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動畫《牧笛》的美術形式與音樂形式研究

摘要：目的：文章探討水墨動畫《牧笛》的美術形式與音樂形式，分析其在水墨技法、意境營造等方面的獨特表現，以揭示其藝術價值與文化意義，為動畫創作提供借鑒與啟發。方法：通過文本分析與案例研究方法，分析《牧笛》中人物與背景的形象設計、意境與情感的營造表現。同時，介紹動畫音樂的作曲者與演奏者，并分析音樂節奏與情感表達如何與畫面相輔相成，共同構建出具有強烈東方美學意境的視聽語言。結果：《牧笛》作為世界第二部水墨動畫，以精湛的美術風格和別具一格的音樂形式在動畫領域樹立了鮮明的風格標桿。在水墨技法方面，其成功運用了中國傳統山水畫的筆觸與布局，結合動態表現，使畫面呈現出“計白當黑，虛實相生”的獨特效果；在音樂形式方面，動畫以民間音樂為基礎，通過自然音效與旋律的巧妙結合，使畫面意境與聽覺氛圍高度融合。結論：《牧笛》不僅是中國動畫藝術的代表，更是水墨動畫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其通過創新性融合中國傳統藝術形式與現代動畫技術，充分展現了水墨動畫在表現民族文化和東方美學方面的獨特優勢。其創作經驗為現代動畫創作提供了寶貴的藝術思考與實踐方向，對推動中國動畫走向國際舞臺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水墨動畫；" 《牧笛》；美術；音樂

中圖分類號：J9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8-0-03

水墨動畫作為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所創的動畫形式，曾在世界動畫舞臺上大放異彩。《小蝌蚪找媽媽》《牧笛》等水墨動畫以獨特的東方美學與民族風情斬獲國內外多項大獎。《牧笛》作為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制作的第二部水墨動畫片，在繼承第一部水墨動畫片的藝術基礎上，以特有的江南山水風景與民間音樂，以及彌漫其間的濃郁的民族文化與民族風情，獲得了極高的贊譽。牧牛圖標志著中國水墨動畫片的逐漸成熟和完善，是中國動畫片中國化輝煌成就的證明［1］55-57。

1 《牧笛》的美術形式

唐代詩人王維曾提出“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后人以此為宗旨，奠定了水墨畫在中國繪畫史上的重要地位［2］。中國水墨動畫以傳統水墨技法為基礎，將自然渲染的水墨與攝影技術相結合，呈現出動態的水墨畫卷，使觀者在輕靈優雅的畫面與虛實相生的意境中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牧笛》以中國傳統田園形象中的牧童、牧笛、牧牛為主要形象，以牧童放牛、失牛、尋牛、得牛為線索，將自然之景、民族之情自然融入田園山水風光之中，借助水墨神韻動態地呈現在觀者面前。

1.1 人物與背景的形象設計

《牧笛》的人物形象由李可染設計。李可染的早期繪畫風格師承明代徐渭。徐渭開大寫意潑墨畫先河，畫作放縱簡逸、氣韻生動，以“不求形似求生韻”的理念影響了后世大批畫家［3］。20世紀40年代，李可染師從齊白石，繼承其“慢”的筆墨精神與以筆墨傳遞無限情趣的經驗［4］74-75，并基于此，凝練成了自己的田園牧歌特色。“牧童與牛”是李可染筆下最常見的題材之一，他所畫的牛，或低頭吃草，或緩步前行，展現出一種悠然自得的情態。這種形象在《牧笛》中也有體現。牧童與牛的形象設計來源于李可染為動畫所作的14幅原稿，包括“蘆塘競渡”“牧牛歸來”等。動畫中，牧童與牛以傳統繪畫技法中的白描手法呈現，線狀筆墨與塊狀筆墨將牧童與牛悠然自得的生活情趣活靈活現地展現在觀者面前。青牛踏著堅實而有力的步伐緩慢前行，涉水過河時調皮地逗弄游魚與牧童，故意停留在河中，任憑牧童如何敲打也一動不動，體現出牛的“情溫順、時亦強犟”［4］74-86。此外，還有夢境中追逐蝴蝶、在溪石上跳躍等一系列動作，既寫實又頗具童趣，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幅質樸而生意盎然的童子牧牛圖。

《牧笛》的山水背景設計也極為出色，由長安畫派的方濟眾創作。長安畫派形成于20世紀50年代，其繪畫題材多為山水風物，展現西北地區的蒼茫渾厚、大氣磅礴。該畫派的畫家們致力于繼承與創新中國畫，提出“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的藝術主張［5］。因此，方濟眾在繪畫時注重將現實的風貌人情與山水畫形式相結合，注重自然本性的抒發，講求“以趣寫神、形變神生”，追求“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整體畫作自然樸素、意境致遠［6］。《牧笛》開場“搖曳惹風吹，臨堤軟勝絲”的長堤楊柳圖便是方濟眾參考中國江南景色元素所繪制。隨著故事的推進，楊柳依依、曠野深谷等景色一一展現，氣象萬千。渡船漁人所處的湖面，水天皆白，唯有小船與船夫以墨色點綴其間，清雅脫俗。負柴少女行走在山坡上，墨色樹干、橘色樹葉、紅色衣著，意趣盎然。總體來看，隨類賦彩，潑墨山水的豪放壯麗、飛蝶游魚的柔美詩意，展示出江南水鄉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園之景、極具旖旎風光的山水之色。

