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巨虎
2022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對中國式高等教育現代化發展進行了全面且深刻的闡釋,指出“要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養質量,統籌高等教育創新發展,加快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的大學和優勢學科”[1]。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傳統書院制與西方住宿書院制模式移植的結果,以立德樹人為內核精神,以通識教育為教育方式,以雙院制為制度保障,致力于我國高等教育特色化發展以及人才培養。通過梳理發現,學界對于現代大學書院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性質定位、育人機制、發展困境、價值探討等不同層面,鮮有研究從歷史層面對這一制度進行考究。回溯歷史,我們發現近代新儒家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堅持“返本開新”理念,在認識到傳統書院價值后,從中國文化本位出發,沿循“哲學—文化—教育”思想理路,以復興傳統書院制為路徑,以東西方文化融會貫通為方針,以勉仁書院①勉仁書院雖由梁漱溟主持之勉仁齋擴充而成,但他于1941年夏初離川,香港脫險后,始回桂林家鄉,于書院未能兼顧,書院講學與管理工作主要由熊十力負責,故本文將熊十力看作是勉仁書院的代表人物。主要參考:佚名.勉仁書院講學旨趣[J].圖書季刊,1943(01-02):212-216.、復性書院、民族文化書院為教育陣地,勠力于新型書院制度建設,以期實現“教育救國”之偉業。他們的探索為現代大學書院建制提供了重要的歷史經驗。錢穆曾說,“我們的大學教育是有其歷史傳統的,不能隨便抄襲別人家的制度。中國的傳統教育制度,最好的莫過于書院制度”[2]。有鑒于此,本文從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現狀出發,在回歸近代新儒家復興書院的歷史經驗的基礎上,通過本體論、知識論、方法論等哲學維度深入思考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本土生長之道,以推進這一新型教育模式改革,實現人才培養的教育目標。
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我國近年來新興的高等教育模式,在促進新時代拔尖人才培養、教育生態發展、學生全面成長等方面具有重要價值。只不過,現代大學書院制是傳統書院制與西方住宿書院制模式移植的結果,在精神理念與性質定位、頂層制度設計、學問之道建構等方面存在困境,亟待學界進一步思考與完善。
目前,學界對于“現代大學書院到底是什么”這一本質問題的探討莫衷一是。因而,在論述現代大學書院制價值意蘊和發展現狀之前,確有必要對其概念作一說明。學界關于“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概念界定大致有以下幾種:第一,大學書院宿舍區是文化教育載體,通過構建文化育人環境,形成文理滲透、專業互補、個性拓展的培養模式,培養學生的公民意識和公共精神[3];第二,大學書院制是高校的教育管理制度,是與學院制相匹配的基于學生生活社區建設和自主發展的制度[4];第三,大學書院是依托于高校的創新性教育管理組織,是在借鑒西方住宿書院制和借用我國古代書院之名基礎上改革的產物[5];第四,大學書院制是一種通過建立以書院為單元的學習和生活社區,構建師生共處的新型育人平臺,實施通識教育并承擔學生教育的新型學生教育模式[6]。
總體而言,現代大學書院制理應是在我國高等教育現代化發展背景下,以書院為教育陣地,以培養新時代人才為教育宗旨,以高等教育本土化與特色化發展為本質追求,以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心、傳揚優秀傳統文化、建構學問之道、完善制度設計、發揮書院環境教育意蘊等為建設路徑而形成的新型教育模式。顯然,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傳統書院制與西方書院制“聯姻”的結果,絕非高校心血來潮的選擇,而是我國高等教育現代化發展的共識以及高校內涵式建設的新路徑。
