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遼代民族文化交流

勾 桐

（赤峰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內蒙古 赤峰 024000）

一、遼代民族構成

（一）契丹族

契丹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7 世紀初。他們主要生活在今天的中國東北地區(qū)和蒙古高原，曾是鮮卑族的一支，后來在內外壓力下逐漸遷徙，形成了獨立的契丹族群體?！霸趲炷蓶|，異種同類，俱竄于松漠之間。登國中，國軍大破之，遂逃迸，與庫莫奚分背?！盵1]據(jù)文獻記載，松漠位于今西拉木倫河與老哈河流域一帶，與庫莫奚即奚族相鄰。契丹族一直以漁獵和畜牧業(yè)為生，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隨著勢力的不斷擴大，契丹族終在10 世紀初建立政權。阿保機在建立政權后，考慮到政權的穩(wěn)固性，制定了“因俗而治”“因區(qū)域而治”的政策，根據(jù)各民族的特點及其在發(fā)展過程中與遼親疏關系的不同，實行直接控制、半羈縻半直接控制及純粹羈縻、封貢等形式的統(tǒng)治[2]。

在文化方面，契丹族與漢族長期接觸，深受漢族文化的影響，在建立政權后，契丹族統(tǒng)治者逐漸吸收了中原王朝的政治制度、文化成果，進而出現(xiàn)了契丹族文化的漢化趨勢。

（二）漢族

遼統(tǒng)治時期，漢族是其統(tǒng)轄區(qū)域的主要民族之一。遼朝統(tǒng)治者專門設立管理漢族事務的機構，旨在吸納漢族人才，從而促使?jié)h人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發(fā)揮作用?！哆|史》對幽州使者韓廷徽有這樣的記載：“庶事草創(chuàng)，凡營都邑，建宮殿，正君臣，定名分，法度井井，延徽力也。”[3]《契丹國志》亦云：“太祖之興，延徽有力焉。”[4]在文化方面，漢族與契丹族之間進行了廣泛深入的交流，如契丹族吸收了部分漢族的文化元素，包括文字和禮儀等，形成了多元文化格局。

（三）渤海族

渤海族是遼朝統(tǒng)治下的一個重要民族。其歷史可以追溯到渤海國，渤海國有“海東盛國”之稱，后被納入遼朝版圖。由于渤海族抗遼意識強，多發(fā)叛亂，為穩(wěn)定朝局，遼統(tǒng)治者對渤海移民“給以田疇，損其賦入，往來貿易關市皆不征”[5]，即分配給渤海移民土地，減輕賦稅徭役，在貿易往來中無須交付稅賦等。

（四）奚族

奚族又稱庫莫奚，最早見于《魏書·庫莫奚傳》，“庫莫奚國之先，東部宇文之別種也”[6]，其與契丹族“異種同類”，屬宇文鮮卑的一支，曾被慕容盛討伐。因奚族與契丹族同屬宇文鮮卑，遼朝統(tǒng)治者利用奚族王室加強對奚族的管理。遼朝初年設“五部奚”，因奚王部隊是南守燕云，東制渤海，西鎮(zhèn)西夏的重要軍事力量，故此舉能有效防止奚族叛亂[7]。

二、遼代各民族文化交流

（一）宗教信仰

契丹族信仰的宗教主要為薩滿教，即崇拜自然現(xiàn)象，如日月、天地等，表現(xiàn)出典型的自然崇拜特征。然而，隨著漢文化的傳播和滲透，其宗教信仰逐漸發(fā)生了轉變，特別是佛教深深扎根于遼朝社會，逐漸演變成為遼朝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遼朝統(tǒng)治者信奉佛教。太宗即位三年后，“詔建孔子廟、佛寺、道觀”[8]；太宗在得知皇太后身體不適后，曾向所建寺廟進行說明，為太后祈福，并為五萬僧人施粥，以保其平安，“聞皇太后不豫，上馳入侍，湯藥必親嘗。仍告太祖廟，幸菩薩堂，飯僧五萬人”[9]；圣宗因戰(zhàn)時染血太多，夜不能寐，于是“詔上京開龍寺建佛事一月，飯僧萬人”[10]，以求心安。由此可見，部分遼代統(tǒng)治者十分推崇佛教，使佛教的地位逐步攀升。

