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一脈?文樂意境

摘要：在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作品的創作中呈現出典型的民族化特征。傳統的“詩樂”文化精神是中國音樂藝術一脈相承的獨立格調，當代作曲家將其巧妙移植貫穿于鋼琴音樂的創作領域。不僅在宏觀維度謀求與古詩詞結構、內容與文化主旨之間的共鳴，還通過在創作中豐富的技法應用，利用調式調性、節奏節拍和旋律色彩來復刻詩詞文化的形態美與意境美，充分彰顯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中西合璧的美學氣質。

關鍵詞：中國鋼琴音樂作品 詩詞文化 創作格調 技法應用

中華文明歷史悠久，博大精深。歷經五千年的歷史長河，在厚積薄發中孕育著獨特的東方文化藝術形態。眾所周知，鋼琴被譽為“樂器之王”，它特有的音色和獨具一格的藝術感染力，為人類音樂藝術的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但從另一方面而言，不同國家和民族由于人文精神以及生活環境的差異，在對于音樂的理解和詮釋表達方面各有千秋。近代以來，西方鋼琴音樂傳入中國，開啟了在中國長達一個多世紀的發展征程。中國對于鋼琴音樂作品的創作和演繹自這一樂器傳入中國伊始便開始了本土化和民族化的探索，在諸多創作理念構想的交匯過程中，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與轉化成為中國鋼琴音樂作品獨特的發展思路與美學格調。以古詩詞為藍本進行的編創激發了鋼琴音樂新的活力，也使這一西方樂器呈現出別具一格的音樂風采，為其注入了東方美學精神特有的文化意境。

一、當代中國鋼琴音樂與古典詩詞文化精神的銜接

“詩樂”文化可以視為中國古典文化思想精神的一種濃縮體現。南齊文學家劉勰在其著作的《文心雕龍》中曾經有言：“樂府者，聲依永，律和聲也”，并總結出“詩為樂心，聲為樂體；樂體在聲，樂心在詩”的精辟闡釋。由此可見，“詩樂”文化在中國的文化歷史長河中占據重要的地位，它體現出古人“和樂而詩”的自然選擇，也體現出抽象、寫意、優雅的東方文化意境。

以鋼琴音樂來繼承古典“詩樂”文化精神是在特殊的歷史際遇中形成的。在公眾審美訴求發生巨大轉折的背景下，“詩樂”文化連同所攜帶的精神格調也受到了重創。但是，顯然具有民族文化信仰的音樂家深刻理解“詩樂”文化的重要價值，并在各色的創作探索征程中努力將“詩樂”文化精神裹挾，使其能夠歷久彌新，出現在當代藝術形態之中。于是，我們看到了在“五四革命”影響下，大量中國藝術歌曲如雨后春筍般萌生，不僅在歌詞內容中引述了大量的古詩詞經典，還在鋼琴音樂伴奏織體方面與之遙相呼應，共同構建另一種是“詩樂”文化的大美音聲。除此之外，由于20世紀上半葉有大量歸國音樂家深刻認識到鋼琴這一樂器在音樂創作方面廣泛的功能價值，因此也嘗試通過中西合璧的方式用這一西洋樂器繼承與發揚中國古典“詩樂”文化精神。顯然，為鋼琴音樂賦予如此的歷史使命并非偶然。鋼琴雖為西洋樂器，但卻具有良好的兼容性，能夠良好呈現中國化的音樂旋律和文化主題意境。同時，在橫縱雙向層面所構成的音響效果，也無形中生成了復合化的音樂意境，是古老的“詩樂”文化精神煥發青春，展現出歷久彌新的活力。