1.2 意境與情感的營造表現

清代張式曾表示：“空白非空紙，空白即畫也。”鄧石如認為：“字畫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計白當黑，虛實結合，構成整體的境象［7］。這種創作手法在《牧笛》中也有體現。如動畫開篇的十里長堤楊柳景，畫面中的大量留白即寬闊的河水，河水的“虛”與楊柳的“實”相呼應。再如青牛涉水時，水面的白色逐漸掩蓋了青牛的深色，虛實相生，相映成趣。在牧童的夢境中，青牛與蝴蝶嬉戲，只有蝴蝶的黃色、青牛的墨色與小面積的陸地鋪色，其余畫面皆為留白。這種因心造化而成的虛境中所鋪設的“知白守黑”，也形成了虛實交融的情景，頗有奇趣。除此之外，水中游動的小魚、時隱時現的山泉，以及畫面中水天一色、上下一白等場景都體現出水墨畫計白當黑的美感——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清代華琳云：“白，即紙素之白……以之作天、作水、作煙斷、作云斷、作日光，皆是此白。”［8］而將紙素之白變為畫中之白，賦予其情意，正是《牧笛》受到極大贊美的關鍵因素。

虛實相生的美感，除了體現在動畫現實的場景變換中，也體現在牧童的夢境中。隨著故事的推進，牧童仰躺在大樹上休息，綠葉緩緩飄落，幻化成翩翩起舞的兩只蝴蝶，莊周夢蝶的典故也由此體現。在筆墨丹青的夢境世界中，蝴蝶來到青牛面前與其嬉戲。此時，除蝴蝶作為夢境的象征外，青牛嬉戲時的腳步極為輕巧，仿若腳下踩有云霧，與現實中緩慢有力的步伐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有此處為夢境的昭示之感。蝴蝶漸飛漸遠，青牛也邁步前行，拉開了牧童失牛、尋牛、找牛的故事序幕。值得注意的是，青牛在夢境中還有另一層隱喻，即象征著牧童的“心”。夢境中的牧童并沒有拿著牧笛，當看到青牛遠去時，大聲呼喊青牛回歸。而青牛不為所動，于是牧童只能追隨而去。尋牛時，牧童找不到青牛的蹤跡，但相繼得到漁、樵二者的指引，在茫茫云霧間看到青牛。青牛仍不回歸，最終，牧童制作了一支竹笛，靠笛聲喚回青牛。在這一過程中，牧童也曾疲于奔波或被美景所惑停下追尋的腳步，但最終仍堅持跋山涉水尋得青牛。而在尋找制作竹笛的竹子時，牧童幾經試探，不斷通過“心與物”的感應，才終于找到心中之竹。牧童的經歷表明，即使能夠找到正確的方法，成功也不會一蹴而就，只有經過重重磨煉，才能提升自己的實力，最終本心回歸、身心合一。有限的時空傳遞出無限的意趣，這種詩意化的禪學、虛實相生的敘事，淋漓盡致地展現出水墨畫卷極具東方意趣的浪漫主義色彩。

2 《牧笛》的音樂形式

《牧笛》全片并無語言的表達，只出現了動物的鳴叫、牧童的呼喊與背景音樂。用美妙的音樂代替了人物語言，不需獨白、對白與旁白，動畫全片展現出其所要表達的內容與精神，角色形象得以立體化塑造與呈現，場景氛圍得以恰到好處地鋪陳與渲染。觀者得以賞心悅目，進而怡情暢意，影片真切傳達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2.1 作曲者與演奏者

《牧笛》的音樂創作者為中國著名男作曲家吳應炬。吳應炬常以民族民間音樂為素材，創作極富民族感與時代性的音樂。《牧笛》正是劇組在廣東鄉間深入采風創作的作品。吳應炬吸取了廣東音樂中的六聲音階元素，借助南方曲笛，為動畫創作出極具個性特征的音樂。影片既弘揚了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又借用了西方樂器與技巧，中西合璧，鑄就了整部動畫的輝煌。美國評論家斯通將《牧笛》稱為“在中國聽到的最美妙的音樂”［9-10］。而貫穿整部影片的笛聲，則由有“中國魔笛”稱號的大師陸春齡所演奏。作為江南絲竹代表性傳承人，陸春齡在《牧笛》中將南方曲笛的清新活潑表達得盡善盡美。“無論在什么環境中，只要從引子開始到尾聲結束，必須全身心地、忘我地服從樂曲的要求”，這是陸春齡對自己表演時的要求，也展現在為《牧笛》配樂的過程中［11］。江南山水的秀麗旖旎、牧童與黃鶯斗樂時的意氣風發等都通過笛聲一一展現。

