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蘆葦蕩的灰鶴（組詩）

灰椋鳥

確與人生相似。在飛行的路途

風暴或雨雪都曾追擊我

多數時間是歡樂的

在荒原、在淺灘、在石縫，我撿拾著命運

生命的序曲永遠是春暖花開，而

旅途是否充滿跌宕情節

全賴一片羽毛發出怎樣的光芒

每一次孕育都接近完美，巢穴

承接了某種隱私，我承認

我有對季節的過分依戀

嚴肅的事情是小心獵手和躲避天敵

我始終告誡自己

不可飛到懸崖之上，不可

輕受異物誘惑

還是對生活有著輕度的恐懼

像某人站在風浪上垂釣大海里的魚

在命運的長河中，我有被定義的旅程

仿佛

一件道具飛翔在天空中

長城垛口上的喜鵲

難以描述人世間的悲喜

靜寂中，我凝視萬物滄桑

有什么是不可道的嗎？

人群皆背負山巒，山巒皆背負草木

草木之重皆承載風雨雷電

上行的長城突然下潛

多少鳥鳴淪為灰塵的余音

熟諳的生存法則已遭蔑視

沉思可能對抗現實，和解

必然降低生活的欲望

我將自己棄絕于荒野，多少有些惶恐不安

而終將歸于平靜

獨自品嘗腐爛的堅果，一只鳥承接夜晚的孤獨

我落在城垛口上，僅僅是昭示黑夜的安寧？

落日照耀萬物

閉口不談生死

如果我緘默，我就緘默

如果我鳴叫，我就響徹這遼闊的山野

我看見萬物

事實上，這是一個悖論

我看不到萬物，萬物也看不到我

只是一個虛詞，略微地夸張

萬物就失去意義

在荒誕的指向里

風迷戀于靜止

海水產生裂紋

荒草反叛天空，無效后

把萬物皆拋諸腦后

星群在空間失去引力

當我凝視

我在虛空

我在萬物的掩埋中

穿過蘆葦蕩的灰鶴

每一處桃花源都是烏有之鄉

充斥著荒蕪、暴力與不安

尋求之路幸福而顛簸

但我拒絕悲觀主義者的說辭

哲學于生存而言是次要的

起舞在湖泊、草甸、沼澤、蘆葦蕩……

生存的間隙有片刻是歡愉的已足夠回味

感謝形式之美

空曠的自然有永生之動，被

壓縮的子宮繁衍著塵世的愛情

執拗的奔波也是一種信仰

能叫浪跡天涯嗎？

遠方凝結著晨露，乏味的飛行

終結于新的棲息地

他鄉即故鄉

用鳴聲彼此呼應

冥想、敘述都結束于一場秋風

開始告別吧，蘆葦蕩里的身影

精神的空間正穿越一片湖水

鴻雁南飛

當叫聲被理解為悲鳴，傾聽是一種悲傷

天空為愛情筑巢，適度的疲憊擴張為飛行的動力

圣潔的湖水反射著誘惑

我日夜追尋的究竟是什么？

飛落的瘦影狹長，破碎，偶爾昏眩

被廣義理解的旅途充滿驚險

倏忽消逝的并非時間，而是短暫的喜悅

厭倦過生活嗎？

厭倦過落日、夜晚和星辰嗎？

厭倦過清晨的露水閃爍過的一絲微光嗎？

難以破解困惑一生的愛的命題

長途跋涉是一種驗證

內心永遠聚集著烏托邦情結

生命也許結束于另一場冒險

想起元好問，想起《雁丘詞》

為了愛情，我也可以觸地而亡

梁小蘭，曾獲第十一屆詩探索·中國紅高粱詩歌獎，著有詩集《玻璃上的光》《鏡中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