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職類節目中“解釋”類副詞性關聯詞語的互動性探究

馬阿新葉 原蘇榮

(上海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34)

一、引 言

互動語言學是以人類語言學、功能語言學、會話分析三大理論為基礎,以交際互動為語言最原始的自然棲息地,以自然口語語料為研究基礎的語言學研究熱點之一。副詞性關聯詞語(以下簡稱“副關”)是處于副詞與連詞兩個詞類之間,在句子中或語篇中起銜接作用的詞語。它不是與形容詞、連詞、介詞、名詞等并列的一種詞類,而是從詞語的關聯功能劃分出來的一種功能性綜合類別,也稱之為特殊類詞語[1]。原蘇榮依據語篇銜接功能將副關分為八大類,其中“表解釋”類就是通過分析和推理,對上文的陳述或情況的含義、原因、理由等方面進行解釋和說明。依據說話人/作者對前面情況的不同態度,我們又可把解釋分為確認性解釋和補證性解釋。確認性解釋就是對前述事實和情況的一種確認或再肯定,有時會從另一角度對前面情況作進一步的解釋[1]。副關“真的”就屬于這一類詞語中。

副關既擁有關聯句子或篇章的功能,同時擁有修飾和連接的作用,那么在自然交際中所展現的互動功能就必常用常新。互動語言學認為,交際是以社會行為為導向,研究者對語言關注的焦點并不在語言的句法結構、傳統語義,而是在語言使用者憑借語言所完成的社會行為上。因此從互動語言學的角度來看,副關在篇章中的位置和執行的功能就顯得尤為重要,具體說來,就是副關“真的”所處的話輪和序列位置。

二、“真的”在話輪中的位置分布

自然會話并不代表交際者的會話內容是毫無規律可循的,會話中說話人會選擇特定的語言來構成自己話輪的全貌,話輪內各種構建單位的有序排列保證了話輪的有效進行,而說話人通過既定的構建單位和其在話輪的位置來表達自己的語義目的和立場,以確保正在進行的社會行為中交際的完整性。在漢語自然會話中,副關是交際者設計話輪時常常使用的語言資源。其中,在以天津衛視《非你莫屬》節目為語料來源自建的小型語料庫中,副關“真的”使用頻率較高。互動語言學認為:語法形式產生于特定的序列類型,并由特定的序列類型和序列位置塑造而成,其互動功能對序列位置具有敏感性[2][3][4][5]。因此在序列位置的分布不同,在交際中所執行的互動功能也不盡相同。要想研究“真的”在序列中的具體位置,首先要探究其在話輪中的位置,若把互動語言學的語法結構比作一個坐標系的話,橫軸指的是一個話輪中不同話輪構建單位之間或不同話輪構建成分之間的關系,縱軸指的是一個序列中話輪與話輪之間的關系。下面是對“真的”作為話輪構建單位在話輪中和序列中位置的探討。

(一)“真的”的話輪位置

我們在語料庫中檢索“真的”一詞,發現“真的”在對話中共出現152次,其中表現為副關性質的“真的”共有145例。對其在會話中的話輪位置進行考察,發現“真的”可以出現在話輪的開頭、中間和結尾位置,沒有發現有單獨構成話輪的情況。

1.話輪首

(1)語境:主持人就“辦公室戀情”這一話題,與企業老板和現場的嘉賓進行了一個交流探討。

1主持人:我想問問你們所在的公司,這種情況允許嗎?

3企業老板:不允許,而且絕對禁止。

4主持人:為啥禁止?

5企業老板:他剛才已經說到了,容易出現好多的情緒問題,甚至會影響業務。

7主持人:真的,以前如果說這小伙子不來,你跟我講這個,我會覺得你僵化,但是結合他剛才的事例分析……

主持人根據嘉賓在之前的職業經歷中所發生的情況,向企業老板拋出了一個帶有“敏感性”話題的問題,就是“年輕朋友如何看待職場上的戀愛和辦公室的戀情”,企業老板給出了自己的觀點和立場。主持人用副關“真的”來開啟新的話輪,一方面是表達他對之前企業老板說話內容的認同和肯定,建立一個“即時聯盟”;另一方面是為了引出之后或是總結性的評論,或是拋出更進一步的話題以便討論。

2.話輪中

(2)語境:求職者在面試進展的不太順利的情況下,突然提出要進行一個游戲。

1主持人:就是姑娘,你冷靜一下,你別緊張。我就問你,你認真準備面試了嗎?

3求職者:我真的認真準備了。這個游戲環節,它也是來發揮我自我的能力的一部分,我剛剛忘記了,我現在才想起來還可以嗎?