首先,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人才培養新模式,能夠促進新時代拔尖人才培養。2018年,教育部等六部門印發《關于實施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計劃2.0的意見》,要求“深入探索書院制模式,建設學習生活社區,促進拔尖學生的價值塑造和人格養成”[7]。2020年,教育部印發《教育部高等教育司2020年工作要點》,提出“深入實施‘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計劃2.0’,支持高校開展書院制、學分制、導師制拔尖人才培養模式改革”[8]。顯而易見,書院制已經成為我國拔尖人才培養的重要模式。而事實上,現代大學書院制不論是在精神理念方面,還是在導師制實施方面,抑或是在教學內容設計方面,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促進人才培養。如在導師制實施方面,現代大學書院為了實現全人教育目標,大力開展師生學術交往活動,積極建設包含學術導師、生活導師、朋輩導師等在內的導師制度;在教學內容設計方面,現代大學書院從全球化視角出發,堅持“中西文化融會貫通”方針,形成一套包含中國傳統優秀文化和西方優秀文化在內的教學內容體系,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新時代拔尖人才的培養質量。
其次,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教育本土化新模式,能夠促進教育生態發展。2018年,《教育部對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第2290號建議的答復》指出,“書院制將中國優秀教育傳統與現代體制教育有機結合,在激發教育活力、改革辦學模式、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等方面具有重要意義”[9]。這為現代大學書院制確立了“辦學身份”。而在現代大學書院里,學生為本的書院宗旨、宿舍社區的空間設計、自主研習的教學方法、環境育人的隱性功能等內容構成了教育生態體系,確保了教育的生態化發展。申言之,現代大學書院秉持“學生為本”的教育理念,從全局出發,對書院精神與宗旨、管理與服務制度、教學內容與方式等方面進行了系統性設計,本質上是為了使“人”成為“人”;以宿舍社區空間為依托,除了滿足學生的生活功能,還賦予其文化交流、休閑娛樂、社團活動等多重功能,為學生全面發展提供了平臺;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為生態環境建設追求,從書院選址、建筑布局、園林景觀等方面進行環境設計,努力實現“一地一景,一景一文化”的環境文化,最終是為了發揮生態環境的隱性教育功能。
最后,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學生管理新模式,能夠促進學生全面成長。2019年,教育部印發《關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學改革 全面提高人才培養質量的意見》,要求“積極推動高校建立書院制學生管理模式,開展‘一站式’學生社區綜合管理模式建設試點工作,加強學生管理和服務”[10]。2020年,教育部等八部門印發《關于加快構建思想政治工作體系的意見》,提出“依托書院、宿舍等學生生活園區,探索學生管理模式,推動‘一站式’學生社區建設”[11]。可以說,“一站式”學生社區管理模式以黨建引領發揮書院社區潛在的育人特點,以文化浸潤打造富有精神理念的社區文化,以自我管理凸顯學生主觀能動性,是現代大學書院保證學生全面成長的首要選擇。從現實來看,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西安交通大學、浙江大學為代表的首批入選“一站式”學生社區管理模式建設試點的高校,均設有大學書院制。以西安交通大學為例,該校將彭康、文治、啟德等九所書院全部納入“一站式”學生社區建設,通過成立工作領導小組、集合多部門力量、提出多項具體舉措,形成了“書院—學院”聯席會等常態化工作機制,建立了“四位一體”育人模式,構建了黨團組織、學生發展、生活服務等工作體系,營造了以西遷精神為底色的學生社區文化氛圍[12]。
