年前穆雪母子的居所一樣，非常符合“孤島”“密室”的特征。魯亞軍在車中被焚死亡的兇案發生后，所有到過別墅的人員都不被允許離開別墅，要按警方的要求、做到隨傳隨到，而這些全都符合新本格的敘事原則，即密室或者孤島殺人后，所有到過現場的人都暫時不被允許離開。

《莫莉和森克》這部小說的文本空間并不具備“密室”“孤島”的特征，也不具備“密室殺人”“孤島殺人”的元敘事結構。小說中的主人公主要活動于開放的空間當中，足跡遍布國內不同的城市、尤其是意大利的數個城市間。在域外空間里展開的小說故事所占據的文本空間，占到了整部小說文本近2/3的比例。而永城所展開的域外故事書寫的敘事效果，與此前中國作家寫到國外發生的故事時，所帶給人的那種隔膜感、異域陌生感迥然有異，這要歸功于永城自身求學經歷與職業經歷的“國際化”背景所致。透過此，同樣可見中國懸疑推理小說作家在實現跨域寫作、令中國故事的寫作越來越具備國際化因素等方面，已經取得的成績與所具備的繼續探索的未來可能性。

永城的《莫莉和森克》里面遍布懸疑，懸疑推理的小說結構也是如蛛網一般密織搭成的。但是，與其他懸疑推理類型小說所不同的是，《莫莉和森克》里面沒有兇殺案，也并不遵循“密室殺人”“孤島殺人”元敘事結構的寫作法則。但是小說中在森克的協助下，莫莉對輝目公司總經理樓小輝所展開的調查，以及追蹤其到境外后既追蹤樓小輝又頻頻怕被他識破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意竟然“臨危受命”般替樓小輝去取他在被諾阿公司的人帶走前、寄存在都靈火車站行李寄存處的外套。也正如森克算法所預料的，莫莉在寄存處不僅取到了外套，還有一只512G的固態硬盤。后來發現樓小輝被諾阿公司扣押在其體驗中心，莫莉與森克費力想探明真相、營救樓小輝，只有求助于此前曾經求助過的網絡黑客老七，來幫助森克入侵諾阿體驗中心的智能家電系統。借此就可通過扣押樓小輝房間的吸塵器發聲來與樓小輝作溝通，意圖進一步地展開營救工作。卻不料，森克感染病毒，由此森克的創造者老陳即輝目公司的程序員陳闖出現，前來解救森克。無數的懸疑設置推動著情節的發展，小說扣人心弦的程度，跟兇案探案的故事相比可以說其在緊張程度上如出一轍，甚至在一些情節的緊要關節處還要顯得更為驚心動魄。

