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春豪

2023年9月9日,美國、印度、沙特與歐盟領導人在G20新德里峰會上宣布成立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
2023年9月9日,美國總統拜登和印度總理莫迪在二十國集團(G20)新德里峰會期間共同主持了關于推進“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PGII)與建設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IMEC)的特別會議。會上,美國、印度、沙特、阿聯酋、法國、德國、意大利及歐盟領導人簽署了共同開發IMEC的諒解備忘錄。雖然參與各方要在未來六個月內才能制定出大致規劃,且需更長時間確定并實施具體項目,但參與各方領導人都對該走廊寄予厚望。拜登稱之為“改變游戲規則”的計劃,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形容其是“跨越大洲和文明的綠色的、數字的橋梁”,莫迪則寄望走廊成為“合作、創新和共享進步的燈塔”。
在美國試圖借助“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裹挾西方盟友對沖“一帶一路”倡議的戰略背景下,該走廊一經提出便引發國際輿論熱議其背后針對中國的地緣政治企圖。那么,IMEC到底是促進經濟合作的“正向賦能”,還是加劇地緣競爭的“反向負能”?
根據備忘錄,該經濟走廊將包括東部走廊(連接印度和海灣地區)和北部走廊(連接海灣地區和歐洲)兩部分,旨在通過建立“可靠且具成本效益的跨境海鐵聯運運輸網絡”及“在鐵路沿線鋪設電力和數字光纜、推動清潔氫出口”,最終“確保地區供應鏈安全、提高貿易可及性、改善貿易便利化”。雖然從地理層面看,美國并非該走廊的途徑地區,甚至從經濟利益角度看,美國也很難說是該走廊的主要出資方或受益方,但美國在該走廊從醞釀到提出的全過程中都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美國有意將該走廊作為其主導的“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的具體落地項目,并將其打造成在中東和歐洲地區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相抗衡的互聯互通項目。從某種程度上看,美國巧妙地將自身地緣政治企圖與其他參與方的經濟收益預期相結合,進而對參與各方既有的互聯互通計劃進行了協調與整合。
美國積極推動與印度在中東互聯互通領域的合作。美國、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組建的被西方輿論稱為“中東四邊機制”的小多邊機制I2U2,將中東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作為重點內容。2022年7月,I2U2舉行首次峰會,并發表聯合聲明指出各國要“推動基礎設施現代化、促進低碳發展戰略、改善公共衛生水平并提高疫苗獲得性、促進中東地區的硬件互聯互通”。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稱,正是在I2U2的首次峰會上,美國開始醞釀打造連接印度和中東的經濟走廊。今年1月開始,美國將該走廊提上與各方接觸的議事日程。5月,美國、印度、沙特、阿聯酋的國家安全顧問在沙特舉行會晤,將修建連接印度和中東地區的鐵路網作為重要議題,這可以說是推出IMEC的前奏。此外,美國積極推進美日印澳“四邊機制”框架下與印度的互聯互通合作,且其在斯里蘭卡、孟加拉國、尼泊爾等南亞國家的相關合作也有所進展,這為美印合作積累了經驗基礎。
美國還積極協調并整合歐盟的互聯互通計劃。在2021年的七國集團(G7)峰會上,拜登提出“重建更美好世界”(B3W)倡議,企圖通過主導全球基礎設施建設,為發展中國家提供所謂的“‘一帶一路替代方案”。在2022年的G7峰會上,美國拋出“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取而代之,這在事實上將歐盟的“全球門戶”計劃和日本的“高質量基礎設施伙伴關系”整合其中。據美方說法,G7將在2022~2027年間為“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籌集近6000億美元資金,其中美國獨占2000億美元。此次G20峰會上,美國和歐盟在啟動IMEC的同時,還發表聯合聲明稱將通過提供資金、技術等援助,支持連接安哥拉、贊比亞和剛果民主共和國的“洛比托走廊”,顯見美歐在全球基建領域的協調。
