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的2024信號

曹然

1月5日，金正恩和女兒視察導彈車架廠。本文圖/視覺中國

據朝鮮中央通訊社消息，1月5日到7日，朝鮮人民軍第４軍西南海岸防御部隊連續三天進行演訓。其中，5日用各口徑火炮47門射出192發炮彈，進行“海上實彈射擊訓練”；6日通過爆破等方式進行“炮擊模擬欺騙作戰”；7日再次發射88發炮彈，進行“海上實彈射擊訓練”。

韓國軍方則表示，朝鮮軍隊連續三天向朝鮮半島西部公海的“緩沖地帶”開炮，分別射彈約200發、60發和80多發，導致延坪島、白翎島、大青島等地緊急疏散居民避難。不過，韓方承認，所有炮彈均落在朝方一側，距離邊界最近約7公里，“未造成韓軍和國民的人身財產安全損害”。

比西海炮聲更激烈的，是朝韓雙方相互指責的“羅生門”。朝鮮人民軍總參謀部稱，韓方炒作“朝鮮炮擊緩沖區”，是“誤導輿論的無賴主張”，朝軍炮擊“對白翎島和延坪島沒有產生任何間接影響”，只是對韓國軍方新年以來在邊境地帶進行多輪軍事演練的回應。

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妹妹、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部長金與正還發表談話說，人民軍6日沒有進行炮擊，而是為了“讓提出牽強主張的韓軍團伙丟臉”，引爆炸藥模擬炮擊聲，結果韓軍“主觀臆斷是朝方炮擊”。韓國軍方反駁稱，韓軍捕捉到了朝鮮炮彈的飛行軌跡，金與正的說法是“如同滑稽戲般的低級煽動行徑”，這反映出朝鮮對韓軍準確探知射彈數量“顯得非常慌張”。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朝韓相互指責之際，金正恩1月5日就日本能登半島遭受地震災害向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致慰問電。一邊是在關于炮擊“緩沖區”的官方回應中再次強調“民族、同族概念已在我們的認識中被刪掉”，一邊是金正恩首次對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發出慰問電，朝鮮的外交和“對敵戰略”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朝韓各自進行軍事演練，然后相互指責對方“挑釁”，已是2022年半島局勢緊張化以來的常態。2022年12月，朝鮮就曾在“緩沖區”展開炮兵射擊演練。2018年之前，雙方“你來我往”更是尋常，并因此發生過多次擦槍走火的小規模沖突。正因為如此，金正恩和時任韓國總統文在寅2018年9月在平壤會晤時，才會提出設置海上“緩沖區”以防偶發軍事沖突。

而2024年的新變化是：隨著朝韓雙方都在2023年年底中止履行金正恩、文在寅簽署的2018年《9·19軍事協議》部分或全部條款，“緩沖區”的概念事實上已不復存在，類似“挑釁”事件可能迅速增多。金正恩在2023年年底的勞動黨八屆九中全會上，亦強調將對韓工作從“同胞”事務轉為全面“對敵斗爭”。問題在于，從“挑釁”走向“擦槍走火”的可能性有多高？

就本輪“西海炮擊事件”而言，朝鮮軍方炮彈均落在西海“北方界線”的北側，對韓國的西海五島威脅有限。事實上，韓國地方政府疏散居民的規模也很小，5日，延坪島、白翎島、大青島各有約24％、9％和2.5％的居民被疏散到避難所。6日和7日，當地居民只是收到“多加小心”的短信提醒。

每次觀測到“炮擊”后，駐延坪島、白翎島的韓國海軍陸戰隊用自行火炮和坦克對著海上射擊作為“回應”，也并未威脅到朝鮮水域。

因此，這次“炮擊”事件，并未達到朝韓過去發生“延坪島交火事件”之前的對抗程度，更像是2023年11月雙方逐步拋棄《9·19軍事協議》以來的一系列象征性對抗活動的延續。

這些活動還包括：雙方在板門店非軍事區執勤的官兵重新配槍上崗；朝鮮修復協議簽署后撤出的軍事哨所；韓國軍方褪下西海北方界線附近軍艦艦炮的炮衣；韓軍稱朝鮮在象征朝韓交流合作的京義線和東海線公路上埋設地雷，意味著通往早已關閉的開城工業園區的道路“徹底不通”；韓國政府亦選擇此時正式解散開城工業園區基金會……

一系列新動向中，真正引發觀察人士擔憂的是，韓國軍方1月初表示，捕捉到朝鮮軍方去年新公開的無人機“新星-4”型在前沿地區進行訓練。韓國軍方稱，朝鮮“或正為對韓發起無人機挑釁做準備”。

