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冬記（五首）

端坐雨中書

行駛在回鄉的雨路上。

潮濕的大典河谷里，濃霧漫向路面

在霧中匍匐，緊握著方向盤

我想起多年來，重復的往返

想起身后，母親、舅舅，和年幼的侄

這一次重復的旅程。每一個彎道

途經的房屋，我都曾坐在一旁

注視著父親，如我現在的模樣

而當我提及，重復的旅程，全新的

生活逐漸被我接納。

從父親手上接過的鑰匙，打開的車鎖

每一輪匙齒的轉動都有著新的聲響

此時，我端坐雨中。在安靜的車廂

雨點興奮地敲擊前窗，模糊了視野

一株閩楠如一條游魚在窗前擺動

寄 居

桃李之核，空心的不夠具體

午后在陽臺看云、吃李，等待詞語的降臨

一陣風翻動我手下用力摁住的宣紙

李核靜靜堆在一旁，有的被我擲出很遠

我在十個步幅長的陽臺踱步

在寫下第一首詩的地方停下

陽臺一角，天空被放大，圍堵一團白云

風拉著天藍色的幕布平移

聽聞鄰居李伯的老父親在早晨離世

看云時便以為單薄，好像那些不夠具體的悲

而目力所及的，翠綠與金黃，讓我想起

我們寄居的不規則的核

我們攀附的細小的紋路。那些平常的生活

對于我們，都不夠具體

秋 蓮

——從希尼的馬廄走出

油綠的方形垃圾桶里，盛滿夏末的雨水

一株小的蓮，從桶的底部，伸向齊沿的水面

鋪展、占據，半壁雨水。

早晨濕漉的路面。一股被遺忘的、短暫的寂靜

從靜止、清新的蓮葉上散發。凝視，與等待

它被風輕輕地打磨，拋出光來。

從寂靜的馬廄走出。走進父親放置綠植的后院

嫩綠的微弱生命力，與輕而空白的頭顱微弱呼應

一種見證新生的喜悅，關乎一株清晨的秋蓮

致姐姐

十一月。我在虛構的火車上

穿過漢水，從平原趕回我們的深山

漫山的銀杏落盡。枯黃的草枝

突兀在隧洞外的風里卷起寒意

你褪掉長裙，換回冬里厚重的大衣

坐在火爐旁對著我輕輕的笑

我想起多年前大雪里消失的那張照片

正安靜地被遺忘在某個柜子的角落

那時我們并排站在雪地中，喘著粗氣

紫紅色的臉龐在接近昏暗的雪景里溫順著

后來，那場雪幾乎隱去我們脆弱的童年

和欲言又止的瑣事。是的，那場雪

距離我們足夠遙遠。我們的沉默也是

十一月。你在寒冬抵達的前夜繡好花鞋

撥弄著雀躍，守在我陌生的男人身邊

穿過漢水時，我們約定在這個冬天

某個雪夜相見

可是那條紅色的長裙，我再也看不見

散冬記

臨近末月的冬里

當樟葉浮動著波光快速地翻滾

午后干禿、修長的梧桐枝不斷地

劃開一道道天空。

冬天的靜意，在打破了對稱哲學

反復折返的小道上彌漫。

途經梧桐、銀杏。道路的盡頭

停放著一排孤獨卻始終飽滿的香樟

它們在極近永久逝去的年月里

始終保持緘默。腳旁龜裂的石磚

被蒙上陰影，當我停住腳步

偶見的行人、鳥雀，被風翻動的樟樹葉

在一片波光中，圍住我的軀干

緩慢形成了一片永恒的湖面

作者簡介：周祥洋，2000年生，湖北恩施人，土家族。系襄陽市作家協會會員。就讀于湖北文理學院。作品見于《詩歌月刊》《星火》《漢水》等，曾獲第三十九屆櫻花詩歌獎、第四屆零零國際詩歌獎、第三十七屆一二九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