2.2 音樂與畫面的配合表達

動畫開場，伴隨著悠揚的曲笛聲，長堤楊柳圖緩緩展開。蟬鳴聲出現，“朝牧牛，牧牛下江曲”的鏡頭逐漸清晰，牧童端坐牛背，吹著竹笛，一派怡然自樂的景象。笛聲暫歇，牧童與牛來到河邊，逐漸涉水深入，擊弦樂器揚琴與彈撥樂器三弦的明亮與厚亮相伴而出，展現出河水的潺潺流動與青牛的逗趣玩樂。青牛沉溺于戲水，牧童多次驅趕不成，拿出竹笛吹奏，青牛伴隨樂聲邁步。此情此景暗示了動畫的一個主題，即雖然自然之聲很美，但經過人類加工的自然音樂更美。

過河后，牧童在樹上休息，一只黃鶯站在枝頭歌唱，牧童吹起竹笛，與黃鶯斗樂。黃鶯的鳴聲以拉弦樂器高胡的高音區表示，清脆嘹亮，活潑華麗。牧童的笛聲則婉轉悠揚，情意深深，連黃鶯在欣賞后也敗退離去。牧童對黃鶯的歌聲從模仿到超越，體現出經過人類藝術提煉后的音樂的優秀。比拼過后，牧童昏昏欲睡，彈撥樂器銅板琴、鋼片琴共同演奏出空靈奇幻的樂聲，伴隨“童子柳陰眠正著，一牛吃過柳陰西”的場景響起，暗示夢境來臨。伴隨輕快的三拍圓舞曲，兩片落葉幻化為蝴蝶，隨樂聲翩翩起舞，與青牛嬉戲。隨著鏡頭轉換到莽莽群山，清越高雅的笙與清脆明亮的鋼絲箏共同演奏的奇幻樂聲若隱若現，青牛被吸引，向云霧深處前行。牧童著急呼喊，而缺乏藝術感的呼叫并沒有成功喚回青牛。牧童追隨而去，在含蓄和緩的簫聲的陪伴下，行至靜謐的河邊，乘著漁夫的渡船來到山間。山中前行，輕松愉悅的民間舞曲響起，紅衣少女負樵而來，為牧童指點方向。輕快的舞曲體現出少女青春明媚的個性，也預示著牧童即將尋得青牛的喜悅［1］55-56。

牧童立于崖石之上，玄妙縹緲的自然之聲再次響起，牧童被深深吸引。透過牧童的視角，觀者仿佛也看到了崖石林立、云霧明滅的奇景。從氣勢磅礴的瀑布到潺潺流動的山泉，笙與鋼絲箏的氣勢雄渾也轉化為揚琴與小提琴的舒緩悠揚。“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之美自此體現。樂聲急促起來，牧童在茫茫云霧間看到青牛，并向其奔去。溫柔纏綿的提琴聲響起，二者相依相擁，令觀者感受到牧童與牛的幸福滿足。但自然之聲再次響起，青牛留戀此處，不愿離去。牧童無奈坐下，清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清越的笛聲再次響起，牧童福至心靈。幾番觸碰，當尋到的竹子發出清脆的笛聲時，牧童感知到那是心中之竹，于是砍下竹子，做出竹笛，用吹奏之聲吸引青牛回歸。此時笛聲的出現照應了影片開始時的笛聲，但感情更加充沛，反映了牧童對青牛的喜愛，以及盼望他們一同歸家的心情。當笛聲響徹在山間、回蕩于云霄時，山水流轉、百鳥駐足，牧童的笛聲除表達對青牛的愛意外，也容納了山川萬物。尋牛的一系列經歷，使牧童對自身、對自然的認識更進一層，其笛聲所傳達出的感情也更為深厚，達到了身心合一的境界。與此同時，經過藝術提煉的音樂勝于自然之聲的主題再次被點明。最后，在“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的圖景中，笛聲遠去，只留下無盡的意蘊給予觀者細細品味。

3 結語

整體而言，《牧笛》的美術形式與音樂形式相得益彰，其在畫音合一的境界中體現了民族文化和民族情感。影片通過水墨與山水的視覺表達，以及悠揚的音樂旋律，營造出一種虛實相生、情景交融的意境之美。同時展現出“觀物取象、立象盡意”的傳統美學原則，不僅傳遞了對田園風光的熱愛，也折射出中國山水田園畫的哲學意蘊，將中國山水田園的自然之美和文化精神展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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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中國笛王”陸春齡去世：他的笛聲，曾傳遍70多個國家［EB/OL］.中新社華輿，（2018-05-23）［2024-03-12］. https：//3g.163.com/dy/article/DIGBO93G0514DTK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