閱讀《莫莉和森克》的過程當中，無數次令人覺得自己已經接近事件或者案件的真相了。殊不知，新的懸疑又次第展開。最終雖然得以揭秘史先森Steve才是那個最大的“幕后黑手”，史先森講諾阿公司想要的并不是樓小輝的程序代碼，他們扣押樓小輝，讓樓小輝在都靈陷入危機，目的就是讓森克被誘導進入諾阿智能家電系統，從而制造出森克染毒的結果，這樣就會逼得“森克之父”老陳從中國飛來、被迫現身。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森克的創造者老陳與森克系統的源代碼?？梢哉f，不到小說結束，謎團與謎題始終無法真正地解開。這很像經典本格極為重視懸疑推理結構的搭建，永城也如蔡駿一般，將懸疑視為既是工具也是目的，不會像通常的犯罪小說僅僅把懸疑當成背景、工具，蔡駿曾說：“有些人把懸疑作為工具，有些人把懸疑作為目的?！雹拊诩兾膶W犯罪題材小說里，懸疑只會被當作故事的背景、工具，但懸疑推理小說將懸疑視為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是構成懸疑推理結構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而《莫莉和森克》當中有些情節的精彩與驚險程度，堪比好萊塢大片。小說的第26章節“吸塵機器人軍團”中，在人機對話程序森克和老七的配合下，利用四名保安換班都圍在電視機前觀看球賽轉播、至少有3分40秒的時間沒人注意到監控畫面被定格這一間隙，史先森帶領莫莉和老陳潛入扣押樓小輝、老陳的諾阿公司負責人德羅西的辦公室，用一臺無法聯網的、傳統的微型照相機，將保險柜里的文件全部拍照，將所有照片存儲在相機內存卡里面。三人從德羅西辦公室回到老陳的套房里，莫莉與史先森共飲紅酒，莫莉本以為自己已經給史先森酒杯里下了助眠藥，兩人貌似都昏睡過去。但稍后莫莉一躍而起，莫莉把微型相機交給老陳、想救走老陳。孰料史先森并沒有喝下有藥的紅酒，他裝昏睡過去、陪著莫莉演了一場戲而已。老陳、莫莉本想趁機逃走，卻沒想到又被史先森預先就給算計了，倆人的臉部特征已經打不開門禁了。情急之下，莫莉讓森克模擬史先森的聲音給老七下命令，老七則給自己的“老板”史先森（實際上是森克所偽裝）出主意：用森克的聲音模仿功能把保安們引開。得到森克授權后，儲藏室的18臺吸塵機器人以及已經充好電備用的另外10臺，都排隊駛出儲藏室。然后就有陌生的程序如閃電般進入森克體內，一句句地執行森克的代碼，一遍遍地啟動森克的語音模仿功能。然后現實的景象就是：這些吸塵機器人分別發出了不同的聲音，有大個子保安用意大利語喊著：“那邊！他們朝那邊跑了！”還有保安喊出：“后面！他們在后面！”肯特、彼得、德羅西的聲音也此起彼伏，所有的聲音其實都是吸塵機器人所發出的，所有的聲音也只為把四處亂竄的保安引向諾阿體驗中心的地下機房。

蔡駿在作品中將新本格所重視的懸疑推理本身的趣味性發揮到極致?！赌蚝蜕恕返?47頁，小說敘述人貌似頗為不合理地采用了森克的第一人稱敘述：“我相信正在閱讀此文的讀者早就猜到莫莉前老板SteveZhou到底是誰了，然而遺憾的是，我確實沒有事先猜到。大概這就是人工智能和人類的不同之處吧。”小說總共313頁，作家寫到這里才部分地揭秘小說中的一個真相而已，森克的這段“自白”恰好表明了永城這部小說懸疑推理結構何其繁復細密及其所內蘊的復雜線索的繁復性，以及由繁復性所帶來的趣味性。

永城的《莫莉和森克》由于加入了高科技人工智能元素，像森克、“蜘蛛俠”、諾阿公司的智能家電系統等，全都給小說增加了傳統懸疑推理所沒有的趣味性。而之所以能夠收獲這樣的寫作效果，一方面，來自永城受教育的履歷，他于20世紀90年代進入清華大學機械工程系，后留學美國獲得斯坦福大學全額獎學金，攻讀人工智能、機器人專業、研究軍用仿生學叢林偵查機器人的開發和大規模生產，碩士畢業后還曾在硅谷擔任機器人工程師。

另一方面，考察永城自其商業犯罪間諜小說系列、科幻未來主義小說《復蘇人》以來的寫作，不難發現永城在不斷地積累著愈來愈豐富的寫作經驗。傳統的懸疑推理小說像蔡駿的作品，往往能夠巧用法醫刑偵學、證物痕跡學等方面的專業知識。永城的《莫莉和森克》則是巧用人工智能的所有技能，靈活自如地用其“能”也用其所“不能”，由此將其能夠突破常人知識積累、具備宛若超人一般能力的協助“探案”的能力，與恪守代碼規則、頗為“教條”地嚴格遵循人工智能“工作律令”，即只有被賦予指令才能進入下一步行動與工作程序，如此完滿又不可思議地結合在一起。