長期以來，韓國部分團體通過氣球對朝鮮“空中入侵”、散發傳單，一直是朝韓間爭論的焦點問題，金與正亦為此發表過談話。文在寅執政時期，韓國政府限制民間團體實施此類行為，但尹錫悅政府上臺后相關活動逐漸恢復。2023年9月，就有韓國團體利用大型氣球向朝鮮境內散發了20萬張傳單。隨著2024年4月韓國國會選舉臨近，類似事件可能進一步增多。

另一方面，韓國總統尹錫悅2023年11月召開國家安全保障會議常任委員會會議，決定恢復在邊境地帶的對朝監偵活動，并特別強調不再履行《9·19軍事協議》的第一條第三款，即“距軍事分界線25公里以內地區禁止放飛氣球”。此處的“氣球”泛指各類軍事偵察工具。這意味著，韓國軍方的無人機等偵察武器，也將在近期增加對朝鮮邊境的“接近”行動。

以往，對于韓國軍方及民間的這些行動，除了表示譴責外，朝鮮缺乏有效的“反制”措施。按照韓國國情院2023年1月的數據，朝鮮雖然擁有500多架無人機，但大多是技術水平很低的小型無人機，飛越邊境常遭到韓國軍方攔截捕獲。然而，2023年7月，涂裝朝鮮空軍標識、搭載六個武器發射架的大型無人機，首次在閱兵式中亮相，朝鮮中央電視臺還播放了新型無人機發射導彈的畫面。

分析認為，當前朝韓雙方互相指責對方破壞半島和平，但采取的軍事回應措施尚維持在較低的限度。但令人擔憂的是，由于雙方軍力水平的提升，無人機等新型武器的使用可能引發與傳統戰爭不同的“擦槍走火”風險。隨著韓國國會選舉日期臨近，雙方能否繼續保持克制，避免出現“無人機挑釁”，將是半島局勢能否保持穩定的關鍵。

截至1月8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并未對西海岸防御部隊的連日演訓作出指示，而是偕“尊敬的女兒”一起視察了導彈車架廠、養雞廠等單位，推動落實2023年年底的勞動黨八屆九中全會提出的生產建設目標。不過，炮擊期間，金正恩的一項外交舉動，引起了國際輿論的關注。

據朝中社1月6日報道，金正恩5日向“日本國總理大臣岸田文雄”致慰問電表示：“驚悉日本從新年伊始不幸遭受地震災害，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物質損失，我向你并通過你向遇難者家屬和受傷人員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慰問。我祈愿災區人民早日消除地震災害后果，恢復安定生活。”

在災難事件后對相關國家致慰問電，是世界各國政府的慣例，朝鮮也不例外。2019年之前，當時的朝鮮“名義國家元首”最高人民會議常務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經常承擔這一任務，慰問對象并不限于“友好國家”，也包括西方各國。而金正恩通常以勞動黨的最高領導人名義，向古巴等“友好國家”黨的最高領導人致慰問電。

近年來，作為國家元首的金正恩成為慰問電的主要發出者，發出對象以“友好國家”領導人為主，其余情況則由內閣總理、外務相致慰問電。如2023年年初土耳其、敘利亞發生大地震后，金正恩向敘利亞總統阿薩德致慰問電，外務相崔善姬同時向土耳其外交部長致慰問電。

1月6日，韓國首爾火車站內播放朝鮮炮擊的新聞。

和土耳其等國相比，日本的情況更為特殊。直到金正恩最近作的勞動黨八屆九中全會報告，依然用“日本鬼子”“美國走狗”描述日本政府。因此，過去朝鮮向日本災難事件致以慰問，方式較為曲折。2011年日本“3·11地震”時，金永南就是向旅日朝鮮人總聯合會發出慰問電。從這個意義上說，金正恩直接向岸田文雄致慰問電，確實是一個“新情況”。

但是，這并非金正恩第一次對“敵對國家”領導人致慰問電。一個著名案例是2020年10月，朝鮮半島和平進程陷入僵局已達兩年，朝美緊張局勢正在升級。但當美國總統特朗普感染新冠后，金正恩第一時間“向美利堅合眾國總統致慰問電”，表示“真心祈愿你和尊夫人早日治愈康復”。

當時的一些分析認為，這體現出金正恩、特朗普較好的私人關系。但也有論者認為，這只是朝鮮推進“正常國家化”進程的正常一步。值得注意的是，2023年以來，金正恩多次指出，朝鮮既要“以強對強”回應美日韓的最大施壓政策，同時也要在疫情后推動“積極外交”，以期“譜寫與強國地位完美匹配的共和國外交史”。兩者如何兼顧？在邊境區域開炮、向日本慰問，或許就是新信號的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