求職者在經歷了嘉賓以及企業老板的連續“狂轟亂炸”后,情緒開始變得激動和不穩定,在這種時候“突發奇想”,想要與老板進行一個游戲來提升自己的“好感度”。而主持人想勸阻求職者回歸到根本上來,因此向其拋出問題。求職者的回答運用副關“真的”來強調自己的立場和語氣,意圖使交際雙方都能信服,同時在回應的基礎上輸出自己的觀點,從而接續和保持話輪。如果將這里的“真的”去掉,句子本身的結構和意思都很完整,但是從交際互動的角度來看,就完全不能表達出說話人本身的語氣和態度,以及接續進行自我解釋的社會行為,變成了僅僅是對對方提出問題的一個回答了。

3.話輪尾

(3)語境:還是對“辦公室戀情”這一話題的各抒己見,一些企業老板認為“辦公室戀情”是可以被允許的,而且是正常現象。

企業老板:對,我覺得接觸最多的機會肯定是在公司里邊,就是我們其實在車間里邊夫妻很多,就是生產型企業里邊的戀愛的特別多,因為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真的真的。

這位企業老板是支持“辦公室戀情”一派的,所以在闡述時用自己公司的實事舉例,表達了自己支持的原因,并在最后用兩遍副關“真的”來作為自己這一話輪的結束,其目的是想強調自己所講內容的真實性和可信度,同時在交際中想要得到其他人的認同以獲得滿足感。

通過對自建語料的考察可以得出,副關中“真的”在交際中整體的使用頻次較高,且在話輪中間位置出現頻次最高,可以出現在話輪首和話輪尾,但出現頻次較少。具體數據如下:

從表1可以看出,副關“真的”在話輪中的位置分布靈活,但多居于話輪中。在話輪中時常為“主語+真的+謂語+……”的結構形式,作為插入語出現。

表1 副關“真的”在話輪位置的分布及使用頻次(比例)

(二)“真的”的序列位置

在會話分析的方法論框架下,會話或人們的互動交往被理解為由社會行為構成的序列[6]。而語法被認為是特定序列類型的產物,并被其塑造。序列的最小構成單位是相鄰對,相鄰對前件執行發起行為,后件執行回應行為,有時在回應行為后還會出現序列結束行為[7]。所以我們不僅要考察“真的”在話輪中的分布,還應縱向觀測其在序列結構中的位置,因為即使是出現在同一話輪位置的“真的”,它們的序列位置也不一定相同,相應的,它們執行的行為可能是發起也可能是回應。通過對自建語料的考察,我們發現“真的”的序列位置非常靈活,主要分布在相鄰對后件和后擴展序列中。

1.相鄰對后件

在例(2)主持人和求職者構建的“發起-回應”相鄰對中,副關“真的”保留著回應性特征,幫助說話人完成話輪的構建。具體來說,主持人發起的第1行和求職者回應的第3行這個相鄰對屬于“提問-回答”這一類型,我們注意到,“真的”經常位于這種相鄰對的后件,即回答序列。不僅如此,“真的”還經常在回應序列里起到后續拓展的作用。

2.后擴展序列

在例(1)所在的序列中,1-9行構成一個序列,其中第1-3行和第4-6行分別構成兩個“提問—回答”相鄰對,第7行“真的”位于話輪首開啟話輪,話輪完成后序列結束。主持人在第7行首先用副關“真的”對企業老板第5-6行的內容進行肯定,與此同時還接續了主持人在第7行的序列擴展。

三、“真的”的互動功能

互動交際的基本行為構建方式是話輪的交替,不同的話輪交替所組成的不同會話帶來了特定的社會行為。不主張從行為的分類、名稱的角度來解析言語行為,而是提倡觀察互動參與者的部分話語以及相關舉措,從一個個互動語料及其特定的語境出發來分析和探尋說話人所完成的具體行為[8]。因此,探究副關“真的”的互動功能需要依賴于真實會話語料中其在序列的位置。

(一)回應評價,接續補充

通過副關“真的”所在會話內的序列位置分析可知,“真的”經常位于回答序列中。在求職類或是談話類節目中,經常出現主持人與嘉賓之間的長對話,話輪交替較為頻繁,話輪構建單位較長,使得說話人之間的語流速度較快,話題性并不能得到完全凸顯。“真的”在這種回答序列中往往起到一個回應和接續話題的作用,回應上一個說話人的話題性內容,并加入言者后續的補充,此時該話題并沒有被打斷,而是進行了延伸。

(4)語境:求職者講述自己的職業經歷,老板提出質疑。

1求職者:其實我是在前段時間吧,就也算是認識了一個比較不錯的制片,他開始成為我師父了,……啥活都能干,除了導演以外。

5企業老板:你要這樣說完了之后的話,我覺得你就是真的你是自己往泥里鉆,啥活都能干一會,你要不要一會叫我們攝像大哥休一會兒,……。真的我有點挺懷疑的,因為的話,你看你整個進入到這個圈的時間,不到六個月的時間……

