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碩鑫 謝東生
廣東省人民檢察院,廣東 廣州 510623
2021 年6 月,中共中央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該意見是對檢察機關做強監督主業、凸顯憲法定位的有力推動,也對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質效和能力提出更高要求。刑事案卷審閱不僅是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的基礎性工作,也是充分履行監督職能的必然路徑和有力抓手。檢察人員應將法律監督作為刑事辦案的“必修課”和規定動作,在審查閱卷中增強監督意識和監督智慧,深入發掘偵查卷宗中潛藏的問題事項和監督線索,真正實現“在監督中辦案,在辦案中監督”。
偵查卷宗中隱含的問題事項多呈隱蔽化、碎片化分布,需要在“地毯式”審閱排查的基礎上,捕捉關鍵信息要素,敏銳洞察問題事項。要對法律文書和訴訟證據、實體性文書與程序性文書、證據材料的形式要件與實質內容同等重視,注意證據的收集、提取、固定過程的合法性、規范性,細致審查證明證據收集過程的勘驗筆錄、搜查筆錄、提取筆錄的內容完整性和形式規范性。既要嚴格審查言詞證據,也實質審查隨案移送的光盤、賬冊、票據、贓物等實物證據,如對相關賬冊、票據記載的各單犯罪金額進行累計核算,確認是否達到追訴標準。
在全面審查案卷材料的基礎上,要重點把握關鍵信息要素。應整體性、體系化把握與案情和辦案程序相關的時間、地點、人員、作案工具、贓物、數額等關鍵信息要素。如時間節點方面,應根據立案時間、現場勘查時間、刑拘時間、入所時間、訊(詢)問時間以及文書材料制作時間等節點信息,全面把握辦案步驟及各流程時間跨度,判斷偵查、羈押程序是否嚴格依法依規。又如人員方面,應審查訊問人、鑒定人、專家輔助人、見證人等是否符合相應條件或范圍要求。
承辦人可就各類型案件形成標準化、差異化的證據清單,根據具體罪名“對照檢查”在案卷宗目錄,查找相關必備材料是否齊全。應發揮偵查監督平臺的“顯示器”“記錄儀”功能,熟稔平臺案卡包含的各類問題事項,對卷宗材料進行細致排查梳理。要從整體層面對證據材料進行比較分析、矛盾分析,通過“搜索”比對特定的名稱、時間、物品等內容字段,厘清不同材料反映的個人信息、物品性狀、案發過程、辦案程序等方面存在的差異和矛盾,分析排查紕漏錯誤。就證據材料的分析比較方法而言,一是對言詞證據前后比對。比較同一人在不同時段、不同人對同一事實信息的表述差異,不同時段的表述自相矛盾的,應優先采信后期言詞證據,但也要結合其他證據綜合考量,如多名證人對犯罪嫌疑人年齡、駕駛資格的表述與犯罪嫌疑人供述不一致時,以公安機關提取的戶籍信息、駕駛證查詢信息為準。對于不同人之間表述存在的矛盾,應厘清各方的親疏關系、利害關系及立場傾向,不能簡單采信相對多數一方的說辭或指證;二是不同種類證據之間的比對。如審查訊(詢)問筆錄與現場勘查筆錄、搜查筆錄,言詞證據與視聽資料、物證之間的印證程度,如訊問筆錄內容與同步錄音錄像、犯罪嫌疑人對犯罪現場的表述與現場照片不一致等情況下,應優先采信客觀性證據;三是全程性、階段性比對。注意刑事卷宗在不同訴訟環節的補充、變化情況,掌握同類證據材料在批捕、公訴階段是否存在差異及其原因,核查、跟蹤前期制發的監督文書的整改糾正情況,確保法律監督的延續性、均衡性。
偵查卷宗并不只是冰冷的紙質材料,其內容和形式不同程度融入了制作主體的個人情感和主觀心態,將偵查人員的辦案理念、思維方式進行“人格化”展現。類似于承辦人匯報案件時傾向于符合自身觀點的表述,卷宗材料的排列次序、內容重心及其反映的偵查策略都能不同程度反映偵查主體的主觀傾向和訴訟目的。如有的訊問筆錄中,偵查人員對關鍵事實的問話未進行開放型問話,而是采取“是”或“不是”的正反選擇型、引導型問話方式。
