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目的:新生活運動宣傳常常將中國人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場景與道德上的污穢、浪漫、懶惰、頹唐聯系起來。改革者認為可以通過實現國民公私生活的合理化,實現國家的強盛。文章旨在分析隨著新生活運動的開展,衛生觀念與衛生用品如何為國人所接受,并且成為個人進行社會與國族認同的場域。方法:采用物質文化研究方法,對設計現象、設計物品進行觀察、描述、分析與解釋。結果:研究發現,個人衛生用品的傳播經歷了政府的規約、商業對新生活概念的轉化到個人的主動選擇與回應等過程,體現了人的能動性與社會文化環境的復雜性。結論:在名伶與廣告的造勢下,“衛生”以一種親切可感的形象進入了大眾的生活,并在潛移默化中主宰了大眾的休閑時間,重塑了大眾的生活觀念與結構。同時,作為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衛生用品占據了消費品市場的較大份額,選用國貨衛生用品不僅僅是單純的消費行為,更是愛國之心的體現。
關鍵詞:新生活運動;衛生觀念;衛生用品
中圖分類號:TS17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8-00-03
“衛生”最早出自道家經典《莊子》。19世紀,長與專齋聲稱從古老的道家典籍中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語用來翻譯歐洲的“Hygiene”一詞。現代的“衛生”概念并不完全與中國古代的“衛生”對應,其中包含政府對人民衛生的管理,以及培養出在衛生方面受到良好規訓的市民[1]。新近的“衛生”就像中國人生活中的一面鏡子,映照出并迫使人們面對那些習以為常,如今卻難能自洽的生活習慣。19世紀20年代,癆病大規模爆發,為衛生的傳播與論述提供了對象。然而,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還是防治結核菌傳染,在宣傳中常常混為一談,實際上體現出了不同于西方細菌學說的“中國式衛生之道”。在中國當時的經濟環境下,看似具有普適性的衛生,短期之內并不能成為國人所共享的生活環境。個人對衛生習慣的選擇,蘊含著對社會性和人我關系的想象[2]。新生活運動是南京國民政府時期一次由政府主導的道德和日常生活改良運動,希冀通過對人們衣食住行的規訓,培養現代化的國民,以扭轉南京政府面對的頹勢。1934年2月21日,南昌新生活運動促進會成立,鄧文儀主持起草了以“規矩、清潔”兩項為目標的《新生活運動綱要》與《新生活運動須知》。隨著新生活運動的開展,衛生與清潔觀念逐漸為國人所接受,并成為個人進行社會與國族認同的場域。
1 道德化的風景:新生活運動與衛生
1934年2月至3月,南昌行營擴大紀念周的演講被認為是新生活運動的開端。在新生活運動的宣傳中,個人的生活習慣常常被進行道德化的論述,改革者認為可以通過實現國民公私生活的合理化,以實現國家強盛。為了全面實現“新”的生活,培養“新”的國民,學校教育成為關注的重點。衛生署出版了新生活衛生教學做法叢書,并針對小學校的兒童健康教學做法制定了規范。例如,在“健康的重要”一章中,教學目的是使兒童知道健康身體的重要性、健康身體的用處,以及如何保持健康的身體,同時配備了課文、圖畫與教具。在教學過程中,通過讓兒童對比健康與不健康的體格圖,以及相互比較體格,教育兒童應增強體質以避免生病,并初步科普疾病與細菌及細胞的簡易原理[3]。復興衛生教科書時刻向孩童們強調使用個人衛生用品、注意清潔等內容。然而,在觀看這些為孩童所繪制的生動插畫時,可以發現一個現象,“衛生”課本所教導的似乎不僅是注意清潔,以避免感染或傳播疾病,還包括“我們很安靜”“我們不彎腰曲背”“不隨地大小便”“不亂涂亂畫墻壁”“我們常吃青菜豆腐”“我們不吃多”等對個人行為舉止的規定(見圖1),意在使個人的言行符合“禮義廉恥”,取用生活所必需的物品,以過上整齊、清潔、簡單、簡樸、合理化的生活。
2 每日生活:實行新生活須從清潔衛生做起
新生活運動發起后,中國化學工業社曾刊登過一則廣告,題為“實行新生活須從清潔衛生做起”(見圖2),內容涵蓋每日生活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右下角的標語寫著“早晨一定要刷牙齒!”“要漱口洗頭并常洗手!”“常常洗澡!”“屋中要常常打掃!”……清潔與衛生運動一直是新生活運動的題中之義,目的是使一般國民的衣食住行清潔簡樸,從而完成生活的軍事化、生產化、藝術化。然而,主流話語對衛生的提倡,含義不只是“保衛生命”,還包括將個人的健康與民族的發展聯系起來,是一種運用自上而下的眼光對民眾生活的檢閱與審視。吳鐵城在廣州市新生活運動舉辦的夏令衛生運動宣傳周的播音演講中說:“現在我們國民的生活,因為不軍事化、不生產化、不藝術化、不發奮、不勞動、不清潔,而是茍安、怠惰、污穢,遇著這種不合理的生活,直接間接影響到國民健康很大。因為國民健康發生影響,其相應而致的結果,同時又影響到一個國家物質上與精神上的發展,影響到整個民族的進化。”[5]衛生不僅能保護個人身體康健、預防疾病,更是強國保種的策略。衛生觀念就這樣透過衛生機構、學術團體、媒體編織的意義之網,層層滲透進國民的生活中。