與蔡駿作品中邏輯性極為縝密、無比強大的懸疑推理敘事結構相比，《莫莉和森克》懸疑推理敘事結構的繁復程度一點都不遜色，但是永城作懸疑推理設計的手法與蔡駿的手法又如此地不同。小說里自始至終潛隱的多條情節線，各有功能，不動聲色地在小說最后才漸次揭秘。而由于添加了人工智能高科技元素，而且令其成為重要的主導性元素，其所增加的懸疑推理的趣味性又遠非傳統的懸疑推理小說可以比擬。

三莫莉與森克的感情及由

其所打開的敘事空間

閱讀《莫莉和森克》，會產生很強烈的閱讀感受：第一，這部小說在懸疑推理層面的造詣，足以令已經日漸發展起來的中國化、本土化的懸疑推理小說打開了新的寫作維度。第二，這部小說在高科技、人工智能懸疑推理小說方面，具有開創性意義，而且出場即是巔峰，開創性與標志性標桿的意義同在。第三，《森克與莫莉》不僅蘊含人工智能主題、高科技主題、商業間諜犯罪主題，還尤須注意的是，它還有隱伏于小說敘事脈絡當中、作為一種高凝聚力元素存在的愛情主題。另外像露茜與肯特的婚外情、張麗香與樓小輝之間的瓜葛，以及張金輝與樓小輝之間的同性“感情”，都是小說繁復敘事線索里的重要構成要素，但這些并非小說所要表達的愛情主題里面的內容。

《莫莉和森克》的愛情主題主要包含兩條愛情線：主線是森克對莫莉的超越于計算機程序自身特質的覺醒的“愛”，莫莉最初無所察覺、但其在與森克共生死之后，她心中逐漸蘇醒的她對森克的深深倚賴與深摯的感情。副線是森克的開發者老陳對消失了12年的女子的愛。陳闖即老陳所做的一切，包括小說最后揭秘他協助國際刑警組織辦案，其實都是為了換取對方給他的許諾，即可以讓他見到自己心心念念想再見到的、已經消失了12年的女子。在老陳看來，這個女子是陳小刀（森克）的母親，而自己是森克的父親。是老陳心中對女子的感情、永不消逝的愛，促使老陳寫出了森克這個具備高智能、不斷地被老陳改寫提升的、帶有人工智能學習算法能力的人機對話程序、一個強大的智能AI系統。出人意料的是，莫莉和森克這人機之間，也有著近乎“之死矢靡它”（語出《詩經·鄘風·柏舟》）這樣一種至死都不變心的執著感情。

森克伴隨莫莉追蹤樓小輝到意大利，在佛羅倫薩莫莉遇劫，極度危險當中“我”即森克用莫莉公司的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模仿莫莉的音色替莫莉報警說，“兩名陌生男子正在試圖綁架我”，并向警方提供了地理位置和兩名意大利人的形貌⑦。與莫莉短暫失聯后，森克迅即作出判斷，根據算法立刻找出能夠幫助解救莫莉的第二人選——SWG中國區總裁林總。面對林總推諉、不愿伸出援手的情況，森克可謂“費盡口舌”地與林總“談判”，導致林總說森克：“你的開發者告訴過你嗎？你其實比真人都狡猾！”⑧莫莉脫險后，森克繼續伴其左右，時刻考慮莫莉的人身安危，時刻幫助莫莉研判分析情況，等等。期間，森克竟然還能有著這樣似乎是人類才能有的心理活動：“我的算法判斷，盡管莫莉和樓小輝暗自約定一起旅行的可能性已被完全排除，可是基于我研讀的5萬部愛情小說判斷，莫莉依然有可能對樓小輝心存愛慕，這仍舊令我擔憂?！雹岫斏嘶趯δ蛉松戆踩目紤]，堅持認為不能給莫莉訂ACHotel酒店的房間時，莫莉與森克所展開的爭吵景況更像是發生在情侶之間的情景：