近些年來,現代大學書院制因其新穎性、獨特性、爭議性備受學界關注。從歷史邏輯來看,自2005年復旦大學和西安交通大學新建現代大學書院制至今,大學書院發展勢頭迅猛。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20年,全國已有近100所高校成立了300余所書院,還不包括部分正在籌建的大學書院。從現實邏輯來看,現代大學書院制在實體功能、建設內涵、育人模式等方面方興未艾,對于促進高等教育特色化發展、培育拔尖人才、加強學生管理等具有重要的意義與價值。但值得注意的是,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一個“舶來品”,在精神理念、性質定位、制度設計、學問之道等理論層面亟待進一步思考,究竟是“良方”,還是“花槍”,學界也是贊同與質疑之音并存。
其一,高校貫徹“先行后知”原則,導致現代大學書院制的精神缺位與性質定位模糊。內核精神作為現代大學書院制立身之本,其明確與否直接影響發展程度。從現實來看,部分高校貫徹“先實踐探索,后理論建構”原則,在沒有明晰“大學書院何所是”概念的基礎上就開始了建構與改革,這就導致現代大學書院精神缺位現象的發生。還有部分高校書院制僅僅是在移植傳統書院“立德樹人”精神或者照搬西方大學“自由創新”精神,缺少對書院自身精神的深度思考,進而導致書院發展方向不清、教師素質培養不足、學生培育的立足點與落腳點不明,嚴重阻礙了書院建設的進程、教師成長的速度以及學生素質的養成。同時,現代大學書院內核精神缺位,導致學院與書院在人才培養的性質定位上存在認知錯位,書院內部治理缺乏中心思維,“書院教育的實踐者在教育理念上還未完全擺脫將書院教育作為學生教育管理組織看待的習慣思維,導致書院教育尚未真正進入人才培養體系,更多的是在外圍承擔人才培養的輔助性功能”[13]。因此,內核精神興則現代大學書院制興,性質定位明則現代大學書院制明。現代大學書院為了促進書院制發展,應加強自身書院精神以及性質定位的思考,從外圍轉向內核重視人才培養。
其二,高校對書院制改革認知模糊,頂層制度設計亟需進一步完善。頂層制度設計作為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之基,包含組織架構、管理機制、導師制度等內容,能夠為現代書院發展提供前提和保障。從國家層面來講,有關部門除了在少許文件中建議深入探索書院制教育模式,并未出臺過任何關于書院建設的指導性或規范性文件,極大地制約了現代大學書院的發展。有學者認為,“我國大學辦學要按上級文件精神辦,政府文件沒有要求的事情如果大學做了,就是自主行為”[14]。從高校層面來講,由于部分高校在創建現代書院之初就是一種“蹭熱點”行為,逐漸出現理論認知模糊和科學制度設計缺失的發展困境是必然結果。如現代書院改革更多依賴的是學校領導的個人意志,并沒有上升到大學章程的高度;書院組織架構中的“雙院制”管理模式仍然處于二元對立的局面,即負責學生教學事務的學院與負責學生公共事務的書院在職責劃分方面存在“真空區”,在協同合作方面存在“鴻溝”等;書院導師制中的專業導師、生活導師、朋輩導師游離于書院之外,于師生交往而言收效甚微。因此,在我國高校書院制改革背景下,如何完善頂層制度設計,為書院發展提供制度保障,亟待進一步思考與完善。
