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嘉茜
時間的刀
即使把生活的碎片全部粘貼起來,也無法治愈時間的刀在內心劃開的傷。我握緊時間的刀,將時、分、秒切割成蓉城與眉州,以及移動的站臺和漂泊的客棧所占的分量。
勉強的自由,如禪扉一樣輕薄。
每天的心事,像一棵暮秋的樹,復雜的情緒從我身上枯葉般紛紛墜落,并親眼目睹它們褪色,匯進歲月渾濁且汪洋的河流。
生活的客棧里,喪失尊重的依偎就像毫無血性的糾葛,微笑變成戲精的妝容,我如此厭惡人為制造的熱,實則它很冷,像雪線之下吹來的風。哀求放過的聲音,那是一把時間的刀,肢解著我最后的溫柔。
麗江高遠的天空和溫暖的大地,將我短暫的遠離收留。讓時間的刀,在此生銹。不問今夕何夕的紅燈籠,照亮的街景通往我內心的版圖。那個歷史上被稱之眉州的地方,將是我一生無法痊愈的痛。
我再次舉起時間的刀,解開捆綁的繩。我牽著玉龍雪山這只潔白的風箏,放飛自我,來一場了無牽掛的飛翔,或著陸。
玉湖左岸的石頭
麗江之濱,冷空氣的畫筆輕輕一揮,群山就交出了它圣潔的全部。玉湖是麗江的一只眼,仰視浩瀚的蒼穹,目睹飛揚的雪花裝點的奇峰異嶺,仿佛人生之旅少了太多的凹凸。
玉湖左岸,一塊石頭像一只冬眠的獸,被困在雪中,雪片偽飾的野性,夾雜著太多不可預知的蓄謀。
我將節約而吝嗇的目光,投向玉湖,薄薄的冰層承受不了我內心的重。玉湖左岸的石頭,這只被逐出山林或棄之水岸的獸,它的前世不值得我打探,它的余生也無須我的關注,以水為媒折射出的那一束光,讓我看清來路,便是退路。
正午,陽光撇開薄霧的糾纏,積雪的表情淚眼婆娑,涌向大地的命脈,急匆匆地轉入尚好的去處。流水。夕陽。千古的離愁。請勿用寬容與忍耐之詞,制造一些言不由衷的挽留。
雪融之后,石頭將露出它本來的面目。假設的慈悲產生于變異的物種。面對一只春天醒來的獸,我必須逃離它饑餓的嗅覺。
我移開目光,讓無休無止的圍困稀釋進黃昏。黑,即將席卷世界的喧囂與蒼白,不予互動,不被打擾,既是退守,也是進攻。
人在麗江,玉湖左岸的那塊石頭,像我從眉州帶在身上的頑疾,堵在胸口,無端地增加了旅途的配重。
人在旅途
必經的路上,生長著太多蒺藜的沼澤擋在前方。陸生植物以水草的方式生長,人類生存的出路又多出了一個競爭對手。
我向山問路。山以望而卻步的高俯視著我,呲牙咧口的巖石,用風化的語言,試圖說服我就此止步,只有蓬勃的翠綠修飾過的山路,就像沙丘投影的綠洲,澤天潤地的陰影,欣欣向榮。
我向水問路,山以聲如洪鐘的唱辭,日夜不停地歌吟,用浪花掩飾的恐怖,差點誘導我誤入歧途。陰森的黑泛濫的水域,就像一柄劍,無限接近煉鋼的爐,進退之間,無法逃脫粉身碎骨。
我向自己問路,不由自主的歸來之道,以及說不清的遠涉事由,像長篇小說里的主人公,任顛沛流離的命運被左右,無法掌控沉浮。
人在旅途,雪沒前路。我看見,風干的石徑,荒蕪的青苔覆蓋著衰敗的老屋。出走半生歸來,月光是老屋唯一的故友。寧靜,無關孤獨;生僻,無關冷漠。我踩著自己的影子鋪成的路,沒有疼痛的矯情,也沒有被踐踏的控訴。
人在旅途,所有山水都只是經過,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旅友。
金口河大峽谷
十月之末,金口河大峽谷的風,已亮出偷藏的刀子,把壁立千仞的巖層削成裝訂成冊的讀本。泛黃的扉頁都是暮秋的杰作,地質博物館的封面,怪石嶙峋。
空寂的峽谷,風在風的心里盤踞。漫天飛揚的落葉,說些我聽不懂的暗語。只有火車經過這里并鳴笛,荒蕪的漠野和堆疊的巖層,仿佛才有了此地是人間的確認。
當年,浩浩蕩蕩的筑路大軍曾在此停留。筑路人的歷史已被時光的雕刻機,壓縮成一張張貼在墻上的剪影。
關村壩車站的展陳室,不足一萬字的文字說明,起句的字符里,充盈著大量的血與淚,像大峽谷的那株紅楓,從大自然汲取的每一滴養分,都以鐵血的亮麗作為回饋和昭示;而末句只有一個感嘆號,像鐵路人豎起來的綠色信號旗,指引著路的遠方,通達萬里。
大渡河的水,已收起濁浪排空的表情,一汪無辜的碧綠,卻掩飾不了摧枯拉朽的野心。
那條名日成昆的鐵路,穿山而進,又逐浪向遠,演繹著鐵與水的較量,山與路的周旋。
我知道,當“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成為永遠放心不下的警惕,那么,“戰山斗水”這四個字,就不是簡單地起誓,而是一條鐵路穿越金口河大峽谷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