提及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對于“詩樂”文化的承繼方式，可從宏觀與微觀兩個維度進行觀察思考。從宏觀層面而言，所有含有中國文化風貌和藝術元素的鋼琴音樂作品，均可以視為“詩樂”文化的代表。在歷史更迭的過程中，“詩樂”文化始終與中國社會發展相互交織，早已形成了一種深度且意象化的熔煉。而今天對于“詩樂”文化的理解，也不再拘泥于詩詞與音樂之間表層的淺顯融合，而是如水墨丹青或太極八卦一般溶于國人的文化血脈之中。在當代鋼琴音樂的創作方面，中國作曲家往往會在創作動機、主題立意、旋律色彩、調式調性等方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對“詩樂”文化的繼承與發揚，那些別具匠心的音樂元素是當代作曲家對“詩樂”文化的獨特理解，更在匯聚中成為一種無形的文化圖騰，光芒照耀古今。許多中國鋼琴曲是對中國傳統民樂進行的改編，而這些作品創作動機的構成要素中，除了所見所聞的生活景致，也離不開對于詩詞內容的品讀。通過鋼琴音樂的形式對其進行轉化，使得民族音樂有了新的時代氣息，也使中庸儒雅的民族古典樂風得到了良好的傳承延續。鋼琴作品創作靈感來自于民間，是民俗文化所留存的重要遺產。對這些音樂作品進行鋼琴化的改編加工，同樣是對民族文化歷史的一種回顧與致敬。

而從微觀層面來看，當代鋼琴音樂對于中國“詩樂”文化的傳承，更多的是鋼琴音樂與以唐詩宋詞為代表的文學體例結構及其文化意境之間相互協調而形成的一種互動方式。

在對于這一題材類型的鋼琴音樂作品進行創作探索的過程中，作曲家更多的是嘗試將“詩樂”文化中特有的格律結構以及抽象的東方文化意境融入到鋼琴的技術技巧以及旋律形態之中。自20世紀上半葉以來，高為杰、周文中、徐振民和汪立三等在內的諸多作曲家，均嘗試以中國古詩為題進行中國鋼琴音樂作品的創作，而在內容的塑造與打磨過程中，更嘗試與朝代、作者以及詩詞文化立意之間構建緊密交融的關系。這使得“詩樂”文化精神能夠實實在在以“古詩體”鋼琴音樂作品的形象進行轉化，在歷經滄桑風雨的洗禮之后重新以另一種時代面貌出現在國人面前。在新時代的今天，中國的傳統民族文化需要也應當得到良好地繼承與發揚。在世界各國激烈的文化博弈過程中，我們既要有“請進來”的謙虛謹慎，也要有“走出去”的自信和魄力。在當代鋼琴音樂作品的創作與表達當中，將彰顯民族文化精髓的詩詞歌賦融入其中，這無疑展示出中國作曲家的卓越智慧和才能，更平添了中國傳統文化歷久彌新，良性傳播的一種新方式和新渠道。

二、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對于詩詞文化形態的建構

中國古典詩詞文化形成的淵源十分深厚，是在諸多錯綜復雜的社會因素影響下所形成的一種濃縮熔煉的文學表達方式。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在創作中與詩詞文化之間的結合勢必有著特定的形態結構作為基礎，構建在情感之上，與詩詞語言風格之間產生共鳴。無論是先秦時間流傳于民間的民謠辭賦，或是唐宋文學頂峰時期“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唐詩宋詞，均有著特定的文學呈現方式。比如：在文字結構、平仄聲調、素材內容以及情感融合方式方面各有特定的規則。同時，不同朝代、文學流派以及詩詞作者也有著獨立的創作標準和習慣，這使得五言律詩、七言絕句、宋詞詞牌、樂府詩集、田園詩人等稱謂隨詩詞內容本體一同流傳至今，并為公眾所熟知。

在當代中國鋼琴音樂的創作中，對于詩詞文學的繼承與發揚首先在音樂的體例結構方面尋求著與詩詞文學之間的同構，打造專屬于中國鋼琴音樂的古詩體藝術形態。在此過程中，作為作曲家一方面要謹遵鋼琴音樂語言的基本規則，通過調式調性、節奏節拍以及旋律線條的組織，使其能夠靠近詩詞文學的結構形態與文學格調，根據西方鋼琴音樂基本的創作程式結構選擇變奏曲式、回旋曲式、奏鳴曲式等不同的橫縱織體進行宏觀維度的創作解構；另一方面，又需要通過在音樂主題塑造和技術技巧應用方面構成與古典詩詞形態及文化意蘊之間的匹配，以寫實精神來約束作曲細節，在音響層面細致刻畫，生動描繪詩詞文學語言的古典神韻。通過旋律走向、裝飾音以及在特定位置的留白等多樣化的技法，展現出中國傳統詩詞文化意境中的空靈之美、留白之美和儒雅之美。

