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語體與說明語體中存現句研究

【摘要】劃分語體的語法研究是語法研究的重要基本點。從篇章功能角度，探析操作語體與說明語體中存現句異同，考察語體特征對具體語法規律的影響發現：操作語體重視操作行為的語體特點使語篇中的存現句多為隱現句，處所空間指向不定指，動詞未然，具有自主性，存現主體難以成為話題；說明語體重視闡述，語篇中的存現句多為存在句，處所空間指向定指，動詞具有已然，不具有自主性，存現主體常為篇章子話題。

【關鍵詞】語體；操作語體；說明語體；存現句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4）02-01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2.041

陶紅印（1999）曾指出：“以語體為核心的語法描寫應該是我們今后語言研究的最基本出發點。”[1]從語體角度研究存現句，始于潘文（2003）[2]，他對口頭語體、事物語體、科技語體、政論語體和文藝語體中存現句的分布特點、句法結構差異和語用功能進行了研究。此后郭圣林（2004）[3]、余榮寶（2016）[4]、童玲（2016）[5]、方敏（2018）[6]、徐愛改（2020）[7]等也分別對說明語體、描寫語體、敘述語體、議論語體、文藝語體和戲劇語體中的存現句有過討論。

本文以語體為中心，考察句式分布情況和話題關聯特征，通過結合不同語體文本特點考察存現句在不同文本中的表現，分析語體特征對語法現象和語法規律的影響。

陶紅印（2007）[8]、方梅（2007）[9]、劉林和陳振宇（2013）[10]72都提到了Longacre的語體分類，Longacre根據是否存在時間連續性和是否關注動作施事，將語體分為敘事、操作指南、行為言談和說明四類。

劉林和陳振宇在此基礎上，采用“how-what”系統來區分文本：“how”與操作語體相關，告訴人們怎么做；“what”與說明語體相關，告訴人們事物是什么。[10]72本文語料根據該標準對兩種語體進行區分。

本文考察的操作文本和說明文本共5個：一般操作類，包括《釣魚與捕魚》（212000字）、《垂釣技巧叢書》（267404字）和《西式面點技術》（195000字）；學術說明類《大化無垠上卷——中國藝術的海外傳播及其文化影響》（1380000字）。下文語料皆引用自上述文本。

一、存在句和隱現句

存現句內部可以分為兩類：表示存在的存在句和表示出現、消失的隱現句。存在句和隱現句在操作語體和說明語體中的分布大不相同。下表包括上述諸文本中存在句和隱現句的使用頻次比較：

從上表可以看出，操作語體中隱現句數量遠大于存在句，而說明語體中則恰恰相反，存在句數量遠高于隱現句。操作語體與說明語體中存在句和隱現句比例差別大是因為存現句式在語篇中受到不同語體特征的束縛，語體對語法規律具有影響。

二、處所空間指向性

語體特性影響具體語法現象。不同語體中存現句的處所空間指向有所不同：操作語體大多是做示范，所以操作語體中存現句的處所往往是不定指的；而說明語體則相反，多是對已存在事物的闡述，所以說明語體中存現句的處所往往是定指的。如：

（1）面上擺巧克力捏成的花朵及動物（生肖），前面擺上用黃巧克力泥捏成的魚，再用黑巧克力點綴眼睛和背部，用一條黑巧克力做釣魚繩，前面放上“生日快樂”巧克力牌。

（2）發現一塊古代木版畫板，圖中央繪著一個盛裝的貴婦，頭戴高冕；右側畫著一個人拿著一架紡車，左側地上放著一個盛裝蠶繭的籃子。

操作語體中存現句處所所指代的空間常是不定的。例（1）為操作語體，共有3個存現小句，但只有第一個存現小句的處所“面上”是限定的，即蛋糕的整個表面。第二個存現小句的處所“前面”，指代“花朵及動物（生肖）”之前的位置，但這個物體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取決于施事主體在前一個存現小句中動作“擺”完成的位置，不同的施事主體可能使第二個存現小句產生不同的具體處所。同理，第三個存現小句處所位置也不定。

說明語體中存現句處所所指代的空間常是有定的。例（2）為說明語體，共4個存現小句，存現主體“貴婦”“高冕”“紡車”“籃子”都是“古代木板畫板”上已“繪”“畫”了的內容，“繪”“戴”“畫”“放”的動作都已完成，無法更改，且后接表示靜態存在的“著”，強調狀態，具體位置指向都是既定的、明確的，不受前文動詞動作影響。

由此可以看出，操作語體中的存現句與說明語體的存現句雖然句式相同，但處所空間指向不同。操作語體中存現句處所常不定指，而說明語體中存現句處所常定指。

但也有例外，在操作語體介紹操作背景時，語篇中也會出現表示存在的存在句。如：

（3）夏秋之交，樹葉上掛著許多食葉的皮囊蟲。

操作語篇以示范操作為主，操作與變化相關，非操作部分變化性弱。當存現句出現在非操作部分時，可能出現靜態存在句，也就是說，當存現句受操作語體的語體性質限制較小時，存在句可以存在于操作語體。這也證明了語體對句式的影響。