衛生觀念若僅僅通過道德化的訓誡,在大眾之間的流通就會遭受阻礙。因此,衛生觀念在城市中常常依靠商品宣傳中燙著時髦卷曲短發、身著旗袍的現代女性形象傳播,在大眾的心中描摹出現代化生活的樣貌。1937年,《健康家庭》雜志刊登了夏令生活專題(見圖3),邀請上海知名演員、舞者梁賽珍女士進行日常生活場景的表演,包括“用牙膏刷牙”“用香皂洗臉”“滴香水”等,向大眾傳播健康的生活習慣,同時為國貨衛生用品做宣傳。
《良友》雜志的工商業實用美術欄目刊登了當時中國工商業美術作家協會選集中的作品。這些被遴選出的作品,理應為當時實用美術的典范,其中有一則張益芹為美玉牙膏做的廣告招貼(見圖4),同樣出現了微笑著的新式女性形象,下方是花體英文書寫的“Tooth Paste”,營造出一種既新奇又摩登的感覺,同時迎合了主要肩負著選購家庭衛生用品職責的女性消費者。在名伶與廣告的造勢下,“衛生”似乎褪去了嚴肅的外貌,以一種親切可感的形象進入了大眾的生活,并在潛移默化中主宰了大眾的休閑時間,重塑了大眾的生活觀念與結構。
3 選用衛生用品作為愛國之心的試煉場
新生活運動中的衛生運動還與國貨運動的進程有所重疊。1936年4月的一份海關進出口貿易統計月報顯示,家用及洗衣肥皂的主要進口國為法國、英國、日本、美國及中國香港,數量為81公擔,合80噸,價值為2345金單位,相比后附的出口表,中國對外出口的貨物主要為日用土產[9]。在報紙上也常常可見針對日用百貨的進口數額統計,從而教導人們愛國首先應從購買國貨衛生用品做起。有時改革者的言論還會將這種選用外貨日用品的行為與中產階級“向上競效”的“夸耀性消費”結合起來。一位醫生曾這樣寫道:“小至一只牙膏,一塊肥皂,在上流社會中人,也以為非購用外貨,不足以顯示其高貴……日常衛生用品的種類既多,消耗量也就很大,如果每個人多(都)能屏絕外貨而用國貨挽回利權,決不在少,涓涓不塞,必成江河,我們不能說這是件無關重輕的小事,果能萬眾一心,力行不懈,過了三五年成效必然大見。”[10]
1937年,為向民眾灌輸衛生常識,并提升國貨衛生用品的品質,上海市商會商品陳列所舉辦了一場國貨衛生用品展覽會,從展品的征集到開幕現場,以及參與者的感想都在媒體上進行了宣傳。5月,上海市商會商品陳列所開始籌劃舉辦國貨衛生展,并在報刊上向社會各界征集參展的國貨衛生品,同時發布了參展廠商的廣告(見圖5),吸引消費者前來參加[11]。6月1日,國貨衛生用品展覽會正式開幕,陳列的展品包含國藥、新藥、化妝、飲食、夏令有關系之出品[12]。其中不同柜臺的陳列可在苑陵的參觀感想中窺見一二:“所陳列的衛生用品,以各藥房的藥物為最多,次之,就是化妝所用的香水,花露水,同時,中國藥店也有許多藥品陳列,雜陳在一起,倒有中西合璧的味兒。”她還指出,雖然此次展覽會的分類方式主要以商家為準,且有些衛生用具沒有詳細的使用說明,但此次陳列的衛生用品包含了國貨的全部,能夠供人選擇和比較[13]。
新藥月報特別為第一屆國貨衛生用品展覽會發布紀念刊,刊物中指出選擇國貨衛生用品不僅是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命健康,更能在經濟上與舶來品抗爭,保持民族生命的持續綿長,因此夏令當時,理應選擇國貨衛生用品。事實上,南京國民政府不斷提倡國貨,蔣介石曾指出:“一般國民,奢靡成風,服用什物,幾非洋貨不能洽意,以致國產事業日趨衰落,人超年有增加,若不嚴加糾正,積極提倡服用國貨,將何以圖國產之富強,民族之復興?”在新生活運動時期,個人的行為舉止被頻繁地與國家前途聯系起來,選用衛生用品不僅是消費行為,更是愛國之心的體現。
4 結語
民國時期,中國門戶大開,西方的衛生、職業、國族觀念紛至沓來,與中國傳統的觀念發生碰撞,產生了既新奇又混雜的情形。新生活運動是國民政府主導的道德和日常生活改良運動,透過這個窗口,可以看到運動領導者在頂層設計時將個人的健康與民族的發展聯系起來,運用自上而下的眼光對民眾的生活進行檢閱與審視,這注定了國民對新生活運動的回味是兼具順從與抵觸的。在商品較為發達的城市中,設計則充當了觀念傳播與落地中緩沖的角色,通過在大眾心中描摹出兼具品位與生活氣息的現代化生活樣貌,從而在大眾間傳播衛生觀念,推廣使用衛生用品。同時,作為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衛生用品占據了消費品市場的較大份額,實現國家的強盛理應推廣國貨衛生用品。新生活運動強調國民生活的合理性,以及對團體與國族的忠誠,針對衛生的宣傳也從維持個人身體康健上升到強國保種的層面,既在私人范圍內規定了人們的生活習慣,也在社會范圍內約束著人們的行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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