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不斷刷新票房紀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國產動畫電影。而目前受關注較高的國產動畫幾乎都是對中國神話傳說的改編。總體上來說都是從中國傳統文化入手,這對復興中國的傳統文化和讓中國文化走出去都有一定的幫助。而在這些動畫作品中也存在著大量的“舶來基因”。本文將從敘事、角色和空間幾個維度展開對于中國電影中的西方“舶來基因”的談論。
關鍵詞:動畫電影 中西方文化 舶來基因
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紛紛將創作的重心轉向中國傳統文化領域,尤其是對中國的神話傳說的關照。觀眾所熟知的《西游記》《白蛇傳》《封神演義》等不止一次被改編成動畫電影搬上大熒幕。在美輪美奐的視聽享受中,觀眾們重新領略了中國傳統文化所帶來的震撼,動畫電影正是具有高度的假定性使得其可以呈現的內容更加無拘無束,因為在動畫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可以被創造出來,促使觀眾產生了一系列的共情效應。另一方面,文化具有可模仿性和可塑性。在動畫電影的創作中同樣如此,國產動畫電影中同樣充斥著大量的外來文化,這些“舶來基因”深刻地影響和塑造著觀眾的文化心理。那么國產動畫電影中的“舶來基因”是怎樣的?這些文化基因以何種形式表征?又將對我們產生怎樣的影響?本文就將以國產動畫電影中西方的“舶來基因”為例來進行分析。
一、模塊化的敘事
法國哲學家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14)指出,講故事是人類文化中的功能之一,這一點今天已經沒有什么太大的爭議,但是故事采取怎樣的講法,則是言人人殊。中西文化都離不開故事的講述,而在講故事傳統上卻有著本質的不同,展現出了各自獨特的魅力和深刻的民族烙印。西方文化的根基,深根于古希臘的游牧文明和航海文明。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人們崇尚冒險精神和個人奮斗精神,這種精神特質在講故事的傳統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西方文化的敘事傳統,往往以史詩和羅曼史為載體。史詩講述了英雄人物的冒險歷程,如《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等。羅曼史則關注愛情、騎士精神和榮譽,如《羅蘭之歌》等。這些故事傳達了西方對個人價值的精神追求的重視。這兩種敘事形式共同構成了西方敘事藝術的宏偉大廈,為后來的小說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相較之下,中國文化的源頭則是農耕文明,崇尚天人合一的浪漫情懷,強調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共生。這種民族性格使得中國在講故事的傳統上,更加注重抒情。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1946—)在其著作《劍橋中國文學史》中指出,中國文學的特色之一在于其抒情性,他認為“中國文學最深刻、最持久的傳統是抒情”(Owen, 1996, p. 15)。中國的敘事作品,如《詩經》《楚辭》等,往往以抒發情感、描繪意境為主,將敘事與抒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中西方文化的敘事方式上,我們可以看到明顯的差異。西方文化重敘事,強調故事的連貫性、邏輯性和戲劇性,追求情節的跌宕起伏和人物性格的鮮明對比。而中國文化重抒情,注重情感的表達、意境的營造和哲理的闡述,往往以含蓄、委婉的方式傳達故事內涵。