辦案人員應提升證據審查的敏銳性和洞察力,第一,要以“合理懷疑”的眼光評估證據材料的原始性、真實性,如審查言詞證據時,注意訊問視頻是否完整連續,訊問筆錄是否曲解原意或選擇性記錄。要注意犯罪現場是否有加工處理痕跡,相關證據是否被凸顯或掩飾。如聶樹斌案中,其被抓獲后前5 天的訊問筆錄、案發后前50 天的多名重要證人的詢問筆錄以及證明是否有作案時間的原始書證考勤表都缺失,導致其有罪供述的真實性、合法性存疑;[1]第二,要注重審查偵查機關移送材料的全面性、完整性、及時性,善于發掘可能存在的無罪、罪輕證據和自首、立功、認罪認罰等情況,防止有利于辯方的同案犯供述、證人證言、視聽資料、物證以及申訴材料、和解協議、賠償憑證及相關量刑證據被掩飾、隱匿。第三,要善于從辯方立場、庭審標準出發進行審查,充分重視律師意見,通過律師視角反向審視卷宗材料在合法性、規范性方面的瑕疵漏洞。
檢察人員不僅是刑事案卷的被動接收者、審閱者,也是推動案卷規范完善的參與者、引導者,應充分發揮司法能動性和親歷性,避免單一的書面審、被動審,對于書面材料的準確性、客觀性產生合理懷疑時,積極開展調查核實,監督偵查機關糾正違法事項,修復瑕疵漏洞,消除可能影響后續訴訟進程的“后遺癥”。要充分發揮提審的核實、查證功能,預先制定具有針對性、策略性的訊問提綱,問題設計不照搬套用偵查階段的提問,盡可能了解原有供述范圍外或同案犯的犯罪事實及相關證據,認真聽取其無罪、罪輕辯解,掌握其是否有自首、立功情況及認罪認罰意愿。對于相關證據的真實性、客觀性質疑時,可親自詢問證人、被害人或咨詢鑒定意見、專家意見等材料的制作主體。對于交通肇事、盜竊、故意殺人等較為依賴現場勘查的案件,可以結合在案現場勘查筆錄、搜查筆錄及現場照片等證據材料,深入犯罪現場進行實地考察,全面了解現場環境、活動軌跡、監控視角、物件位置等情況,可在腦海中全景、全程演繹推導原始現場和作案、偵辦過程,細致排查卷宗材料的瑕疵和錯漏。
偵查卷宗包含的法律文書種類較為繁雜,其內容與形式都有嚴格、規范的要求。訴訟文書卷應與訴訟證據卷分冊裝訂,文書內容應能完整、清晰反映案件處理流程及經辦主體,如犯罪嫌疑人的被立案偵查、抓獲、送押、強制措施的處理流程,應有相對應的立案決定書、抓獲經過、拘留證、拘留通知書、逮捕證等文書材料。要注意辦案單位、偵查人員、文書種類是否適格,犯罪嫌疑人身份信息、法律依據、時間節點是否準確,有無遺漏簽名、捺印、蓋章、文號或呈請破案報告書、拘留通知書等程序性文書。有的在辦案件文書套用以往的文書內容,造成前案人員信息張冠李戴出現在后案材料中。有的提請批準逮捕書、起訴意見書的到案、刑拘、立案時間或犯罪嫌疑人的年齡、作案時間等關鍵信息出現錯誤,容易導致庭審階段的辯方質疑。
口供在證據體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但也因其主觀性、不穩定性等天然缺陷,應確保其內容準確性與形式規范性,以鞏固證據效力,防范訴訟風險。訊問活動的程序性規定較多,對于時間、地點、參與者等都有具體要求,應對訊問活動的全程性、客觀性、規范性開展精細審查,如審查刑事拘留后是否遵守三個“24 小時”的要求(即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后,應24 小時內送看守所羈押、24 小時內進行訊問、24 小時內通知家屬)。對于涉案人員較多、多堂訊問同時開展的案件,應注意審查是否存在筆錄只有一名訊問人簽名,或顯示偵查人員在同一時間訊問不同犯罪嫌疑人等情況。訊問過程有同步錄音錄像的,注重審查筆錄內容是否與視頻內容的同步性、一致性,尤其對于持續時間較長的訊問視頻、現場監控錄像,應注意審查視頻資料的連續性、完整性和全景性。
