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制造面面觀

劉可澄

地處印度東南部的金奈是一座擁有600萬人口的大都市。在距金奈一小時車程的郊區，矗立著一座宏偉的白色堡壘，占地600公頃。堡壘上飄揚著印度國旗，金屬大門緊閉，戒備森嚴。要想入內一探究竟，必須向安保人員出示相關證件。里面究竟藏著什么寶貝？原來是雷諾與日產為了攻占印度市場而研發的最新車款。這座工廠的汽車年產量達20萬輛，是雷諾日產聯盟最具戰略意義的重要資產。

這一天，兩家車企破例為我們敞開了金奈巨型工廠的大門。走進大廳，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世界地圖。車輛在金奈工廠組裝完畢后，從城北的恩諾爾港口登船，運往日本、南非、埃及、巴西、羅馬尼亞、土耳其、法國等30多個國家。在那張世界地圖上，這些國家以不同顏色被一一標記。日產汽車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內田誠坦言：“印度對于日產而言至關重要。”“2010年至2022年，我們生產了220萬輛汽車，超過半數出口至印度以外的國家。”工廠負責人基爾蒂·普拉卡什自豪地說。頭發花白的達亞·桑卡爾屬于金奈工廠的首批員工，2010年便已入職。他回憶道：“從第一年起，銷往海外的車輛占比就達到了60%，包括英國、亞洲和其他地區。”

雷諾首席執行官盧卡·德梅奧說：“金奈是雷諾汽車極為理想的海外工業寶地，既能攻占印度龐大的本土市場，也方便出口至世界各國。”2023年4月，印度人口已超過中國。“歐洲人買車是為了出行，而印度人買車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社會地位。如果我有車，那就說明我是成功人士。”雷諾印度分公司總經理卡特拉姆·馬米拉帕勒說，“印度市場正在快速增長。2022年，印度汽車銷量達380萬輛，而法國僅為150萬。2026年，印度汽車銷量將超過500萬。”雖然這個數字與中國的汽車銷量還有較大差距，但印度人口的不斷增長會帶動購車人數持續攀升。2022年，印度家庭可支配收入上漲了24%。預計2030年前，將有350萬印度家庭躋身中產階層。《福布斯》雜志的數據顯示，印度擁有169位億萬富豪，數量居世界第三，僅次于美國和中國。“印度種姓制度等級森嚴、世代相襲，各階層間幾乎不可通婚。盡管這種制度如今仍未消亡，但社會上也不乏上升通道。接受了良好教育、擁有高薪職業的孩子往往能超越父母、實現逆襲。”政治分析家薩蒂亞·穆迪說。

金奈工廠中的工人們正在組裝雷諾的緊湊型轎車柯維德。

砰！砰！砰！工廠中的大型機器敲打著鋼板，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汽車部件被敲打成型后，再交由工人組裝。雷諾與日產享受著金奈的廉價勞動力，當地工人平均月薪1.5萬盧比，約合180美元。流水線上組裝著專為印度市場設計的車型，比如七座的雷諾特立貝，目標消費群體為成員眾多的大家庭。雷諾與日產即將擴充產品矩陣，以提升市場份額。他們拿出了6.6億美元，用于研發六款新車。目前，兩家企業的印度市場占有率分別為2%與1%，遠遠落后于馬魯蒂鈴木（2022年市占率42%）、現代（14.5%）與塔塔汽車（14%）。“印度的消費主力十分年輕，品牌忠誠度低于其他地區。印度汽車市場競爭激烈，車企超過25家，但2021年僅有5家實現了盈利。因此，必須推陳出新以吸引消費者。”斯泰蘭蒂斯集團（旗下擁有雪鐵龍、吉普等諸多汽車品牌）印度地區總經理羅蘭·布沙爾說道。

印度總理莫迪大力推行“印度制造”政策，吸引了眾多外企前往印度投資，包括雷諾、日產及斯泰蘭蒂斯。新德里似乎大有努力登上世界經濟舞臺中心位置的架勢。法國外貿銀行亞太經濟專家艾莉西亞·埃雷羅說：“雖然印度基礎設施落后，市場秩序不健全，但這個國家已然成為世界最重要的制造基地之一，歐洲企業絕對不會錯失良機。”