其三,高校缺少系統性改革共識,致使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學問之道建構不足。學問之道作為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動力之源,主要是從內容、方法、空間等文化建設上發揮書院教育的獨特價值。反觀當下,書院建制在我國當代大學建設中除了起到建筑美學上的觀賞意義外,其內涵本質并未得到真實體現[15]。譬如,在現代書院建筑空間方面,部分書院采傳統書院之名,劃高校空曠之地,建傳統書院之閣,更多的是從外在物質層面繼承了傳統書院的樣貌,而在辦學理念、學風院風等內在精神層面,卻鮮有關注。在現代書院教學內容方面,部分書院有“名”而無“實”,只是換一個地方傳授學生現代知識體系;還有部分書院貫徹“全人”培養理念,實施通識教育,但在內容選擇上仍然以西方文化為主,忽視了傳統典籍著作的研修,導致師生遠離傳統文化精神,淡化傳統文化情感,缺乏傳統倫理滋養,不利于傳統文化的現代性轉化。而在現代書院教學方法方面,由于導師制的內涵不明與實施不力,大部分書院雖然規劃了包括班級授課、研學旅行、實踐活動等在內的教學方法體系,但仍以“填鴨式”教學方法為主要形式,導師為“教”而“教”,學生為“學”而“學”,完全體現不出現代大學書院教學的優勢與特點。基于此,解構與重構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學問之道,發揮其內在與外在的精神價值,為現代書院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顯得尤為重要。
近代以降,囿于混沌的社會背景和衰微的文化困境,以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為代表的新儒家學者不約而同地認識到了傳統書院的價值。“書院的興衰改制,與中國人激于‘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仿效西洋的急躁與盲目相表里。而拋開自家固有之精神,向外逐求自家前途,則實為一向的大錯誤,無能外之者”[16]。他們在深思“中國文化何去何從”的時代難題時,堅守“返本開新”基本理念,沿循“哲學—文化—教育”思想理路,積極創建勉仁書院、復性書院、民族文化書院等新型書院以實現“教育救國”之偉業。可以說,近代新儒家新型書院制的建立是“哲學思想不離教育發展、書院建設不離哲學思想”的結果。
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從“心”之本體論與文化哲學思想出發,明確了學術研究之書院性質以及文化現代化創新之書院精神,為現代大學書院制明確存在邏輯與樹立內核精神提供了歷史經驗。
在論述書院性質與精神之前,有必要對新型書院的法定制度作一說明。1939年,蔣介石鑒于抗戰建國教化為先,特商同行政院院長孔祥熙、教育部部長陳立夫,創立復性書院,敦請馬一浮先生主講[17]。同年6月,教育部公布《私人講學機構設立辦法》,為復性書院建立和存在提供法定依據[18](P79)。1940年,蔣介石為復興民族文化起見,特發起創立民族文化書院,聘定朱家驊、張公權、陳布雷等為董事。董事會于當年十一月在渝開會,推定張君勱為院長,主持院務,由各董事互推陳布雷為董事長;院址擇定云南大理洱海之旁,開工建業由張君勱院長積極籌辦,一俟大理租定房屋,即先行開學[19]。無疑,建立復性書院與民族文化書院是國家層面的行為,具有法定依據。
關于書院性質,熊十力在意識到哲學本體論的重要價值后,撰文表明了學術研究的重要性:“學不究體,自宇宙論言之,萬化無源,萬物無本……學不究體,自人生論言之,無有歸宿……學不究體,道德無內在根源……學不究體,治化無基……學不究體,知識論上,無有知源。”[20]而學術研究作為中國文化現代化發展之根柢,又影響了勉仁書院的自由研究性質之確定。“書院制是養成特殊人才之一種好制度。我們若認識文科的重要,便知書院制,可復行于當今。因為書院制的好處,就是自由研究之風。凡特殊人才之養成,最好以書院為其潛修之地。學科任其選擇專修,或志在事功,或愿終身為純學術的研討,皆隨其志愿與興趣,自由發展,無或加以阻遏。”[21](P3)顯然,在熊十力等看來,復興書院是開展學術研究、培育特殊人才、促進中國文化現代化發展的重要舉措。馬一浮從“天人合一”宇宙論出發,由“天道”“人道”二元論轉向“心”一元論,形成了心本論:“無心外法能與心為緣,是故一切法皆心也。是心能出一切法,是心遍攝一切法,是心即是一切法。”[22](P488)后來,他在敲定書院名稱時也明確了復性書院學術研究之性質:“書院,古唯以地名,如鵝湖、白鹿洞是也。今若取義,鄙意可名為復性書院。學術、人心所以紛歧,皆由溺于所習而失之,復其性則同然矣。