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黨內初選勢如破竹，挑戰者輸在哪里

張昭曦

2024年1月23日，美國2024年總統選舉共和黨初選在東北部的新罕布什爾州舉行。

2024年1月，美國共和黨在艾奧瓦、新罕布什爾兩州舉行初選，特朗普以大比分優勢在這兩州贏得勝利，成為共和黨風頭最盛的“準提名候選人”。在艾奧瓦州，特朗普贏得了51%的黨內選票；在新罕布什爾州，他的得票率進一步擴大到54.6%。“現在是我們國家團結起來的時候了”——特朗普在艾奧瓦州首府得梅因向支持者發表勝選演講時這樣說。特朗普的進擊與黨內挑戰者的受挫，反映出右翼民粹主義對共和黨政治生態的深遠塑造力超乎人們想象。如何同特朗普這個“龐然大物”共處，是大選季擺在共和黨人面前的緊迫必答題。

2022年11月15日，特朗普高調宣布參加2024年美國總統競選。此后，印度裔科技企業家拉馬斯瓦米、美國前常駐聯合國代表黑莉、阿肯色州前州長哈欽森、前副總統彭斯、新澤西州前州長克里斯蒂、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等保守派人士紛紛宣布參選，共和黨的初選陣營一度囊括十余名參選者。

盡管參選陣營一開始顯得擁擠，但激烈的競爭似乎只發生在除特朗普之外的參選者中，從宣布參選開始，特朗普的黨內支持率就一直大幅領先其余參選者。也正因為此，特朗普早早便宣布不參加黨內電視辯論，坐觀其他參選者相互攻伐。更有意思的是，不到場的特朗普卻成了辯論現場的焦點，眾多參選者就涉及特朗普的官司和政治取向問題爭吵不休，顯示出共和黨在走“特朗普親自領導的特朗普路線”?“去特朗普的特朗普路線”，還是恢復建制派影響力之間痛苦卻也無可奈何的選擇困境。而無論政治主張如何，各參選人都不得不在特朗普仍然強大的支持者動員力面前低下頭來，服從這一客觀現實。

前兩場黨內辯論結束后，各參選者的勢頭排列更加清晰：特朗普占據強大優勢，初選支持率保持在60%上下；德桑蒂斯跟隨其后，初選支持率卻只有15%左右；黑莉、拉馬斯瓦米處在第三方陣，初選支持率僅約6%。此后，黑莉一度憑借較好的辯論表現和科赫家族等右翼財閥的支持，成為與德桑蒂斯比肩的第二方陣參選者。2023年10月以來，共和黨初選陣營逐步收縮，彭斯、哈欽森等支持率過低的參選人相繼宣布退出競選。進入2024年，參選陣營收縮步伐明顯加快：1月10日，克里斯蒂宣布退出，他被認為是共和黨內最激烈的特朗普批評者，退選時沒有宣布支持任何其他競選人；15日，“比特朗普還特朗普”的拉馬斯瓦米退出，退選時號召共和黨“把所有競選資源都交給特朗普”；21日，德桑蒂斯宣布退選并轉而為特朗普助選，他坦承大多數共和黨初選選民“希望再給特朗普一次機會”。

在新罕布什爾州初選開始前，共和黨初選正式進入特朗普與黑莉的雙人對決狀態，兩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黑莉直接拿特朗普的年齡說事，質疑77歲的特朗普是否仍然具備勝任總統職位的“心智能力”，還主動否認了日后充當特朗普競選搭檔的可能性。一向睚眥必報的特朗普更是對黑莉火力全開，直接在社交媒體上發出警告稱，“從現在起，任何給黑莉捐款的人，將被永久禁止進入‘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陣營（即堅定支持特朗普的選民群體）”。

到目前為止，既有選舉結果反映的首要事實在于，特朗普仍是共和黨沒有爭議的頭號人物。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結束以來，特朗普一直拒絕承認大選結果的合法性，宣揚所謂“民主黨選舉舞弊導致自己連任被竊取”。特朗普這一帶有陰謀論色彩的質疑成為激進右翼勢力對建制派發起攻擊的重要借口，并與2021年1月6日發生的國會山騷亂事件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1·6事件后，美國朝野大為震動，許多共和黨建制派和民主黨人都認為特朗普及其代表的右翼激進勢力對美國憲政制度構成重大威脅，不能再任由其“胡來”。但在特朗普看來，其他共和黨人對2020年大選結果的態度無異于忠誠度的“試金石”，那些支持其“選舉舞弊論”的共和黨人才能被視為真正的“忠誠者”。由此，2020年大選后特朗普及其追隨者與反特朗普勢力之間的關系不是緩和了，而是激化了。雙方都將2024年大選看作非同一般的政治較量，要殊死一搏。