目前,IMEC仍停留在“諒解備忘錄”層面,屬于“有劇本而無藍圖”,雖然參與各方都對走廊予以高度期待,但國際輿論對該走廊前景的看法相差甚大。有輿論認為,該走廊覆蓋地區的經濟規模占世界經濟總量的一半、人口規模占全球總人口的40%,且能極大縮短印度與歐洲之間的貿易物流時間,將對參與各方產生巨大經濟效益。但這種判斷的科學性有待商榷。比如,美國并不屬于走廊覆蓋地區,不能簡單地將其市場和人口規模計算在內;物流速度不僅與硬件層面的運輸網絡相關,還與產業結構布局、物流管理水平等因素密切相關。同時,更多也更基于現實的輿論則認為,走廊建設面臨政治意愿強弱、中東地緣政治局勢影響與資金投入能否到位等多重挑戰,且美國的地緣政治圖謀只會使走廊建設更加復雜,因此該走廊更像是“畫大餅”。筆者認為,走廊建設至少面臨如下難題。
一是“統一思想”的難題。美國、歐盟、印度和中東各國對參與走廊建設的態度并不一致,而這將影響各方后續參與走廊建設的政治意愿。美國更多將之作為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相抗衡的地緣政治工具,試圖通過操弄其憑借話語權優勢炮制出的“透明”“負責任”“高質量”等論調,在基礎設施領域搞排華小圈子。歐盟和印度雖在很大程度上迎合美國,特別是印度對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始終持否定態度,甚至通過在南亞和印度洋近鄰的區域互聯互通倡議、與日本聯合發起“亞非增長走廊”等搞競爭性對沖,但他們各有利益訴求,完全追隨美國的可能性較低。比如,法國、德國的重要考量是烏克蘭危機背景下其對中東能源需求的上升;印度則早已推進針對海灣地區的“西聯政策”,且需平衡照顧與伊朗、沙特和以色列的關系。沙特、阿聯酋、約旦等國都是共建“一帶一路”的重要合作伙伴,沙特還跟中國簽署了其“2030愿景”與“一帶一路”倡議對接的實施方案,因此這些國家也不太可能追隨美國的陣營化對抗政策。
二是“抓好落實”的難題。這一方面與各方對走廊項目的直接投入有關,另一方面也涉及參與各方國內的配套基礎設施問題。基建所需資金巨大,而這也是制約包括美國、印度在內的一些國家在此前難以持續推進本國互聯互通規劃的重要因素。目前,沙特已“財大氣粗”地宣布將為項目投資200億美元,但其他國家能投入多少仍不確定。美國雖表態積極,但考慮到其自身嚴峻的債務問題,最后能拿出多少真金白銀仍是變數,這在美國歷史上不乏先例。比如,奧巴馬政府曾拋出針對南亞和中亞地區的“新絲綢之路”計劃,但因“缺金少銀”和應者寥寥無果而終。此外,走廊建設是系統工程,要最終實現預期的經濟收益目標,絕非是單憑其擬規劃的鐵路、電纜等項目能實現的,還與產業布局、市場供給匹配度、物流管理水平、貿易便利化程度等因素高度相關。
三是“包容欠缺”的難題。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是開放包容、合作共贏的發展倡議。與之相反,IMEC的包容性明顯不足。比如,該走廊計劃將中東地區打造為其樞紐,但卻繞過了土耳其、埃及、伊朗等地區重要國家。對此,土耳其已明確表達反對態度,稱“沒有土耳其參加的走廊不會存在”。此外,走廊建設也會對埃及、伊朗占據重要地位的傳統貿易線路(如蘇伊士運河)構成競爭,倘若無法處理好與埃及、伊朗的關系,則很難使走廊建設獲得積極的外部環境。“一帶一路”倡議得到中東國家的普遍歡迎和積極參與,中國和阿拉伯國家早在2018年就簽署了《中阿合作共建“一帶一路”行動宣言》,美國應從合作而非競爭、融合而非替代的角度來處理IMEC與“一帶一路”倡議的關系,否則只會影響走廊建設的包容性。

2023年9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與印度總理莫迪在印度G20峰會召開前夕舉行會晤。
此次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建設計劃提出后,國際各方輿論都在關注中國的態度。實際上,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曾明確指出,“全球基礎設施領域的合作空間廣闊,各類相關倡議不存在相互抗衡或彼此取代的問題”,“歡迎一切有助于匯聚合力,促進全球基礎設施建設的倡議。任何打著基礎設施建設旗號,推進地緣政治的算計都不受歡迎,也不會得逞”。這一立場,對該走廊同樣適用。西方輿論傾向于將該走廊描繪成與“一帶一路”倡議競爭乃至對抗的項目,這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美國的真實企圖,但也忽視了其他參與方不愿“隨美起舞”的情況。中國應保持清醒,避免掉入對抗性敘事陷阱。
此外,“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十年來,中國已與152個國家、32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扎實推進六大國際經濟合作走廊建設和周邊基礎設施互聯互通,與共建國家的“五通”水平也大幅提升。面對個別西方國家的輿論抹黑與干擾阻撓,中國應堅定信心,持續推進“一帶一路”建設,以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為契機,持續推進與包括中東和歐洲國家在內各國的“五通”合作,促進共建“一帶一路”提質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