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鑫,李愛英
(河南科技學院,河南 新鄉 453000)
中華博大精深的傳統造物文化自成一格,造物思想代代相傳數千年,已經與中華民族血脈相容,扎根于中華設計思想的大地中。早在先秦時期,中國不同的學術思想已經形成了不同派別及風格自由發展的新狀況,思想文化達到空前繁榮。在這一時期出現了大量的中國造物設計思想,尤其在先秦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中,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產生了重大影響,也影響了后世創作、美學等觀念的形成。其中,在春秋戰國時期編著的《考工記》就記述了該國大量的手工藝品種類及制作過程,對不斷發展的制作過程進行闡述時,就蘊含了豐富而深刻的造物思想。《考工記》中對天時、地利、材料的分析和理解是天和地與人的關系思維,是相互作用的關系,表面上看來是人與物的關系,從深刻的思想觀念出發,在創造和追求人與自然關系的規律,在創造中追求的人與規律的統一,體現出“天人合一”的思想。
《系辭》作為《周易》中系統豐富、成就較高的一部分,其思想較為豐富,包含了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但主要是以儒家思想為統領的,強調道無形為形上,器有形為形下。無形故虛而不可見,有形則實而可見。但是道寓于器之中,器為道之體現,道與器相互依存,不可分離。儒家以孔子為代表人物,但孔子并未對造物方法提出一個明確的觀點,而更多展現在“禮”學思想上,其內容涉及到禮的本質、禮的外在要求、體現在社會尊卑、日常生活等各個方面,他不僅把禮學作為治國安邦的基礎,還將禮學作為基本的道德規范。雖無對造物的一個具體闡述,但其主張的“中庸之道”中所包含的“文質彬彬”思想對造物設計活動具有指導意義。在造物理念上,“文”引申為物體的外在特征,包括裝飾花紋以及特定含義的造型,即可以理解為器物的外在審美特征,是附加于器物之上的,“質”可以引申為器物本身的本質,具體包括器物的使用功能及實用功能,是器物固有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的功能,只有“文”“質”和諧統一,方可成為美器。
人的造物活動與自然界的事物有著必然的聯系,人類為了滿足生存繁衍的需要進而從自然界獲取資源進行生產活動,對自然界投射出人的觀念以及目的性,凝聚了人的力量、勞動、制作與創造[1]。先秦造物思想是集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與哲學思想于大成的,深深影響著從古至今的能工巧匠,造物包含的造物思想對現代設計有著積極地指導意義。
“天人合一”是中國傳統哲學中一個重要的思想,它是諸子百家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統一闡釋,體現了人類對天地萬物的尊重與希望跟自然和諧相處的態度。這種生存智慧通俗意義上可以理解為天人一致,就是指人、自然、宇宙是處于同一個大環境中,在人的造物活動中,人能夠積極主動地發揮能動性利用自然規律取得成果,實現了人類目的性與自然法則之間的高度統一。在“天人合一”的理念中,并不是一昧的對“天”的崇拜,更多的是天人相合相通,賦予“人”的主角性,“天人合一”思想反映出當時人們對天人關系“形而上”的思考,倡導著自然生而萬物生,人感受著自然,感受著天地之間萬物的呼吸,所以人的一切造物活動均應順應自然規律,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在《考工記》一書中提出的重要思想和核心原則:“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2]這句話中“天有時”就是時間性,草木有生長繁榮之時,也有枯萎衰敗之時;水流有匯集之時,也有分散之時,造物活動需要根據季節變化,時間更迭來調整。“地有氣”就是空間性,指的是造物活動的地域,同一物種因所處環境不同,造物的結果也有所不同。
