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物清點手冊（九首）

圍爐夜談

南方以南，日子還沒有結束：

它從山雀喙中熟透的漿果，滾落到

每一株細草的體內。北國寒冬

雪還未落下，韁繩以螺母的力量咬合木樁

草甸以殘存的養分喂食時間白馬

木橋邊野花舉起花萼，唱片機

頌唱雪域短歌，歌詞被初日揉碎

從高原湍流而下，寥寥幾筆抒寫著

晨禱詞，或者這座遠山的墓志銘。

卓瑪，騎來了他的紅色摩托

他依舊有著年輕的面容，亂石灘

每一塊石頭刻寫著他的命運

幾只飛鳥沖破了湖面塑造的幻鏡

綠色星球上，生物溫暖的氣息

為這冷月蒙上層水紗。卓瑪

將爐火升起，流動的火焰在他

眼里打轉，木柴的噼啪聲率先打斷了沉默

“明天我就要啟程了。”他說

“去哪？”桑吉問他

“不知道……我會給你回信的。”

“把馬脖子上的銅鈴一塊帶去吧。”

北國以北，日子還沒有結束：

它從遠山后宏大的日落，輕輕地

跳到了桑吉清晨準備的咸鴨蛋

貨物清點手冊

刷臉驗證身份簽到。7點06分

靠著椅背坐下，被冰冷的不銹鋼凍得直哆嗦

不同于戶外11攝氏度帶來的寒意

開始警惕這個早上蘊藏的危機

劉阿伯于昨日5點47分在家因心肌炎去世

我以每小時11元的薪資，接替這份工作

林阿姨8點54分買走三盒藥物

手冊記錄數量余量減三

9點38分，二號倉庫冷藏裝置警報器鳴叫

急需將貨物往一號倉庫輸送，以免損壞

輸送過程，手冊進行簡單的加減運算

沖刺于秒針駐扎時刻，17點48分完成分揀

林阿姨17點57分退回兩盒藥物，先生已搶救 無效

庫存余量加二，三分鐘完成流水賬式記錄

18點整刷臉驗證身份簽退。

從工廠走出，被9攝氏度的月光裹圍

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不同于不銹鋼椅背的冰冷

假人工廠

一批來自奢侈品服裝公司的訂單

半個月內交付二十具精美定制假人模特

工廠將其交給二十一號工位

二十一號工人根據設計圖測量尺寸

這具假人體型修美，水流般線條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枯瘦的身軀

將浸濕的厚紙板涂滿漿糊

一片片覆蓋在空模具上

待其風干，放入巨型烤箱烘烤定型

第二天用銼刀砂紙打磨

棱角及粗糙面，直至其肌膚光滑

鉛筆在模特身上畫上線條，進行切割

安裝上鉸鏈，使得其可以自由活動

她舒展了一下全身，疲憊感得以稍微緩解

進行下一步，安裝模特手臂

輕盈柔美的手臂，修長纖細的手指

她用四根手指將其安裝模特身上

（其中一根手指在塑料廠不慎被機器切斷）

最后將一層亞麻織物覆蓋在模特表面

根據順序蓋上序號章

交付當天，一具具精美的模特排在工廠里

一號，二號，三號……二十號

唯獨缺少了二十一號

她不是那么精美，帶有缺陷

烏鴉藝術館

瑰麗羽翼的旋紋回溯到聚光燈下。

展簽顯示：《烏鴉坐在墓碑上》

參觀者凝視，沉溺于它端莊神圣的烏黑

祖先命名“烏鴉”，可人類視網膜感光細胞

并不能捕獲到它的色澤。黑色可被認為

是光線缺失的結果，盤旋迷霧間隙光圈里

斑斕的彩，重新顯現在參觀者眼前。

它沙啞的聲喉，再一次被歌劇院收藏

風 雨

昨晚的雷暴雨，把寺廟屋頂

砸穿一個大窟窿。腳手架架立神像

上空，正午時分雨停，太陽猛烈

工人站在上方修補。窟窿下

男人走進寺廟，往供臺上拜放

雞肉，豬肉，水果，及一瓶燒酒

在太陽下，工人目光下閃著光。

嘴里念叨著，然后跪下，祈禱

風雨不會在驗收期間降臨。

工人內心祈禱著，拿起一塊瓦片……

事實上，那場雨在工人的夢里再次洗刷。

就業計劃

盲道索引，置身于街道偌大的手術臺上

汽車尾氣附著潮濕水汽，一劑麻醉劑

月亮這盞無影燈，積蓄多年病患被暴露無遺

危險十面埋伏。電話亭鈴聲急促，煙火噼啪

往黢黑外套上拍干凈手掌，提起話筒

“婆娘，鋼鐵廠倒閉了。過兩天就回家去”

他喝了口啤酒，剩下的倒進一旁的下水道

酒水沖激渾水起泡沫，在霓虹燈下破裂了

時間旅人

秒針走過一圈是一分鐘

分針走過一圈是一小時

時針走過一圈是一天

她走進菜市場是一天

她走進車站接我又是一年

她走進春夏秋冬便是一生

母親這趟旅途啊，走得漫長又孤單

山間有寄

麥穗已然褪盡色素，他的手背卻被

烙上了斑。背著鐮刀走進晚秋——

山雀絆落一扇葉，葉脈愈顯清晰

指紋被磨成一朵白蓮花，漣漪……

推掉一山的秋色，剝開吮吸

醞釀在漿果里的清酒，折一楓葉酒杯

舀一勺酒，搭乘流水的順風車

寄往山下的故人。好久不見

棋盤上，棋子已駐足了多年

2024

樹隙稀稀疏疏光線，出租屋老電視機雪花屏閃爍

不規則的月光落在桌角芯片。元件坐落十字路口

屏幕字母跳動，代碼穿梭在街頭巷尾。回到家中

建筑亮起燈光，信號波形橫截面牽引。城市上空

撕裂口閃電涌動，霓虹廣告牌中字眼霧水里氤氳

失真。書桌上，理性的光輝又一次落在詩的分行

作者簡介：湛博添，2002年生于廣東湛江，就讀于南陽理工學院信息工程學院，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文字散見《中國校園文學》《星星》《作品》《時代文學》《詩歌月刊》等刊物，入選第十六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