上例語料中,企業老板在求職者“不詳實”的闡述完自己的職業經歷后,馬上表達了自己對其內容的質疑。說話人在短短一個話輪中,兩次使用副關“真的”來維持話輪,且位置都在后擴展序列中。第6行的“真的”,主要是說話人對之前話輪的回應和評價,說話人根據個人經驗對求職者的話題內容展開主觀評判,用“真的”來增加自己回應的強度,不僅表現了企業老板對該內容的主觀態度,還將受話人的關注焦點引向了后續的話題補充。第8行的“真的”是企業老板就求職者的說話內容作出當下立斷的評價后,緊接著用其開始進行話題的補充。這里的“真的”執行的功能是說話人用來協助自己在語流中取得主導權,保持話輪、接續話題,從而自然地過渡到后面表達的觀點和陳述的內容。

(二)強調內容,引起注意

通過語料的統計與分類我們發現,副關“真的”出現在語氣較為激烈的對話中的頻次較高,且在這種會話中出現的位置較為密集,在迫切表達自己想法的話輪中,常常用其來表強調,往往希望傳遞的信息被受話人所肯定和理解。這跟它的初始義有一定的聯系,是初始義有所保留的體現。因為“真的”本身有確認、真實的意思,放在語境中可以起到強調信息的作用[9]。因此在互動交際中,副關“真的”的功能除了承接上一話輪,接續下一話輪之外,它的使用意在最大程度地提高話語內容的可信度,引起聽話人的注意,確保說話人對話語內容的有效傳遞。

(5)語境:對待求職者應對問題的方式,兩位老板有不同的看法。

1企業老板A:我會覺得在現在的這個當代的就業環境下,其實是要老板更加的包容。

4企業老板B:軍姐,軍姐,真的,我們真的不能再這樣說話。

6企業老板A:不不不,我真的是這樣子,你今天面對的一個公司里面……

上述語料中,當企業老板A提出一種看法,而企業老板B根據互動語境中的信息表述否定。第1-5行構成了“斷言-回應”相鄰對,“真的”位于相鄰對后件。在剛展開話輪時,便先使用了副關“真的”強調后述的全部內容,轄域擴大到整個句子,作一個話語標記。接著使用“主語+真的+否定詞+謂語+……”的結構,對先前序列中所闡述命題的真值加以否定,借此表達自己的立場和主觀態度。而面對企業老板B的強硬,企業老板A立即應對,先使用三個否定詞強行搶占話輪,接著在第三行同樣使用“真的”作為話語標記,表達自己對上一話輪內容的肯定,執行強調功能的“真的”在會話中凸顯了話語的信息焦點。

(三)請求認同,加強語氣

與副關“真的”的初始義有所關聯,在口語中其使用無論是在位置上還是功能上都比在書面語更加靈活多樣,浮現出新的語言結構。“真的”在執行強調功能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展現了說話人對話語內容的主觀態度,即無論是正向的積極的,還是負面的否定的,說話人都想向聽話人傳遞一種極高的可信度。在此基礎上,說話人在心里上更進一步想要被聽話人理解、肯定和認同。此時,不僅僅話語內容本身是會話交際的焦點,說話人對內容持有的態度和語氣更是得到了肯定和加強。

(6)語境:一些企業老板表達了對求職者的不滿,最終一位老板給出評價。

企業老板:……,就是面對大家的質疑,就是不要顯得那么的無力,但是說實話,到最后還是讓我有點失望,因為他的表達能力真的還是蠻弱的,所以我到最后是不得不去按下了滅燈鍵。

例(6)中企業老板對求職者進行了一個總結性評價,整體是偏負面的,但是在組織話輪時又選用了一些副詞來減弱話語內容對聽話人帶來的直接否定,比如“那么”“有點”“蠻”等。在這個序列中,說話人在評價他人或給出建議時將副關“真的”作為話輪構建單位中的一部分,一方面是使內容更有說服力,在輸出內容時加強語氣;另一方面,是在表達對事實的主觀態度時爭取其他言者的認同,即這位求職者的表達能力較弱是“有目共睹”的,接著向受話人投射即將產出的后續話語,促進話輪的轉換。

四、結 語

本文主要從互動語言學視角考察“解釋”類副關“真的”的位置分布和互動功能。1.從位置分布上看,“真的”在話輪中的分布總體上較為靈活,常出現在話輪中。2.在序列位置上,多見于回應序列即相鄰對后件和后擴展序列中。3.從互動功能看,“真的”的使用與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和意圖不可分割,又因其在序列位置分布的偏好性,基于“求職類”節目的互動特點,實現了三大功能:回應評價、接續補充;強調內容、引起注意;請求認同、加強語氣。其交際功能主要是受兩大因素影響,一方面是“真的”的初始義對其使用環境的制約;另一方面是出于語用目的在不同的語境中的對應話輪序列位置的構建。本文希望給學界進一步研究“解釋類”副關“真的”和深入理解求職類節目中的語言內涵以借鑒和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