“天時”與“地氣”都為自然條件,是客觀存在的,而人類的造物活動必須與自然規律共生,即造物活動既要符合“天時”的要求同時也要遵循“地氣”,做到在造物過程中,事物的存在與發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的前提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去踐行“天人合一”自然與人類共生的綠色生態設計意識。“材有美”是指造物材料的選擇,優良的材料可以為設計本身增色。“材美”作為造物成品的形態的表達,自身材料的美感與優良就是材美選擇第一性,《考工記》中提到的“燕之角”“荊之干”“吳粵之金”等皆是“材”的美的展現,也直接關系到材料性能之美。“工有巧”就是設計構思的巧妙,“工”指工匠的技術、是對造物者創造性的肯定,工匠作為造物者,他的技術有巧有拙,本身就具備一定的主觀能動性,在造物活動進行中,通過自己的認識進行調節、組合,對材料賦予“巧”治,比如落座于安陽的中國文字博物館的整體視覺效果與“墉”漢字相似,主樓采用殷商時期浮雕金色屋頂,將殷商宮殿四坡頂、兩重檐的“四阿重屋”特征還原給世人,兼具文化性和藝術性,將中國文字的“形”與“神”的文化內涵表現出來,由此可見,文字在中國文明史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體現了中華民族“天人合一”的傳統文化理念。
總之,這四個原則中的每一個都是對整體有效性的關鍵約束,它們之間的關系同構于創作的整體概念。“天時、地氣、材美、工巧”四項基本要求使造物主題與客觀世界相統一,“天人”包含了自然與人工,在“合一”思想指導下,先秦造物者將人與物與自然三者有機結合,達到一種和諧、綠色、發展的設計理念,其中蘊含的生態理論價值時至今日依然指導著我們的實踐活動。
比如在中國古代服飾體系中,清代皇帝與皇后冠服受“天人合一”思想影響,既有奉天承運的內在含義,蘊含了天子獨尊的特殊含義,皇后作為天子的妻子,有母儀天下的角色性質,所以從服飾色彩、形制等方面與天地乾坤相應表現出“天人合一”的思想理念。清代皇后清代皇后朝服中,通常用石青色素緞做面料,上面飾有金線繡成的八十一條龍紋,龍紋之間用彩線繡成的云氣紋和海水江涯。服裝形制為圓領,對襟,后開裾。上面有珊瑚扣、鎏金扣,整體繡工細膩,配色明艷不俗,服裝之精細體現了王權獨尊,與其他服飾的差距形成了鮮明的上下關系。
《系辭》隸屬易學類著作,用以說明《易經》基本意義、原理、功用、起源和筮法,這其中包含了大量的哲學思想和宇宙觀的表達。在易學類著作《易傳系辭上》中提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3]”中“形而上”的基本意義在儒家哲學范疇中用以說明無形的或未成形體的東西,與“形而下”所表示的基本意義恰好相反,指有形的或已成形的東西,用來說明“道”“器”之間的關系,即器物本體與現象的關系。道體層面都為“形而上”,而“器”有形為“形而下”是萬物各自的表層。所以無形故虛,虛不可見,有形則實,實則可見,在意識形態范疇內,需要理解世界萬物,“道”作為一切的本源,統領著作為“器”的世間萬物。但是道寓于器之中,器為道之體現,道與器相互依存,不可分離。器物不可避免地帶有制度、文化和意識形態的印記,并被賦予象征性和代表性的象征,器物也不只具有普遍的物質意義,更多的是通過“有形”之物傳遞“無形”之道。以安陽市博物館收藏的文物商光父辛饕餮紋青銅爵為例,周人認為殷商飲酒誤國,故而頒布禁酒令,爵古音同雀,前有流,后有尾,其形如雀,雀鳴喈喈,諧音“節節”,為節制飲酒之意。
所謂“器以載道”即講究通過造物對象的形式與功能向使用者傳達造物者的思想境界,表達一定的愿景及文化涵意。從《春秋左傳注疏》中的“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4]可以看出中國十分注重禮儀和服飾,衣冠服飾成為一種文化現象,雖然是穿在身上,但也反映了時代的變遷,經濟的發展和文化審美意識的嬗變。例如歷史上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清朝,等級森嚴,“尊卑貴賤,不逾次行”,“器以載道”的造物思想從服飾吉祥紋樣中可以窺得一隅。女子服飾上常有紋樣加飾,而“紋必有意,意必吉祥”,通過有形的吉祥紋飾來傳遞無形的美好祝愿。比如蝶形紋樣題材所具有的的文化特征是十分豐富的,早在史前文明階段,先民們在祭祀器物上刻有蝶紋,此刻蝶紋承載的是圖騰精神,起著神化作用。后來,蝴蝶與花卉構成組合紋樣時,通過不同刺繡的針法將蝴蝶在花卉中嬉戲追逐的場景繡于布料上,含蓄的表達希望新人婚姻美滿,生活和和美美的美好蘊意。所以蝴蝶紋樣就是通過服裝點綴承載人們對甜蜜愛情,美好婚戀的認知與渴望,同時表達人們的生命觀及生態觀。此時“器以載道”的“器”就是有形的服飾紋樣,而“道”則是無形的美好祝愿。中國造物文化的象征意義建立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基礎之上,器物的形式凝聚著社會的價值和內容。