今所以為教者,皆囿于習而不知有性。故今揭明復性之義,以為宗趣。”[18](P76-77)無疑,復性書院創建的本意是為了幫助世人擺脫外在習氣的浸染,回歸內在本心之性。那么,如何能夠實現這一愿景呢?自然是離不開純粹的學術研究。馬一浮言:“書院之設,為專明吾國學術本原,使學者得自由研究,養成通儒,以深造自得為歸。應超然立于學制系統之外,不受任何制限。書院為純粹研究學術團體,不涉任何政治意味。凡在書院師生,不參加任何運動。”[18](P77)張君勱作為近代新儒家中鮮有的博習東西方文化的學者,在受到宋明理學(尤其是陽明心學)與西方生命哲學思想影響下,確立了“心”之本體論:“我之系統中,以萬物之有為前提,而其論心之所以認識與文物之所以建立,則以心之綜合與精神之運行為歸宿。”[23]此后,他在尋求中國立國之道時將目光放在了民族文化復興上,從而形成了“精神自由”的文化哲學。張君勱在比較西方大學制與傳統書院制時感慨道:“近年來,大家震驚于西洋的物質文明,以為知識一項便可了卻一切而效法西洋,然吾國注重德性之教育,自有他不磨的價值,不容抹煞。”[24]其中,“書院乃傳播民族文化之司令臺,培植民族文化種子之圈地,其講學宗旨,乃以培養德智,誠明并進之學風,研討學術文化,致力身心存養,以期擔任文化復興之大任者也”[25]。如此說來,張君勱“精神自由”文化哲學與民族文化書院的性質定位息息相關,最終目的是為了激活民族文化生命力和重塑民族文化自信心。
關于書院精神,熊十力在勉仁書院講學時強調,“至清末葉,歐化東來,孔子頗受攻詆,六經視同糞土。于是中心思想浸以失墜。流及今日,學風士習,至不堪問。民族昌熾,實賴恢復固有中心思想以彰顯民族精神之本”[26](P207)。這里的“中心思想”不僅僅是傳統儒家思想,而是中、西、印多方面思想的會通,本質上是為了實現中國文化現代化創新。“唯其有多方面,故社會乃不枯窘,而極生動活躍;唯其于多方面的活躍中,而有一中心,故思想界不至呈紛紊亂之象;而社會上一切規律,可以建立,個人皆有其安心立命之地。”[26](P208)由此可見,勉仁書院的內核精神是為了實現文化現代化創新。在馬一浮看來,“學者須知六藝本是吾人性分內所具的事,不是圣人旋安排出來的。吾人性量本來廣大,性德本來具足,故六藝之道即是此性德中自然流出的,性外無道也……故一德可備萬行,萬行不離一德……心統性情,性是理之存,情是氣之發”[22](P18-19)。也就是說,馬一浮認為“心”是人之本體,包括“性”與“情”兩部分,“性德”是“性”之本然,“六藝之道”是“性德”之外在體現,惟有通過復興民族文化(六藝之學)方能回歸人之本“性”,這也是復性書院的內核精神之所在:“民國肇興教育制度,數有更定。大抵取法歐美。斠若畫一,亦既慮之至詳,行之甚力,無所事于書院矣。今委員長蔣介石、行政院長孔先生、教育部長陳先生,感于學校師儒所治,將欲濟蹇持危,開物成務,贊復興之大業,體先圣之微言,必賴深明經術,精研義理,養成知類通達乙才,以為振民育德之助。是以緬懷舊俗,而有創設復性書院之議。”[27](P163-164)而在張君勱那里,民族文化書院以東西文化融會貫通為方針,以德性與智識的均衡發展為精神,本質上是為了恢復吾族文化之生命力。“本書院之宗旨,一為識仁定性與知行合一諸說之發見,一為科學方面探幽索隱之成功。蓋德性與智識二者既為人類得之自天之能,使之平均發展而同等表現于人類社會之中,乃學術上不偏不倚之善德。”[28]“今后之中華民族,其甘于隨人俯仰,陵夷不知所極乎?抑奮然興起以保其四千余年文化上獨立之地位乎?此吾族生死存亡之問題,或者以為其事將隨國際勢力而解,而不知實視吾族心思才力所以集注者如何。”[28]可見,除了復興民族文化的書院精神,立德樹人精神也是民族文化書院的內核精神。
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在明確復興書院的性質與精神后,繼而對書院研究內容和學科設置問題進行了思考,當中的傳統典籍研習、自由研究風氣養成以及東西方文化融會貫通等歷史經驗對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仍然具有借鑒價值。