以迪士尼為代表的西方動畫電影,其敘事方式深受好萊塢電影模式的影響。它們追求的是人物的成長經驗和個人情感的認同,敘事結構往往遵循一種模塊化的模式,這種模式旨在精準地控制觀眾的情緒和反應,以期達到最佳的商業效果。迪士尼動畫的敘事模式,盡管故事的背景可能千變萬化,主角的形象也不再局限于西方面孔,但其核心的敘事結構卻是相對固定的。這種模塊化的敘事結構,大致可以概括為以下幾個階段:首先,主人公面臨著某個問題或者懷揣著某種強烈的心愿,但他們的追求往往一開始就遭到了家人、朋友甚至是反派的反對和阻撓。這種阻撓不僅增強了故事的沖突性,也為主人公的后續行動設置了障礙。接著,主人公不顧一切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可避免地會遇到更大的挫折和挑戰。這些挑戰往往考驗著主人公的意志和能力,也是故事情節的高潮所在。就在主人公似乎陷入絕境之時,故事中會出現一位或多位幫助者,他們可能是智慧的老者、神秘的精靈,或者是主人公的忠實伙伴。這些幫助者提供關鍵性的指導和援助,幫助主人公克服困難,最終實現他們的夢想。這種敘事結構不僅為觀眾提供了一種清晰的情節走向,也滿足了觀眾對于英雄成長和正義戰勝邪惡的心理期待。
與此相對,中國的動畫電影則更傾向于從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敘事結構更加注重情感的表達和意境的營造,往往呈現出一種更為含蓄和內斂的藝術風格。這種文化上的差異,使得中西方的動畫電影在世界舞臺上各放異彩,展現出了不同的藝術魅力。在《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原本在觀眾心目中,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化身為失意中年大叔,他想解掉身上的枷鎖重新找回自信,但是卻屢遭失敗。這時候天真可愛的江流兒出現在他身邊,并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鼓勵孫大圣,幫助大圣實現回歸的夢想。類似這樣的模塊化敘事同樣出現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片中的哪吒從小就很頑劣,愛搞小破壞,使得陳塘關百姓都避之不及。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冥頑不靈的惡童,卻一直在尋找個人身份的認同,內心極度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可。在影片的最后哪吒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并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個人的成長蛻變。這樣的敘事方式的確很有效,仿佛是將整個人生的精華都濃縮在一部電影中給觀眾展示,觀眾想看什么就給什么,這也是好萊塢電影多年編劇經驗的總結。這就像是屢試不爽的“靈丹妙藥”,人們都想簡單有效地實現目的,面對這樣的敘事模式,創作者當然愿意采用“拿來主義”的方式。然而,中國的傳統文化講求的是和而不同,更何況國產動畫也曾有過屬于自己的獨特敘事方式。在中國動畫行業快速發展的今天,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當下的敘事模式,并總結前人經驗,深入探索能夠代表中國藝術精神的敘事美學。
二、角色“變身”
上文已談及,近年來的國產動畫電影市場呈現出一種明顯的趨勢——神話改編作品占據了主導地位。究其原因,一方面得益于《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等神話類動畫電影在商業上的成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迎合和滿足觀眾對視覺奇觀的渴望。為了打造更加絢麗震撼的視覺盛宴,動畫創作者們絞盡腦汁設計出更多的武打場面,其中,“變身”橋段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元素。
變身的橋段包括兩個方面:正派和反派。這其中正面角色的變身往往伴隨著光效是渲染和鎧甲、武器的華麗變化。
如《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的孫大圣在以后的驚艷變身,以及《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化身三頭六臂、腳踏風火輪的壯觀場景,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反面角色則是出現了眾多的“變身”怪獸的情節設定。盡管《西游記》原著中不乏此類變身情節,但是現代動畫創作者對于變身的想象似乎已經被大量的好萊塢電影所左右。不論是《西游記之大圣歸來》里最終的“大蟲子”形象,還是《白蛇:緣起》中的“蛇妖總動員”,總是讓人不禁感覺是低配版的好萊塢特效電影。原本的中國神話中依靠法術取勝的各路神仙,在如今的動畫電影中卻似乎只剩下蠻力。在《白蛇2:青蛇劫起》中的反派牛頭人的形象更是直接變成了一頭肌肉發達的牛形妖獸,這種設計與中國傳統神話中的神仙妖怪形象相去甚遠。相比之下,這樣的妖獸變身和西方的狼人在月圓之夜撕破軀體并漏出獠牙沒有本質的區別。