三、動詞的自主性

兩種語體中，操作語體中的存現句動詞未然，具有自主性，說明語體中的存現句動詞已然，不具有自主性。如：

（4）另一端系8～12號的長柄歪嘴鉤，鉤后5厘米處栓一個小錫砣，使其鉤沉底。鉤上掛藍色、綠色或褐色的大蚯蚓或蝦、小青蛙、雞肝、魚腸之類葷餌。

（5）屋內供奉著神主牌位，墻上掛著祖先遺像。

例（4）為操作語體中的存現句，“V”更強調動作，是作者自主意志對讀者的要求，與操作語體強調操作的語體特征相符合。例（5）為說明語體，動詞為“V著”形式，重點不在于動詞，而在于存在的狀態，這與說明語體闡述既定事物的語體特征相符，動作已然完成，無關作者自主意志。

具體來看，操作語體是指導操作主體依照指示完成具體任務的語體，多用祈使句，重視行為和目的。受操作語體強調行為的語體性質影響，操作語體中的存現句在句式上是存現句，但動詞“V”卻是說話人為達到某種目的要求操作主體實施的某種動作或行為，具有自主性，因此多是未然的，且未然的動作或行為必然會使得某處出現或消失某物，形成隱現句。如：

（6a）出爐涼后鋪在白紙上，蛋糕面上抹上打發鮮奶油。

（6b）*出爐涼后鋪在白紙上，蛋糕面上抹上了打發鮮奶油。

顯然，“面上”本沒有“打發鮮奶油”，是文本外的施事主體根據操作指示，進行了“抹”這個動作，“面上”才出現“打發鮮奶油”的。換而言之，在操作語體中存現句的句式雖然已經構成，但在施事主體執行操作要求，完成動詞所代表的行為之前，說話人的自主意志尚未實現，動詞時態未然。在（6a）“抹上”后加上表示完成的時態助詞“了”，謂語變為“抹上了”，可以發現（6b）不能成立。一個小句中不能同時存在兩個互斥的時態，表完成時態的“了”無法充當動詞“抹”的補語進一步證明了操作語體中的存現句的動詞是說話人或作者意志的體現，當聽話人或讀者未采取行動時自主意志尚未轉換為實際行為，動詞多呈未然狀態。

說明語體則相反，它是對事物的闡述，說話人或作者的意志已經呈現在聽話人和讀者面前了，所述事物的性質和狀態是既定的，因此在語體的限制下，多選用靜態存在句來呈現這種已被實踐的意志狀態。如：

（7a）沙洲地面鋪著玉石，汀岸上立著若干顏色不一的庭石。

（7b）*沙洲地面鋪玉石，汀岸上立若干顏色不一的庭石。

例（7a）是對已建好的庭院具體布局的客觀說明，不具有自主性。動作“鋪”已完成，存現句展現的是“鋪著”這一狀態。第二個小句同理，動詞“立”后帶表示靜態存在的“著”，強調具體動作完成后的狀態。如果去掉表示狀態持續的“著”，如例（7b），沒有靜態標識的動詞就無法完全融入表示靜態存在的語篇當中。當“鋪”與“立”對舉時，還能勉強符合語法，若只保留一個小句，則完全不能符合語法，這也凸顯了說明語體對存現句動詞表已然的要求。

綜上所述，操作語體中的存現句側重事物的增減，而說明語體中的存現句側重事物的介紹，由此形成了兩種語體動詞自主性的差別，從而呈現出存現句類別的分歧。

四、存現主體與話題層級

存現句存現主體在兩種語體中與篇章話題的關聯性大不相同。操作語體中存現句的存現主體常是操作目的的一部分，與篇章話題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說明語體中存現句的存現主體常是具體句子的焦點、段落的話題。如：

（8）鏡面裝飾蛋糕：面上擺上3朵粉紅色花，前面放上楊桃片、奇異果、鮮草莓作裝飾即成鏡面裝飾蛋糕。

（9）中國瓷器被用作建筑物上的裝飾物，已經成了古代非洲的一種特有的風俗。例如，坦桑尼亞的松哥穆納拉島宮殿遺址的墻壁和天花板上，鑲嵌著中國瓷器組成的圖案，總數達100多件，其中大多數是青花瓷。

例（8）為操作語體，中心話題是制作“鏡面裝飾蛋糕”，存現主體“3朵粉紅色花”是操作目的“鏡面裝飾蛋糕”的一部分，“3朵粉紅色花”與“鏡面裝飾蛋糕”之間沒有任何媒介形成話題的顯性關聯。

例（9）為說明語體，“中國瓷器”是段落話題，存現主體作為論據復現這一話題，這表明存現主體在篇章中是段落話題，在具體句子中是焦點。

此外，存現句有引入話題的功能，存現主體可由句子焦點轉化為子話題。如：

（10）當時日本天皇的袞衣上，已繡著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雉）、宗彝、藻、火、粉米、齢等十二紋章，這和我國帝王的服飾是完全相似的。這些刺繡圖案的特定含義也和我國帝王的袞袍相同，例如：日、月、星辰代表光輝；山代表穩重，龍代表神圣，華蟲取其羽毛之美，火代表光明，宗彝為宗廟祭器，代表神圣等。此外，藻（水草）代表潔凈，粉米為白米，代表養育等。