值得關注的是，特朗普下臺后雖然遭遇不少風波，但其黨內支持率并未受到太大影響。美國知名民調機構“538”的數據顯示，2021年2月以來，特朗普的黨內支持率一直穩定在80%左右，而起初被視為能對特朗普競選形成有力挑戰的德桑蒂斯，其黨內表現難以超過特朗普且明顯后勁不足，到2024年初德桑蒂斯的黨內支持率已由高峰時的73%左右降至60%左右。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無可比擬的影響力還體現在為他此次競選背書的議員和州長數量上：根據“538”的統計，自宣布參選以來，特朗普已獲得130名聯邦眾議員、31名聯邦參議員和11名共和黨籍州長的背書。

2024年1月23日，美國共和黨總統競選人、前常駐聯合國代表妮基·黑莉在新罕布什爾州參加“初選之夜”集會。

時下，僅剩黑莉還沒有放棄與特朗普的競爭。在新罕布什爾州敗給特朗普之后，黑莉表示將繼續競選活動，并將希望寄托在下一站、她曾經當過州長的家鄉州南卡羅萊納州的初選上。固然黑莉在南卡的表現有很大可能會優于初選前兩站，但從多家民調機構的近期數據看，特朗普的優勢仍明顯大于黑莉，黑莉難有勝算。也正因為此，拜登在特朗普贏得新罕布什爾州初選后向自己的選民明言，“現在，特朗普顯然將成為共和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

特朗普連奪艾奧瓦州、新罕布什爾州兩場初選勝利，表明挑戰者試圖在黨內阻擊特朗普的努力未能成功。黨內挑戰者之所以未能對特朗普形成有效阻擾，對特朗普的政治能量估計不足是重要原因。共和黨建制派往往一廂情愿地認為近年來特朗普的異軍突起多少帶有偶然性，主觀判斷現在的特朗普是涉嫌危害美國民主體制、身背多起法律訴訟的“問題人物”，難再掀起大的風浪。不得不說，這一邏輯在民粹化程度已經很深的保守派選民中作用有限。因為，現在在廣大右翼民眾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敘事是，特朗普所遭受的訴訟和非議都是“政治迫害”，那些大大小小的麻煩非但不構成促使他們放棄對特朗普支持的借口，反而引導他們繼續支持特朗普。美國知名政治記者喬納森·卡爾提出，特朗普善于不斷演繹并向其支持者傳遞一套“永遠勝利”的閉環邏輯——無論做什么事，特朗普一定是贏家，跟著特朗普一定贏；若結果不是這樣，那一定是特朗普“遭遇不公”，這時就更應該繼續支持他，助他“東山再起”“重奪勝利”。

彭斯、哈欽森等“老右派”黯然離場，德桑蒂斯、拉馬斯瓦米等年輕政客退出后立即為特朗普背書，共和黨內各路挑戰者可謂“跑的跑，傷的傷”，這場失敗的“阻擊戰”給特朗普的黨內挑戰者帶來的最重要教訓，或許在于不要太早看空特朗普和他的鐵桿支持者們。當前，美國保守派選民的反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空前高漲，他們的不滿不止于一事一域，而是將矛頭對準“被自由派精英挾持”的整個國家體系。特朗普之所以能持續“吸住”大批保守派選民，不在于他的政策有多大吸引力、執政能力多么突出，而在于選民相信他是少有甚至唯一能夠“不與腐化精英同流合污”的人、堅定推進新的保守主義事業的人。從這個角度看，選擇與特朗普割席，就等于選擇與占比不小的激憤選民割席，這是共和黨建制派江河日下的關鍵原因。至于德桑蒂斯、拉馬斯瓦米等靠效仿甚至照搬特朗普的激進政策而攫取政治影響力的后來者，他們此番與特朗普同臺較量就更顯尷尬——在特朗普風頭仍勁之時，無論是“更加理性的特朗普”“更加年輕有活力的特朗普”還是“沒那么多包袱的特朗普”，都沒有特朗普本人來得更有動員力和沖擊力。

雖然特朗普已經早早展現出強悍的政治影響力和頑強戰斗力，但初選才剛剛開始，尚不能過早斷言2024年大選的最終結局。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從2016年特朗普崛起至今，特朗普對共和黨的影響和塑造遠大過后者對前者的牽制和約束。面對一個時隔四年依然在共和黨內一呼百應的特朗普，任何想要取而代之的黨內挑戰者恐怕都免不了再進行一番痛苦的反思和重整。與此同時，民主黨人固然可以更加自由而專注地批評特朗普及其代表的政治激進勢力，但那些希望謀求更遠大政治前途的共和黨人則很難這樣做——畢竟，在美國選舉政治的現實中，同特朗普對立得越激烈，越意味著自我邊緣化，許多共和黨建制派人士遭遇慘敗的“反特朗普”經歷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