關于研究內容,熊十力從文化哲學思想出發,極為重視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繼承與內容擴充:“一個有高深文化之國家,歷史悠久,自有其特殊精神……其哲學思想界之主流尤為其特殊精神之寶藏。此等寶藏可以隨時演變與擴充,斷無可根本遣棄之理。若根本遣棄,即無所據以為演變,無所據以為擴充。”[29]由此,他在勉仁書院中強調學生對《大易》《春秋》《周禮》三部傳統經籍的學習:“《易》之為首,窮神知化,明變易與不易之義。要歸萬物各正性命,盡大地古今談哲學者,不能外此;《春秋》以元統天,與《易》云大哉乾元乃統天,同一根本意思。二書相為表里,于此可見;《周禮》以職官為經,事義為緯。其于治理,直是窮天極地,無所不包通。”[26](P208-209)實際上,這三部傳統經籍已經包含了傳統文化的精髓。馬一浮在反思近代學校學科繁雜以及學術研究難于融合的教育困境時,進一步闡釋了學問研究之常道:“學而至于圣人,方為盡己之性,此乃常道,初無奇特須知自私用智實違性德之常,精義入神始明本分之事,書院師友所講習者,莫要于此。”[27](P121)而且,他在學習和比較東西方文化時也認為,西方文化和六藝之學本是一體,只是名目不同罷了。至于兩種文化如何能夠融會貫通,只有回歸傳統儒家學術之根本——六藝之學,兼習西方學術,觀其會通,才能實現民族文化復興。“世界人類一切文化最后之歸宿必歸于六經,而有資格為此文化之領導者,則中國也。”[22](P24)“書院以綜貫經術、講明義理為教,一切學術該攝于六藝,凡諸子、史部、文學之研究皆以諸經統之。六藝之教分通治、別治二門,通治明群經大義,別治可專主一經,先通后別。通治門以《孝經》、《論語》為一類,孟、荀、董、鄭、周、程、張、朱、陸、王諸子附之。別治門以《詩》、《樂》為一類,《爾雅》、《說文》附之……書院確立六藝之教,昌明圣學。”[30]這里的“六藝”指的是《詩》《書》《禮》《易》《樂》《春秋》等傳統典籍,“通治”指的是學生共同研修《孝經》《論語》《大學中庸章句》等傳統著作,“別治”指的是學生選修《周禮》《尚書》《禮記注疏》等傳統著作,目的是為了昌明圣學。
關于學科設置,熊十力融會中、西、印多方面思想以求貫通,在勉仁書院中主要設立哲學、文學和政治社會三系:“書院對于學科,或只粗分三系,曰哲學系(賅中外哲學、心理邏輯等);曰文學系(賅中外文學、歷史等);曰政治社會系(不唯治西學,須研本國文集等)。至于每系子目,隨時酌定。”[21](P3)后來,勉仁書院改訂院章,主要分三大部門進行學術研究:“一是凡對于中國固有學術文化之研究為之;二是凡應于建設新中國之要求,而為其理論之探討以及其具體之設計者為之;三是凡對于哲學與科學作純學理之研究,為認識老中國或建設新中國之所資,而不屬于上兩部門者為之”[31]。此舉進一步凸顯了中國文化本位的立場。如果說勉仁書院學科設置過于粗略的話,那么張君勱在民族文化書院學科設置上則更為詳細,主要有四類科目:“第一,經學附子學(諸經之研究,固應根據科學方法,以求正確,但不可過涉于支離滅裂,應就根本問題加以發揮,以存吾族精神所在);第二,史學(包含二十五史研究、中國史編撰、歷代史家及史學家之傳記研究、專門史研究、東亞鄰國史研究、歐美文化史研究等);第三,社會科學(暫設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四系);第四,哲學(暫設哲學、哲學史、論理學、科學原理、宗教史等科目)。”[28]除此之外,張君勱在民族文化書院還十分重視國內外知名教授的聘任工作,意圖促進師生學術研究與交流,頗具人文主義特點。“各系教授皆係國內外知名之士。如經子學系有彭雲生、張西堂諸教授;史學系有陳慶麒、胡石青及德國史學家佛利特蘭諸教授;社會科學系有羅文干、羅努生、潘光旦諸教授;哲學系有張東蓀、施友忠、牟宗三諸教授;語文學教授有法文教授pucheu等。其他國內外知名之士,皆聘為書院通訊教授,凡學友之疑難問題,均可以通信方法質之。”[32]
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在各自書院中積極培養師生博通約守的學習態度,力促學問之道的養成,為學術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這些也為現代大學書院形成良好的學問品質與建構適宜的學問之道提供了寶貴的歷史經驗。