中國動畫電影在繼承傳統文化的同時,也在不斷探索創新。然而,這種創新往往受到西方電影文化的影響,導致一些作品在視覺表現上過分追求西方化的奇觀效果,而忽視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和深刻內涵。從這個角度來看,中國的神話想象空間顯然被西方的某些視覺奇觀所局限。要知道中國神話中的各路神仙妖怪,各自都擁有獨特的法寶和法力,這種超然于凡人的神力理所應當應當有更精彩和獨特的視覺呈現,而且是屬于中國的神仙或者是妖怪的。事實上不論是妖還是神,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都已經擺脫了肉身的束縛,不再需要通過強健的肌肉和力量來征服對手,這樣的傳統和西方神話題材作品中的神怪形象有著天壤之別。這一點從西方繪畫和雕塑藝術中可見一斑。西方的繪畫和雕塑強調團塊造型,講究的是真實的還原。這一再現的表現形式被大量地運用到神話題材的藝術作品中。而且為了凸顯男神的陽剛和女神的豐腴,這些作品中常常讓主人公以裸體形象出現,這樣的藝術表現在好萊塢電影中也是屢見不鮮。反觀中國的傳統藝術,我們不難看出,中國的造型藝術是線的藝術,講求的是氣韻生動和意境美。在表現妖魔鬼怪時,中國傳統藝術更傾向于用線條表現其凌厲的氣勢,而不是著力于刻畫血腥的變身場面。因此,在國產動畫電影中借鑒西方的妖怪變身元素是否得當,還需創作者們謹慎考量。中國的動畫電影應當繼承和發揚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創造出既具有民族特色又符合現代審美的動畫作品。
三、空間想象
動畫電影的世界,是由無數精心構建的空間所組成的奇幻舞臺。在這個舞臺上,角色的每一個動作,故事的每一次轉折,都離不開對空間的巧妙想象和設計。可以說,空間的想象是動畫藝術不可或缺的魅力之一。其實,動畫中的場景不僅是劇中人物活動的虛擬空間,實質上還是一種文化符號,體現了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時代的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奠定了影片的文化基調,能夠給觀眾帶來特有的文化體驗。每個國家受其獨特的地理位置、生活習慣以及豐富的文學藝術作品的影響,必定會造就人們不同的對空間的審美習慣和價值認同。人們世代生活在其間的環境,就是塑造他們審美觀和價值取向的重要因素。觀眾往往更愿意看到自己熟悉的環境被搬上大熒幕,也愿意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人在電影中實現自己的夢想。這樣的共鳴能夠激發他們的共情效應,使他們在觀影過程中感受到更加深刻的心靈觸動。然而,目前國產動畫電影的創作中,現實主義作品并不多見,在神話題材泛濫的國產動畫電影中很難看到現實主義的場景出現。
在許多國產動畫電影中,我們看到更多就是關于中國古代場景空間的想象設定,這一空間的想象在視覺表征上看似乎是極具中國特色的,但是如若我們深入探究,便可發現其中的端倪。國產動畫電影在空間設計上,往往傾向于模仿西方的視覺風格,而忽視了中國豐富的地理和文化多樣性。這種傾向導致了中國動畫電影在文化傳承上的缺失,無法有效地展現中國獨特的空間美學和文化精神。例如,在《白蛇:緣起》中,許宣和小白泛舟江上,此時投入眼簾的是典型的桂林山水的背景。然而,桂林山水真的能代表中國文化的精神內核嗎?實際上,在中國的傳統藝術中,最常見的并不是這樣的山水畫面,萬氏兄弟曾有意識的對民族文化進行探索,將民族文化落實到作品當中,如《同胞速醒》在開場以一幅長卷山水畫來展現祖國的大好山河,有園林風光,魚米之鄉,千里沃野,茂密叢林……而這種特定的山水景象,則是更多地出現在西方人創作的關于中國的影視作品中,比如《功夫熊貓》和《花木蘭》這樣的作品。這表明,我們的動畫創作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受到了西方人關于中國空間想象的影響,此其一。其二,在2021年上映的兩部國產動畫電影《新神榜:哪吒重生》和《白蛇2:青蛇劫起》中,出現了大量朋克風格的空間設計,而這種設計風格的空間想象更是直接的西方舶來品。