比如：唐代詩人陳子昂曾經有一首著名的詩詞《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縱觀整首詩作，只有短短二十二個字構成，四句體的詩詞結構環環相扣，抒發著作曲家孤苦、悲愴和惆悵的情愫。當代作曲家徐振民嘗試用鋼琴音樂的方式對這首古詩詞作品進行復述，將每一句的詩詞內容進行一一拆解，在契合詩人心靜的同時，也將一種激昂慷慨、催人淚下的壯闊之感呈現于音響色彩之中。為此，作曲家根據鋼琴音樂的基本創作規則，在橫向層面對主題旋律動機進行了三個部分的劃分。第一部分的開篇處，作曲家以氣勢磅礴的柱式和弦與橫向層面的三連音織體結構相互交織，渲染出與詩詞空間環境相仿的蒼涼和悲壯之感。柱式和弦的力度和三連音織體的不穩定性，既有對詩詞中滔滔江水的模仿，也有對詩人復雜情緒的生動描摹。第二部分作為承上啟下的連接部，相對于前者音樂風格的波瀾起伏，此時略有舒緩平穩。夾敘夾議的方式將幽州臺上的風景畫面委婉雕琢，似乎以詩人第一人稱的視角在感嘆著人生際遇的輾轉跌宕。在第三部分，音樂再度以奔放和磅礴的力量來宣泄情感，形成與第一部分之間的首尾呼應。而不同于前者的是，作曲家在這一部分用豐富的音響素材呈現出三次遞進式的吶喊，將樂曲的氣勢推向頂點。大量四度和五度和弦的疊加以及在演奏力度方面的無限釋放，似乎在模仿詩人宣泄著內心的苦悶和壓抑。在音樂的尾聲部分，旋律線條以二度級進的方式逐漸下沉，緩緩結束，如同江水奔流向遠方，似乎代表著詩人的心酸與無奈。從音樂創作的細微設計語言來看，在整體的速度布局方面，作曲家采用了“散—慢—快—散”的伸縮遞進方式，戲劇化的推動音樂律動張弛有度的變化，并保持與古典詩詞結構中起承轉合的緊密銜接。而在旋律線條的起伏設計方面，作曲家也有意模仿古詩詞中文學語言的平仄變換，使旋律走向與抑揚頓挫的音調之間構成默契的關聯，如同用鋼琴在吟誦古人的詩句，令聽者浮想聯翩。

相似的鋼琴音樂創作方式在與古詩詞文化的融合過程中為作曲家們形成共識，并不斷衍生出個性化的藝術創想力。比如：在古詩同名鋼琴音樂作品《冬雪》中，作曲家高為杰就利用豐富的音響形態復刻了柳宗元孤寂清冷的田園生活。作品中應用大量休止音來指代“千山鳥飛絕”的空曠，也以豐富的不協和音程將古人復雜的情緒情感和對世事滄桑的大徹大悟進行準確的音響表達。和弦、琶音和裝飾音的巧妙結合，恰到好處地塑造出活態化的人物形象。而對于速度力度的合理把控，則將古詩詞吟誦時的優雅風格惟妙惟肖地呈現。可以看出，在鋼琴音樂創作的形態方面始終力求與古詩詞結構及內容交相輝映，在淺層形態維度使聽者能夠快速入境，心領神會。

三、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作品對于詩詞文化意境的塑造

“意境是一個漢語詞匯，是指文藝作品中描繪的生活圖景與所表現的思想情感融為一體而形成的藝術境界。特點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凡能感動欣賞者（讀者或觀眾）的藝術，總是在反映對象‘境’的同時，相應表現作者的‘意’，即作者能借形象表現心境，寓心境于形象之中”。①從文學體例或藝術作品的構成層面來看，不同民族有著對“意境”獨特的理解與表達方式。中國傳統文化中意境深植于建筑、雕塑、繪畫、文學以及多樣化的音樂形態當中，它是現實社會文化歷史的一種集中折射，也代表著文人墨客對于現實生活境遇的一種有感而發。這樣的精神氣質賦予了藝術作品特有的人文氣息，也使民族文化性格得到凸顯。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作品作為對于傳統文化的一種繼承方式，在回溯和觀察詩詞文化的過程中，除了在結構形態方面尊重詩詞文化的基本特性，還在更為深層的創作意識和理念層面不斷追求著對詩詞文化意境的感悟。