契丹族在崇尚佛教的同時，對道教也推崇備至。齊王耶律隆?！白陨贂r慕道，見道士則喜。后為東京留守，崇建宮觀，備極輝麗，東西兩廊，中建正殿，接連數(shù)百間。又別置道院，延接道流，誦經宣醮，用素饌薦獻，中京往往化之”[11]。由此可見，遼朝上層人士對道教所修內容頗具見解。此外，在宣化下巴里遼墓中發(fā)現(xiàn)彩繪形象圖，圖中有二十八星宿和黃道十二宮的形象要素。在北票季杖子遼墓壁畫中發(fā)現(xiàn)身著圓領(領為皮毛,分黑、白二色)窄袖長袍,其上滿飾“太極圖”花紋[12]。

（二）文學藝術

在遼代，各民族之間的文化融合在文學藝術領域表現(xiàn)尤為顯著，反映了多元文化的交流和共生。

1.音樂舞蹈

遼代樂舞主要分為宮廷樂舞和民間樂舞兩種形式，宮廷樂舞中的大樂和雅樂便是由中原傳入。大樂，又被稱為燕樂，繼承于隋唐的燕樂，多用于宮廷宴請活動或用于慶壽活動，大樂在帶有莊重性質的同時又帶有一部分娛樂性質[13]。雅樂，是一種仿照中原傳統(tǒng)的雅樂體系，具有濃厚的娛樂性質。此外，一些民間舞蹈在具有契丹人豪邁、奔放的風格之上，還融入了一些來自中原的舞蹈元素。如契丹人將具有自身民族特點的服飾和劍元素融入中原傳統(tǒng)舞蹈劍舞中，形成了獨具民族特色的舞蹈風格。

2.詩詞歌賦

遼代詩歌在當時民族文化融合的背景下，極強地顯示出契丹人獨特的審美品格和歷史價值，應受到更多人的重視和關注[14]。現(xiàn)如今，“在收集較全備的《全遼文》里，較完整的遼人詩歌作品也不過二十余首。但就是在這些有限的作品里，透露出了一種有別于唐宋文學的剛健質樸的文風，為文學思想的發(fā)展注入了一些新的活力和因素”[15]。

遼代早期著名詩人耶律倍在其《海上詩》中寫道：“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羞見故鄉(xiāng)人，從此投外國?！痹娭小靶∩健敝缸约?，而“大山”指的是耶律德光。該詩既將漢文與契丹文巧妙地組合在一起，又具備更深層次的寓意。蘇頌詩云：“服章幾類南冠系，星土難分列宿纏。安得華風變殊俗，免教辛有嘆伊川?！盵16]遼代詩人寺公大師所作《醉義歌》是遼代傳流至今的唯一一首長詩，堪稱契丹文化與漢文化相互融合的珍貴結晶[17]。遼道宗在詩詞上頗有天賦，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題李儼黃菊賦》，李儼作《黃菊賦》獻道宗，道宗題：“昨日得卿黃菊賦，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猶覺有余香，冷落西風吹不去?！庇纱丝梢姡藭r遼人的詩詞結構工整，用詞優(yōu)美，與漢人所作相差無幾。

（三）語言文字

遼代各民族長期雜居，語言文字也相互交融。契丹文字創(chuàng)制于政權建立初期，主要分為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至阿保機，稍并服旁諸小國，而多用漢人，漢人教之以隸書之半增損之，作文字數(shù)千，以代刻木之約”[18]。很明顯，契丹文字的創(chuàng)制受到漢字的影響。同時契丹文字對漢字也有一定的影響，例如居住在遼地的漢族人語言中已雜混了不少契丹語詞匯，如“夫人”之義的“乙林兔”，“行在所”之義的“捺缽”，“郎君”之義的“沙里”等等[19]。

總體而言，遼代各民族在文學藝術領域的交流與融合展現(xiàn)了多元文化的豐富性。這一時期的文學藝術不僅呈現(xiàn)了各民族文化的獨特之處，更在多元文化的相互滲透中形成了獨特的遼代文學藝術風貌。