《新神榜:哪吒重生》中的主人公生活在極具朋克氣息的環境中,破舊的街巷、四處彌漫著工業廢氣、主人公的機車,都營造了一種濃濃的未來感。與此同時,權貴階層則生活在現代化程度更高的上層空間。這樣的設定與西方的賽博朋克風格和蒸汽朋克風格有著諸多相似之處。而在《白蛇2:青蛇劫起》中末世風格的設定也讓人聯想到網絡游戲中的場景。從商業角度考慮,套用成熟的風格確實會省去不少成本,并帶來相對更穩定的票房收益。因此,國產動畫的創作團隊對與西方成熟的場景設計模式并不排斥。然而,中國幅員遼闊、地大物博,有青藏高原、黃土高坡、江南水鄉等等數不勝數的獨特空間構成,在動畫電影空間的設計中,我們應當有意識地展現中國各地的空間特色,甚至是各個歷史時期的空間樣貌,無論是如實的描繪還是大膽的想象,都應該向全世界展現中國豐富多彩的魅力。這樣的創作不僅能夠豐富國產動畫電影的內涵,也能夠提升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
四、結語
國產動畫電影自2015年以來正在形成新的主流形態,由生產規模、創作類型化,邁向藝術與文雅的雙重建構。自《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上映以來,國產動畫電影便開始走上了快速發展的道路。這一時期,我們在技術實現上、在創作的工業化流程上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國產動畫電影的產量和質量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此外,在創作的類型上也越來越多樣化,從傳統的神話改編、歷史故事到現代題材,都得到了廣泛的探索和嘗試。盡管如此,我們仍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目前還是在學習西方的動畫創作理念和創作方法。西方的很多動畫敘事方式以及視覺呈現形式也會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到我們的創作者。這種影響是多反面的,從技術到藝術,從敘事到視覺,都有西方動畫的影子。之所以這樣,首先,迪斯尼和夢工廠等西方動畫巨頭的成功,使得我們不得不去學習三維動畫的創作技法。三維動畫因其強大的視覺效果和表現力,更適合創造視覺奇觀,以便于進一步迎合觀眾獵奇的心理,滿足他們對于新穎和刺激的追求。就像人們走進雜技團看雜耍一樣,觀眾對于視覺上的新鮮感和震撼感有著天然的渴望。如今,隨著技術的發展,觀眾漸漸習慣于去影院去觀看動畫營造的視覺奇觀,如果沒有特效沒有絢麗的鏡頭表現,或許觀眾都提不起精神來,因此安安靜靜地講述故事變得難能可貴。
然而,我們不應該忘記,國產動畫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刻。我們曾經創作出《山水情》《牧笛》這樣充滿詩情畫意的動畫作品,也有過《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這樣充滿民族特色和想象力的作品,這些作品不僅展現了中國的藝術精神,也成為世界動畫史上的經典之作。“我們現在正處在一個起步的階段,能夠有機會讓中國動畫有點起色,讓中國動畫逐漸回到大眾視野里,也是我們這代導演的幸運。”未來,相信在中國動畫人的共同努力下,國產動畫在技術、藝術、敘事等多個方面都會取得更大的進步。我們將在中國敘事和中國藝術精神的呈現上更上一層樓,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展現中國魅力,讓國產動畫在世界的舞臺上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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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系2024年江蘇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尋家國情懷,揚戲曲之美——水墨戲曲動畫《紅纓》創作研究”(項目編號:202411117076Z);2024年江蘇省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大運河”主題的跨學科研學項目設計與資源開發(項目編號:XCX20240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