涉案財產處置是當事人、涉案企業合法權益維護的重要內容,查封、扣押的合法性、規范性越來越成為程序正義的關注焦點。此方面的審查重點包括:一是執行對象和范圍是否適當。如查封、扣押物品是否與案件有關聯,尤其是扣押的犯罪嫌疑人的手機、手表、私家車等個人生活用品是否有查扣必要,是否扣押與案件無關的第三人合法財產。對于涉黑惡案件、涉民營企業案件,應注意查封、扣押措施是否對合法收入與違法所得、個人財產與團伙或公司資產進行了甄別區分;二是程序的規范性。如是否按規定制作扣押清單,案件辦結后是否返還扣押的無需作為物證的私人財物,扣押貴重財物是否依法拍照或錄像等情形??垩呵鍐螒敿氉⒚魑锲返钠放?、型號、特征等性狀信息,確保記載事項精準對應涉案物品。可通過扣押清單與返還物品清單的比對,審查是否已及時退還無需作為物證的扣押物;三是查封、扣押、凍結是否超過法定期限。實踐中有時會出現一扣了之、一凍了之的情況,嚴重影響了涉案企業的生產經營或個人的工作生活。
鑒定意見作為認定事物性質、程度的技術性證據,往往成為案件能否達到追訴標準的核心證據,對其權威性、科學性、客觀性有較高要求。第一,要確定鑒定主體是否適格,注意鑒定人、鑒定機構的資質材料是否齊備,要注意特定鑒定對象對鑒定機關的特別要求,如涉案槍支彈藥、發票等要由特定的公安機關、稅務機關進行鑒定;第二,要確定鑒定檢材的選取具有合理性、代表性、時效性,要審查鑒定檢材與涉案物品是否具有同一性,傷情鑒定、保質期較短產品的質量鑒定是否及時進行;第三,鑒定方法和過程應當科學、嚴謹,對于鑒定結論的理解認知方面存在疑惑的,可咨詢、求助鑒定主體或專業人士。對于鑒定機構與偵查機關存在隸屬關系的,必要時應評估其鑒定意見的客觀性、中立性。根據邏輯法則和經驗規則,認為鑒定意見明顯不合理的,可進行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第四,鑒定意見的送達程序在審查工作中容易被忽略,如果鑒定意見未送達或只送達給一方當事人,會損害當事人的知情權或要求補充鑒定、重新鑒定的救濟權。
現場勘驗檢查是全面、直觀還原犯罪現場的偵查活動,應當確保其及時性、全面性、有效性?,F場勘查筆錄應完整、清晰、真實反映現場面貌及現場取證活動,應注意是否第一時間進行現場勘查,是否全面收集、提取現場遺留的物證、痕跡或血跡,現場照片能否全景、真實展現原始現場,言詞證據與現場照片、現場圖反映的位置、擺設是否一致。例如,有的案件的現場照片可見吸毒工具,但偵查人員未及時提取、扣押;有的現場勘查僅拍攝了涉案場所、房間的概貌,未標明毒品的起獲位置或未對扣押的毒品進行拍照編號,影響了對送檢檢材與扣押的毒品疑似物的同一性認定;有的開設賭場、尋釁滋事、聚眾斗毆、盜竊等輕刑案件的現場勘查不夠細致;有的連續、多次作案的案件存在多個關聯犯罪現場,但僅對第一犯罪現場進行了勘查。
辨認作為直接辨識、確認犯罪嫌疑人的偵查手段,應確保辨認人在無干擾、引導的狀態下自主進行指認。應審查辨認素材的數量是否達到法定要求,辨認對象的特征是否明顯有別于其他被辨認素材。無論進行照片辨認還是人身辨認,犯罪嫌疑人照片的面部特征、年齡、穿著及照片的底色邊框等不能與其他被辨認素材存在特別明顯的差異,不能以過于凸顯或“異類”的照片變相提示辨認人。如某盜伐林木案,證人對運輸木材的白色面包車進行辨認,在被辨認的10 張車輛圖片中,只有1 輛是白色面包車。有的案件辨認過程中,偵查人員向辨認人明示或暗示辨認對象,或通過預先提示告知將使辨認流于形式。如佘祥林案中,其在指認現場前已根據辦案人員的講解,仿畫了“行走路線圖”。[2]
在檢察工作現代化深入推進的背景下,偵查活動監督作為檢察機關開展法律監督工作的重要職能和任務,需要在監督理念、體系、機制、能力層面持續優化。檢察人員應熟稔刑事偵查活動的高頻問題和監督方法,將刑事案卷審閱作為全面檢視偵查行為、發掘監督線索的有力抓手和“利器”,通過實質化、精細化審查閱卷推動刑事偵查活動的法治化、規范化,充分篩除、糾正違法事項和證據瑕疵,促進刑事執法水平和檢察監督能力同步提升,為刑事訴訟的順利推進和公平正義的更好實現打下良好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