（四）生活習俗

1.節(jié)日活動

遼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多民族共存的時期，各民族文化在這一時期有了一定程度的融合，其中節(jié)日活動就是能體現(xiàn)文化融合的一個重要方面。契丹族不僅吸收了其他民族的一些傳統(tǒng)節(jié)慶，同時也將自身獨特的慶祝方式融入其他民族的節(jié)日活動中。這種雙向的交流使得各民族的節(jié)日文化更為豐富多彩。

遼代端午的飲食文化頗具特色。在端午節(jié)當天宴會中，會食用渤海廚子所作艾糕，“端午之日，國主及臣僚飲宴，渤海廚子進艾糕，各點大黃湯下”[20]。登高是重陽節(jié)的重要習俗，遼朝也有登高的習俗，“庚辰，重九，駱駝山登高，賜群臣菊花酒”[21]。遼朝重陽節(jié)的飲食習俗也融入了漢族元素，“九月重九日，兔肝為臡，鹿舌為醬，又研茱萸酒，灑門戶，以禬禳”。重陽節(jié)，食用兔肝與鹿舌體現(xiàn)了獨具特色的草原民族風格，而制作茱萸酒，并將其灑向家門，祈求平安，則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但遼代所用茱萸酒可能與宗教祭祀活動存在關聯(lián)。由此看來，契丹人在接受漢文化節(jié)日元素時，并沒有完全地照搬照抄，而是結合契丹族自身的風俗習慣，將漢族節(jié)日風俗“契丹化”。需要說明的是，契丹族在吸收漢族節(jié)日元素時，也是有選擇性、有針對性的，所選擇的漢族節(jié)日元素大都與維護自身政權的穩(wěn)固性息息相關，具有較強的目的性。

2.婚喪嫁娶

受到長期征戰(zhàn)、民族大遷徙影響，大量漢人、渤海人等其他民族來到遼境內，開啟了長期的雜居共處。各民族間的通婚得到了朝廷的允許，“詔契丹授漢官者從漢儀，聽與漢人婚姻”[22]，契丹族原有的婚嫁習俗發(fā)生了變化。

遼代貴族與漢族、渤海族、奚族相互通婚。“耶律倍夫人高美人、夏氏為漢人，大氏為渤海人；世宗甄妃為漢人。”[23]此外，普通平民階層間也有通婚的現(xiàn)象，“垂楊寄語山丹，你到江南艱難。你那里討個南婆，我這里嫁個契丹”[24]。由此可見，上到契丹統(tǒng)治者階層，下到各民族普通百姓，遼代社會中各民族通婚現(xiàn)象已十分普遍。

從墓葬形制和隨葬品出土情況看，遼代喪葬習俗也逐漸漢化。牡丹，在漢文化中具有深厚的意義，被視為花中之王，通常象征著富貴、繁榮之意。在巴林右旗罕大壩回鶻過信使遼墓中，發(fā)現(xiàn)了以牡丹、翠竹和湖石為主體繪畫的精美壁畫[25]。

遼代各民族文化交融的特點是多元、開放、互動。這種文化融合不僅為各族人民提供了相互學習的機會，也為社會的多元發(fā)展提供了豐富的文化底蘊。同時我們也注意到，遼朝統(tǒng)治階層在吸收外來民族文化時，既沒有照搬照抄、全盤吸收，又沒有全盤否定，而是結合自身特點，在學習與比較中博眾之所長，總結經驗，有針對性地選擇吸納。

三、結語

費孝通先生曾在《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一文中提出，“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是由許許多多分散存在的民族單位，經過接觸、混雜、聯(lián)結和融合，同時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個你來我去、我來你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又個性的多元統(tǒng)一體。”[26]

遼朝，是由契丹族建立的多民族政權，經歷了各民族長時間的雜居共處，經過了不斷的接觸與磨合。契丹族作為遼朝的統(tǒng)治階層，在政策上實行“因俗而治”，在保留自身民族特色的同時，不斷接觸，學習，使遼朝逐漸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局面。遼朝作為民族融合的關鍵時期，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發(fā)展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