關于求學態度,張君勱從我國近代浮躁的教育風氣出發,在審思其本質原因時提出了“仰觀俯察、力求正確智識、養成協作思想、博通約守、力戒門戶偏私、力戒人身攻訐、力戒隨俗浮沉、力戒剿襲”[28]的求學態度。申言之,學者應以天地為知識之源,以宇宙為書本,加以觀察與思索,求得一手之智識;學者應重邏輯之學,加以精微辨析、謹嚴論斷、自明一義,力求正確智識;學者應以學問交流為追求,忌言語攻訐與人格侮辱,力戒門戶偏私與人身攻訐;學者應發一己之真知,諱攘人之學說為己有,力戒隨俗浮沉與剿襲。
關于讀書之道,熊十力為了實現中國文化現代化創新,從“心”之本論出發,在參考佛教“體用”論說基礎上建構了“體用不二”的方法論:“攝體歸用,則萬物皆有內在根源……攝體歸用,即是將實體收歸萬物,方知萬物真實……攝體歸用,則現象真實,萬物真實,人生真實,世界真實……人生一切皆得自主自在,一切皆得自創自造。”[33]此外,他還有言:“今人讀書,只是考版本,搜羅古人零碎事跡,以自矜博聞。如此讀文集,何如不讀為幸。故常戒學者,勿偏尚考據工夫,而忘其所以為學之意。勿只注重學問的工具,而忽略學問的本身。勿馳務膚泛駁雜的知識,而不為有根據有體系之探究。當切實求自得,以悅諸心,研諸慮,云云。”[26](P211)顯見,熊十力的讀書之道包含學問之“體”和考據之“用”兩部分,“體”“用”不分,主張師生在讀書時應避免“體”“用”分離的錯誤傾向。而馬一浮從“心”之本體出發,追求學術之“性”體,同樣是在參考佛教“體用”論說基礎上形成了“全體是用、全用是體”的方法論和“學行并重”的讀書之法。如其所言:“讀書之法,第一要虛心涵泳,切己體察,切不可以成見讀書,妄下雌黃,輕言取舍,如時人所言批評態度。”[18](P84)這樣說來,馬一浮和熊十力的讀書之法頗有相似之處。“讀書之道有四:一曰通而不局,二曰精而不雜,三曰密而不煩,四曰專而不固……通則曲暢旁通而無門戶之見,精則幽微洞徹而無膚廓之言,密則條理謹嚴而無疏略之病,專則宗趣明確而無泛濫之失。不局不雜知類也,不煩不固知要也,類者辨其流別,博之事也;要者綜其指歸,約之事也。讀書之道盡于此矣。”[27](P142)馬一浮在辯證統一地看待“通”與“局”、“精”與“雜”、“密”與“煩”、“專”與“固”等關系時,有意規避“門戶之言”“膚廓之言”“疏略之病”“泛濫之失”等負面讀書之象。與此同時,他還提出“讀書之法,須有訓練,存乎其人。書雖多若不善讀,徒耗日力不得要領,陵雜無序,不能入理,有何裨益”[22](P125),表明了“學行并重”讀書法的重要性。
在當前高等教育現代化發展背景下,現代大學書院制要把握時代機遇,回歸歷史并借鑒近代新儒家復興書院經驗,從本體論出發,明確現代大學書院的內核精神;從知識論出發,重視現代大學書院的傳統文化研修與傳承;從方法論出發,踐行現代大學書院的學問之道,建構高質量發展方略,實現本土生長的終極目標。“中國大學模式應該建立在繼承中國傳統文化以及超越西方大學模式的基礎之上,如書院制度就是一例,當中的學術自由、教學與研究相結合等精神在未來中國大學的發展中將會發揮相當大的作用。”[34]
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為了克服教育之弊病,尋求中國文化現代化發展之道,從“心”之本體論出發,通過哲學思考確立了書院的存在邏輯與內核精神。由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本體論哲學審思理應是以書院“求真”“求善”“求美”為發展目標,明晰存在邏輯;以學生“為真”“為善”“為美”為追求,發揚“立德樹人”內核精神;以達至書院育人的“至真”“至善”“至美”境界,確立“以人為本”價值導向。
首先,明晰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存在邏輯。現代大學書院制為了回答“大學書院是什么”這一本質問題,須先明確發展定位,加強內核精神思考,注重文化傳承與復興,勉力解決書院發展精神缺失、理念不清、旨趣不明等問題,以期實現合理化發展;系統規劃與完善書院頂層制度設計、力促雙院制協同發展、深化“導師制”內涵,勉力解決書院發展政策支持性不足、學院與書院矛盾沖突不斷、導師制實施不力等問題,以期實現合法化發展;重視書院院址選擇、建筑布局與園林景觀設計、活動文化構建,勉力解決書院文化理念不入人心、環境育人效果不佳、書院文化氛圍不夠濃厚等問題,以期實現合情化發展。其中,在現代大學書院頂層制度設計方面,一方面要鼓勵教育部、財政部等國家主管部門積極建構書院制的橫向制度,另一方面國家、省市、高校要加緊完成書院制的縱向制度構建,如此才能為現代大學書院發展提供制度保障,促進其制度化發展。最終,在明晰現代大學書院制存在邏輯基礎之上保證其合理、合法、合情發展,永葆旺盛生命力。