印度私家車銷量節節攀升

印度出口總額在兩年內實現翻番，2022年達4530億美元。目前，印度正與歐盟就自由貿易協定進行磋商。美國金融公司摩根士丹利預測，2027年，印度國內生產總值將趕超日本及德國。蘋果公司的主要供應商富士康斥資7億美元，在班加羅爾附近建造工廠，生產蘋果手機。蘋果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說：“印度正處于關鍵轉型期。”印度與法國的貿易往來日趨緊密。在2023年的巴黎航展上，印度航空訂購了250架空客飛機。其競爭對手印度靛藍航空訂購了500架，創下了民航史上最大的單筆訂單紀錄。回顧過往，2006年，印度鋼鐵生產商米塔爾惡意收購了全球第二大鋼鐵集團阿塞洛；2008年，印度塔塔汽車集團又將捷豹與路虎收入囊中。如今，印度企業紛紛嶄露頭角，在世界舞臺上一展身手。

外國企業不僅盯上了印度14億的龐大消費市場，也覬覦著當地的濟濟人才。我們在金奈最豪華的里拉皇宮酒店參加商業領袖峰會時，遇見了印度南部富庶之邦——泰米爾納德邦（首府金奈）的信息科技部部長馬諾·坦加拉賈。他蓄著濃密的胡須，身著印度傳統服飾，在會上炫耀道：“印度是人才搖籃，每年能培養50萬名工程師。”這些知名理工科院校的畢業生一踏出校園，便被各大跨國企業爭搶一空。

雷諾日產聯盟前掌門人卡洛斯·戈恩曾說，印度是個“工程技術極為落后的國家”，但眼下已今非昔比。你大可登上飛機，去距金奈一小時航程的班加羅爾一看便知。那里是印度的硅谷，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信息技術巨頭印孚瑟斯技術有限公司誕生于班加羅爾，2022年營收180億美元，其園區中矗立著一座玻璃金字塔。遠處是年營收110億美元的威普羅公司總部，其技術中心懸于一汪人工湖之上。斯泰蘭蒂斯集團也選擇將技術中心設立于此。管理著450人的該集團技術中心負責人拉胡爾·拉杰巴勒普說：“我們在印度為斯泰蘭蒂斯集團服務，研發營銷、財務及銷售管理軟件。我們也負責網絡安全，守護著全球工廠的數據信息。”吉普汽車北美銷售平臺便由班加羅爾技術中心管理。2024年起，斯泰蘭蒂斯集團的大部分車型都將搭載新型數字導航系統，而這款系統的研發人員正是班加羅爾技術中心最優秀的人才。“我們研發的導航系統是駕駛員的得力助手，不但能理解他的需求，還能檢測車內是否有遺留物品。”工程師阿南達·克里希南說。

全球印度產蘋果手機占比

相較于班加羅爾，雷諾選擇將全球最大的技術中心設在金奈，并創造了9000個就業崗位，甚至有設計師不遠萬里，從雷諾位于法國基揚古爾的技術中心來到金奈。“我們在這里為雷諾的多款車型設計輔助駕駛軟件。”負責開發輔助駕駛系統的法國人阿梅勒·介朗說。

雷諾多款車型的輔助駕駛軟件在金奈技術中心設計研發。

“巴布官僚主義”

“但在印度做生意要十分小心！”布瓦洛說，“印度市場沒有秩序，基礎設施跟不上，官僚主義還十分嚴重。”外企高管也紛紛表示，在印度開公司并不容易。“我們的印度分公司若想做一筆跨境匯款，得填寫九份文件！”歐洲智庫的薇薇安·瑪索說。

“來印度經商的外國人要意識到，他們面臨的不止一個陌生國家，而是許多個。這是因為在印度，相隔50公里的兩個地方，語言和飲食就完全不一樣了。”穆迪說。印度公務員被稱作“巴布”，因此，印度官場上的各類“小恩小惠”被稱作“巴布官僚主義”，為外國投資項目設下了不少障礙。2010年左右，米其林輪胎與泰米爾納德邦政府商定了工廠選址后，卻遭到了下級政府的多番阻撓。雙方長時間僵持不下，項目也停滯許久。

印度出口額漲幅（美元）

2023年，印度阿達尼集團被曝操縱股價、賬目作假。這一事件或許揭示了印度本土巨頭沆瀣一氣、外國企業難以招架的殘酷事實。在憑借金奈工廠打入印度市場之前，雷諾也曾經歷過三次失敗：20世紀60年代，雷諾意圖以多菲納車款進軍印度，遭當地政府拒絕；80年代，雷諾攜R5車型卷土重來，卻被當地市場吐槽“過于簡陋”；2010年，雷諾將寶押在了羅根車款上，但因售價過高，再次鎩羽而歸。布瓦洛打趣道：“要想打入印度市場，外國公司必須有耐心。這句印度諺語需謹記于心：‘一滴接一滴，盆子終會滿。’”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