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娃娃機里的熊（上）

李逸

1

商場的3號娃娃機里，住著一只真正的熊。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正坐在娃娃機里最醒目的位置。他有著和玩偶們相似的小個頭和棕絨毛，圓腦袋、圓耳朵、圓手圓腳，還套了件一模一樣的條紋毛衣——任誰也無法分辨他與其他玩偶的區別。

“就抓這個！這個位置好抓。”陳毛毛說完，不由分說地投了幣，便甩下我一個人在機器邊，跟他的好哥們兒去別處玩了。

第一輪，準頭有差，夾了個空。

第二輪，夾子虛虛抓住了熊的腦袋，剛升起一點點兒，便在晃動中脫手了。

第三輪，落下的熊變了姿勢，更難抓了。

第四輪，第五輪……第十輪……

垂頭喪氣間，我聽見娃娃機里“撲哧”一聲。抬起頭，便看到了那只熊臉上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明晃晃的嘲笑。

看錯了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熊忽然說話了：“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我也不用再偽裝了。你真的好遜啊！”

我沒看錯！這家伙真的在笑話我！

他還編起了順口溜：“笨娃娃，抓娃娃，抓不到，眼巴巴！”

“你……我……”我氣得直咬牙，卻想不出一句有力的話來反擊。

熊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累了，你退下吧。”說著躲進玩偶堆里不見了。

我在熊這里吃了啞巴虧，一回頭卻看見陳毛毛坐在商場大門附近最顯眼的位置玩得正開心，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這怎么行？是兄妹就該有難同當——當然要趁他在興頭上拽他回家啦。

沒錯，陳毛毛是我的哥哥，但我很少叫他哥哥，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

他也不常叫我妹妹，有時叫我的小名“陳豆豆”，有時叫我“陳巴豆”“陳豆芽”“陳冒痘”……瞎叫。

“陳扁豆，你是不是欠扁？纏著我出來的是你，才半個小時又鬧著要回家？”差點被我一把推倒的陳毛毛氣急敗壞地說。

我亮出一招“狐假虎威”：“你別忘了，要不是你答應好好照看我，媽媽也不會多給你零花錢！”

“行，我、們、回、家！”他應得咬牙切齒。

從小到大，我跟陳毛毛一直不對付——更準確地說，是我單方面被他對付。比如一起去動物園玩時，他把用來合影的花蟒繞在身上，追得我邊哭邊跑；比如拉著我到新建的噴泉廣場捉迷藏，我捂著眼睛站在指定地點等他躲好，正數著“一、二、三”，腳下突然噴出一圈水柱來，褲子都濕透了……

我們倆差六歲，每當我自覺“長一智”了，便會栽進他多挖的“一塹”里。直到近兩年，他找到了比捉弄我更有趣的游戲，便不愛帶我玩了。但我一次還沒贏過，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他就此退出“戰局”？何況過了這個暑假，陳毛毛就要去外地上大學了，“打翻身仗”可謂迫在眉睫。

晚上，爸媽照慣例要值班，飯桌上只有我們倆。

“別磨蹭了，”陳毛毛敲了下我，“趕緊吃！我洗完碗還要看球呢。”

心不在焉之際，我把他夾到我碗里的土豆和蘿卜全吃光了，結果放了一整夜的屁，實在是防不勝防！

2

正值我小升初和陳毛毛高三畢業的暑假，我們的時間多得很。陳毛毛整天神出鬼沒，我蹲不到他，便跟商場里的熊較上了勁。

又一次輕松逃脫后，熊沖我擠眉弄眼：“你個‘豆傻包！”神情語氣簡直跟陳毛毛一模一樣。

“我找店長投訴你！”

面對我的威脅，熊眼皮都沒抬一下：“身為娃娃機里的娃娃，自然是越難抓越好，我可是店里的模范員工呢。”

我一時語塞，吸了一大口奶茶緩解郁悶，卻忽然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口水聲。

“哦？”我掛上微笑，不讓自己太像一個舉著毒蘋果的反派，“想喝奶茶？出來就給你喝。”

“我不。”熊瞬間警覺，“不是怕你哦！只不過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能擅離崗位。”

“唉，可惜！這杯奶茶里還加了雙份珍珠和布丁來著，可甜了……”

“等等！”他已然忘了剛才拒絕得多么義正詞嚴，“你去多要幾根吸管，把它們接在一起，從娃娃機的取物口伸進來。”

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不會弄混熊和其他玩偶了，雖然都是小個子、棕絨毛、肥嘟嘟的樣子，但熊的小，是一種說話不饒人的“欺大壓小”；熊的毛，是一種沒臉沒皮的“雁過拔毛”；熊的肥，是一種獨一無二的“食言而肥”。

“我為什么要答應你？”

熊指指機器里的其他熊玩偶：“隨便挑，我扔出來給你。”

我撇撇嘴，露出身后的戰果。小推車里花花綠綠，大耳狗、小黃鴨、粉紅豹……幾乎囊括了店里所有的款式。

“拜你所賜，我的技術突飛猛進，其他娃娃我自己可以抓到。”

“看來你是跟我杠上了，”熊的眼珠子轉了轉，“你看，喝多了甜的，是不是會發胖？一旦發胖，是不是身手就沒那么靈活了？少喝點兒甜的，說不定你就能抓到我了呢！”

感覺還挺有道理，那行吧。

吃飽喝足，熊懶洋洋地靠在一只玩偶的肚皮上：“真好喝，我去過那么多地方，還是頭一次喝奶茶。”

他的感慨勾起了我的疑問：“你從哪里來？哪里會有這么‘迷你、還會說話的熊呢？”

“評價別人的身材很不禮貌！”熊翻了個白眼，頓了頓又說，“我從一片神奇的森林來，那里的熊團樹上，結滿了和我一樣的熊。”

“騙人，熊怎么可能是樹上長的？”

“別這么大驚小怪，你沒見過的多著呢。要知道，世界上不光有熊團樹，還有枕頭樹、餃子樹……春天剛結出來的小枕頭柔柔嫩嫩，像包著一汪透亮的光。我還上樹摸過呢，只是不小心用力了一些，把枕頭扯開了一個口子，里頭的絮飄散開來，弄得整座森林都開始打噴嚏……”

我想象了一下那場景。沒什么浪漫細胞的腦海里，只能聯想到教室里飄滿粉筆灰的樣子。

“那你怎么會到這兒來？”

“被風吹來的。”

見我又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熊已經懶得吐槽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立志要做一名偉大的冒險家。有一天，我在旅途中發現了一棵降落傘樹，枝頭結滿了大大小小的降落傘，我當然要背上試一試啦。結果就在那時，刮來一陣好大的風，吹呀吹呀……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降落在一輛卡車上，身邊全是跟我長得很像的熊。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的親友呢！可是不管我怎么和他們打招呼，怎么揉捏他們的臉，他們都沒有反應。沒多久，車就開到了這里。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它們只是一車玩具熊。”

“那你怎么不繼續冒險了？難道店主不放你走？”

“是我自己要留下的。留在這里，不僅每天有蜂蜜喝，還有送上門的笑話看。”說到這里，熊朝我努了努嘴，還真是時刻都不忘編派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