“文質彬彬”作為先秦造物思想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其中“文”“質”兼具然后“彬彬”的造物美學思想對現代設計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在《孔子雍也》篇中的“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5]對“君子”提出了明確的要求:“文”指的是外在的表現,泛指人的外貌、禮儀、文采等通過外形表現出來的形式美;“質”指的是內在的表現,泛指人的品質、道德、等外在看不出來的個人涵養。孔子認為外在文飾勝過內在修養就會顯得粗野,如果一個人外表光鮮亮麗,但內在粗鄙不堪,那么其美麗的外在就是虛有其表,反之如果一個人外表放蕩不羈,但內在光風霽月,那么極高的修養會因為不羈的外表顯得輕浮草率,只有把握住“文”與“質”之間的平衡,然后才可以成為君子。在這里“文質”后的“彬彬”指的就是形容相得益彰,匹配有度的樣子,是君子的準則,體現了儒家思想的“中庸之美”。所謂“中”,就是適度、準確、合宜并且含有真理之意,體現的是處理事物的準確性原則;所謂“庸”,是指適用于一切事物的普遍、常見和實用的原則,待人接物保持中正平和。二者之間的辯證統一,是萬事萬物普遍適用而正確的真理,“文質彬彬”則是“中庸之道”的重要體現。
所以,“文質彬彬”在設計上更多的是對人精神文明的建設,是為了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對現代設計思想具有很大的現實意義。從服飾著裝來看,內容美與形式美的統一就是“文質彬彬”美學思想的體現,如果服飾只重外在而不重內在,只注重追逐潮流,或者將元素生搬硬套,到最后設計出的作品只質無文。如果穿著合乎禮儀的著裝,而缺乏“文”的品質,則會給人人不配衣的感覺。
服飾作為人的外在第一形象,傳達出的不只是服飾本身的形式美感,還傳達出內容美的信息。從清代服飾流變過程中可見一覽,在清服中始終秉承著“禮”的思想,對服飾內容有著詳細的制定,從著裝顏色上看,講究服飾的色彩必須符合服飾的內容,服飾色彩服需從于穿著者的地位,符合穿著者的形象。清代以黃色為尊,飽和度高的黃色,是皇室或權貴人士的專屬色。在不同皇帝在位期間,從“親王以下臣民等均不得用黃色”到“凡官民披領、荷包、腰帶、靴底牙縫不得用黃色”等。色彩作為服飾中對視覺感官沖擊最強的形式。清服有非常嚴謹的著裝顏色制度,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必須按照規定穿不同顏色的衣服,這種顏色的禁忌是對內容提出明確要求,既注重了服飾的外在美感,強調“文”的重要性,同時又通過這些外在因素提供的視覺信息來反映穿著者的內在氣質,反映了“質”在何處。
因此,古人在對服裝的廓形、結構進行設計時,追求能夠展現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狀態,服飾整體風格展現出含蓄、舒適、恬淡、婉約之美,也符合“文質彬彬”的哲學思想,造物風格塑造了中華文化的精神品格和中國人民的審美個性,對民族的生存和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具有重要的美學價值。
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其哲學思想與造物理念閃爍著設計智慧之光,體現了深厚的人文主義思想和樸實無華的美學原則。蘊含在中國古代服飾中的這些智慧是我國現代造物設計快速發展的寶貴財富,在這現代設計的長河中,當代思維缺失的某些部分,亦可從中獲得靈感。對于中國服裝設計師來說,要設計出既體現民族特色又具有現代時尚感的作品,必須要從中國設計思想歷史足跡出發,探究并理解古人造物思想背后所傳達的理念,取其精華,深究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