其一，當代作曲家在鋼琴音樂的創作方面嘗試向傳統器樂作品學習效仿，以此來賦予詩詞作品更為精彩的音樂元素，準確把控古詩詞作品的文化意境。無論是在《詩經》或是唐詩宋詞的創作過程中，大多有著音樂素材的參與。由于種種原因，文字形式的文學作品得到了良好的保留，但音樂旋律卻難以考證。但是，諸如北宋郭茂倩的《樂府詩集》中收錄的詩詞作品，足以印證詩詞創作于社會流傳過程中與古琴和古箏等樂器相伴相生。在今天的鋼琴音樂創作和復古的探索過程，可以借助古琴曲的旋律風格來間接構建與詩詞之間的關聯，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鋼琴曲《柳色新》中就臨摹了古琴曲《陽關三疊》的創作思路，對于同一音樂主題進行了三次變奏。在鋼琴的左手聲部模仿古琴的低音區掃弦和泛音，而右手聲部則運用大量的分解和弦跑動來復刻古琴的主旋律演奏風格。大量裝飾音的融入使鋼琴音樂具有了古琴的靈動之感，也使鋼琴音樂在詩詞內容的敘述方面得到了極大的啟發。

其二，在創作中也時常使鋼琴音樂與古詩詞內容之間形成直觀的聯動關系，用音響刻畫具象的詩詞畫面。比如：作曲家在以唐詩《陽關三疊》為媒創作鋼琴音樂作品《柳色新》時，通過模仿的方式嘗試將音響畫面與詩詞中的景致之間構成關聯。詩詞中“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一句，意象化的渲染出綿綿細雨過后煥然一新的動態景色。作曲家用三度、五度音程的協和音色展現清新純凈的環境，又用大量的裝飾音來模仿柳枝在風中擺動的畫面。同時，作曲家為了還原詩詞結尾處“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意境，則采用柱式和弦不斷級進推動的方式來指代離別時悲涼的氛圍和惆悵的情感，將具有人文情感的畫面唯美呈現。

其三，在創作的細節之處，鋼琴音樂也有意模仿古詩詞吟誦的聲調以及文字韻轍韻腳的組織方式，通過裝飾音的調配以及在節奏層面的快慢變化，使鋼琴音樂更富有詩情畫意的韻味意境。比如：上文所提到的《柳色新》中，或是以顫音、波音和滑音等裝飾音的標記在句首和句尾處構建特色的音響韻味，或是運用散拍子的形式打破方整的句式結構，如同古人詩詞吟誦時的優雅風格。與此同時，也采用豐富的節奏節拍變化在音樂語言的敘述過程中使三拍子、四拍子、五拍子和散拍子等多樣化的節拍類型不斷變換，營造出獨特的古詩詞審美韻味。

四、結語

由此可見，中國鋼琴音樂作品的創作、演奏以及社會傳播可以更好的展現出東方音樂文化神韻，使西方聽眾能夠隨之感受到中國鋼琴音樂作品特有的藝術表現力和文化價值。同時，對鋼琴這一樂器也有這重要的拓展效果。自20世紀以來，中國鋼琴音樂在與傳統文化意象的關聯及融合過程中走出了一條特色鮮明的本土化道路，也呈現出中國鋼琴音樂卓爾不群的藝術姿態。當代鋼琴音樂的創作良好繼承了中國傳統詩詞文化的衣缽，并由此打造出獨具東方文化內涵和哲學品質的藝術作品。這一作品集群的出現，客觀上也豐富了鋼琴音樂的語言表達，使其更好地與中國民族文化之間交融互動，將儒雅、唯美、寫意的“詩樂”文化精神在當代文化環境中延續和升華。在宏觀維度謀求與古詩詞結構、內容與文化主旨之間的共鳴，還通過在創作中豐富的技法應用，利用調式調性、節奏節拍和旋律色彩來復刻詩詞文化的形態美與意境美，充分彰顯當代中國鋼琴音樂中西合璧的美學價值和意義。

注釋：

①顧明遠. 教育大辭典［M］. 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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