例（10）所在篇章討論“中國刺繡工藝在世界的傳播與影響”，所在語段話題為“中國刺繡對日本文化藝術的影響”，在這個子話題下，存現句的焦點存現主體成為再次一級的子話題，后續小句復現對應名詞，解釋其含義。

當說明語體中存在多個存現小句時，這種情況更為普遍。第一個存現小句的存現主體極為可能成為子話題，后續存現小句處所是上述存現主體的一部分，其存現主體描寫第一個存現句的存現主體。如：

（11）倫敦的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珍藏著一件18世紀后期的中國刺繡披肩，中央繡著盛開的牡丹，四周繡著漁翁、打傘的仕女、洗衣服的村婦、牧羊的牧童、下圍棋的文人學者以及小橋流水、亭臺樓閣、蝴蝶、鹿、山石、樹木等……邊緣繡著二方連續的花卉圖案。

（12）墨西哥市中心布加勒里大街上矗立著一座鐘樓，墨西哥人昵稱為“中國鐘”。鐘樓高15米，是20世紀初典型的法國鐘樓式建筑。塔身由巨石堆砌和混凝土澆筑。樓頂穹影下，懸掛著一只古老的東方銅鐘。塔身上部，四面各鑲嵌一個壁鐘，潔白的表盤上鑲著翡翠指針。黑色的羅馬數字，華美別致。南面銘牌中央攜帶著四個篆體漢字“同聲響應”，四面銘刻著“1921年9月——墨西哥獨立一百周年紀念——中華民國旅墨僑民贈”的漢字。東面銘牌用西班牙文鐫刻著“中國僑民致賀墨西哥國獨立一百周年”。

例（11）句首存現句的存現主體“一件18世紀后期的中國刺繡披肩”是該段話題，后續存現小句處所指向披肩的“中央”“四周”“邊緣”部位，存現主體說明該披肩不同部位的不同花紋圖樣。例（12）句首存現小句主體“鐘樓”是該語段的話題中心，后續存現小句的處所“樓頂穹影下”“四面”“潔白的表盤上”“南面銘牌中央”“四面”等都指向該鐘樓的一個部位，而存現主體則是該鐘樓不同部位存在的飾物、圖樣。

而在操作語體中，即使同一個語段出現多個存現小句，小句存現主體也很難成為子話題，且各存現小句除空間關聯外，也無法構成話題層級的關聯。如：

（13）另一端系8～12號的長柄歪嘴鉤，鉤后5厘米處栓一個小錫砣，使其鉤沉底。鉤上掛藍色、綠色或褐色的大蚯蚓或蝦、小青蛙、雞肝、魚腸之類葷餌。

存現小句出現在操作步驟中，第一個存現小句的存現主體“8～12號的長柄歪嘴鉤”為后續兩個存現小句處所的空間定位的錨點，分別為“鉤后5厘米處”和“鉤上”，但各個存現主體之間并未建立直接的顯著聯系，且第一個存現主體“長柄歪嘴鉤”并沒有成為后續小句的闡述對象，也沒有成為該語段的話題中心。這與操作語體重視操作步驟，少闡述的語體特點相關，各個小句之間是通過操作步驟的先后時間順序產生關聯，很少存在對某一對象的詳細說明，因此各小句雖然有一個共同的操作目的，但難以形成有層級的話題結構關系。

總的來說，操作語體重操作、輕闡述，以步驟邏輯組織話題，各存現主體是操作目的的一部分，很難成為話題；而說明語體重闡述說明，話題存在總分結構，存現主體可能成為話題層級中的一環。

五、結語

本文試圖以語體性質為參數，考察現代漢語實際文本中存現句的分布情況及各部分功能的區別。通過考察發現，操作語體與說明語體中的存現句雖然外在結構相同，但重行為與重闡述的語體差別使實際文本選取了不同的存現句小類，篇章中各部分的功能也正好相反，而這種句式呈現的差異同時又強化了操作語體與說明語體的語體特征。也就是說，語體與句式之間雙向約束，在不同語體比對具體句式呈現的差異，對建立統一的漢語語體劃分標準和進行更細致的語法描寫具有一定的必要性和學術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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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潘文.現代漢語存現句研究[D].復旦大學，2003：90-95.

[3]郭圣林.現代漢語若干句式的語篇考察[D].復旦大學，2004：75-77.

[4]余榮寶.戲劇和其它語體中存現句比較[J].鄖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6，36（06）：103-106.

[5]童玲.存現句的語篇比較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 2016：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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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徐愛改.論事物性說明語篇中的存現句[J].勵耘語言學刊，2020，（01）：226-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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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劉林，陳振宇.從“了、著、過”看操作和說明語體問題[J].當代修辭學，2012，（06）.

作者簡介：

王怡丹，女，重慶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