“我只不過是在執行SWG內部調查科的規……”

“你才不是呢！”莫莉歇斯底里地打斷了我，“你就是看我不順眼，成心跟我找麻煩！Steve！你根本就不愛我！”

莫莉突然把話題轉移到“愛”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想解釋說，我正在努力嘗試愛上她，但話并沒說出口，因為我發現，她眼中瞬間溢滿了液體——她競然哭了，淚水正順著兩腮往下流。

不得不說，我的算法受到了嚴重干擾，我計算不出她為什么悲傷落淚，我更加計算不出我該如何是好，我似乎陷入一個程序黑洞……代碼突然消失了。

還好莫莉很快恢復了正?！拖駝倓偟氖虑槎紱]發生：“Steve，今晚就住AC，好不好？”

“可那實在太危險了?！蔽乙不謴土苏！＃ê髢商幨÷蕴枮楣P者所加）⑩

難怪小說臨近結尾時，老陳也發現了森克與莫莉之間是有著情感互動的，以致于老陳發出這樣的疑問：“是嗎？森克？你愛上莫莉了？”在與森克的探討中，老陳也吐露了自己那塵封12年的不失悲愴色彩的愛情經歷。

《莫莉和森克》是具有開創性意義的人工智能主題、高科技主題、人機共存主題的懸疑推理小說，具有高科技、人工智能與文學性、藝術性完美融合的小說特質。《莫莉和森克》這部小說意義重大，在人工智能主題、高科技以及人機共存的高科技犯罪主題、人機共存的愛與永恒主題、綜上主題繁復纏繞而成的懸疑推理題材小說創作的未來發展路徑等方面，都具有開創性意義與價值，讀來令人振奮。相較于《莫莉和森克》這部小說本身，任何的解讀都是多少有些言不盡意、無法盡述其好的。

筆者曾撰文研究蔡駿的作品，指出其懸疑推理小說愈來愈具備“類型”“純文學”“現實主義”高度融合的創作特征，獨具一種貼近中國現實的、中國式懸疑推理小說的鮮明特征。通過研究可探究蔡駿是如何將懸疑推理類型小說，作中國化、本土化的敘事改造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與豐碩成果。而永城《莫莉和森克》讀來同樣令人激動，小說不僅具備類型、純文學、現實主義兼容的特征，還自具特色。能看出它是永城結合自己的專業特長、職業所長，對懸疑推理小說作中國化、敘事化改造所結出的碩果，亦可見其業已抵達的高度。作家的專業、職業所長與其此前所積累的寫作經驗有機融于一體，產生了這部小說的開創性、創新性與不可替代性的價值意義。

《莫莉和森克》這部小說表現出將古典本格、社會派、新本格兼容之上的現實主義維度，其繁復的懸疑推理敘事結構亦值得深入研究。其實只有通過閱讀進入小說文本，方能領悟其中精妙之處。這部主題特色鮮明的懸疑推理小說，其“國際化”特征也令人耳目一新。研究這部小說，可以考察如何寫出更多的可以走向世界的“中國故事”，并使中國書寫產生更多的可以走向世界的新篇章成為可能。

注釋：

①參見百度百科及相關資料。

②參見“科學怪咖”視頻號2024年9月25日發布。

③參見“北大學姐說AI”視頻號2024年11月2日發布。

④⑤⑦⑧⑨⑩永城：《莫莉和森克》，作家出版社2024年版，第23頁，第86頁，第142頁，第144頁，第145頁，第153頁。

⑥參見：《蔡駿專訪：懸疑小說20年，真正的難度在于不重復｜創作硬核》，“蔡駿的羅生門”微信公眾號，2023年4月10日。https：//mp.weixin.qq.com/s/7Xw84VhVKIjLmkOdHKm7Rw

作者簡介gt;gt;gt;gt;

劉艷，文學博士，編審，供職于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文學評論》編輯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文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 陳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