其次,發揚現代大學書院制的“立德樹人”內核精神。我國傳統文化向來重視人的內在德性修養,近代新儒家在繼承傳統文化精神和汲取西方文化精神時,以中國文化為書院本位,以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心為書院宗旨,以立德育人為書院精神,賦予了傳統書院新的時代內涵與意義。反觀當下,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文化傳承與教化育人的重要模式,理應繼承“立德樹人”的內核精神和“大學之道”。進言之,現代大學書院制不僅要繼承我國傳統文化精神和汲取西方大學精神,還要加強校本化的內核精神思索,以“立德樹人”精神為根本,扎根書院育人陣地,確立人才培養目標,引領教育發展方向,努力實現個人價值、社會責任、國家發展、時代進步的融合式發展。例如,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北航學院中的傳源、士諤、馮如、士嘉、守鍔書院就是為了紀念文傳源、林士諤、馮如、陸士嘉、屠守鍔諸先生而建立,以“立德樹人”為根本,按照學校“厚植情懷、強化基礎、突出實踐、科教融通”的人才培養理念,扎實培育全面發展的新時代北航人。
最后,確立現代大學書院制“以人為本”的價值導向。近代新儒家以勉仁書院、復性書院、民族文化書院為育人場所,以人為教,以人為化,本身就涵有“以人為本”的價值導向。只不過,由于受到功利主義文化的侵蝕,現階段部分書院在貫徹執行“以人為本”理念時容易產生偏移,愈發重視導師科研成果產出與核心競爭力,看重學生發展力與進步空間,使得教育越來越工具化,知識越來越分散化,課程越來越龐雜和專業化,進而導致“求質量”與“求速度”的發展導向出現偏離,淪落為“單向度”人的培養。故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要改變以往“口號式”教學理念,重新思考“以人為本”理念內涵和價值導向,以人為“人”,使人成為“人”;重新找尋人的生命價值與意義,通過全方位育人模式實現“全人”培養,體現人的生命之“力”;重新確立“人”的教育主體性,塑造人的主體意識并發揮主體價值,促進人的自由且全面發展。有學者曾言,“教育就在于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置于大學的中心位置,不僅僅強調以人為本的立場,強調教育是使人成為人、成為健全人的實踐活動,而且強調主體性的教育[35]。
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為了實現民族文化復興之偉業,從文化哲學思想出發,在學習與比較東西方文化基礎之上,求得東方“德性”文化和西方“智識”文化的均衡發展。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文化論哲學審思理應如此,通過傳統典籍研修與活動文化構建等形式傳承與復興傳統文化,涵養師生的德性品質。
第一,凸顯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文化傳承時代價值。現代大學書院制作為我國高等教育的新型育人模式,本身就是新時代文化傳承的產物,不論是在建筑美學與書院名稱設計等環境創設方面,還是在院徽、院訓、院歌等理念設計方面,或是在傳統文化研修等育人活動方面,都突顯出文化傳承的時代特色。“文化是一個大學賴以生存、發展的重要根基和血脈。大學的教育教學過程,實質上是一個有目的、有計劃的文化過程。”[36]時至今日,傳統書院中所蘊含的文化價值、教育價值與時代價值,仍然值得我們繼續挖掘和創造性轉化,從而為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提供動力之源。如在書院名稱的擬定層面,可以通過地名命名方式凸顯書院獨特的人文氣息,提高書院的辨識度;通過典故命名方式厚植書院的文化底蘊,積極創建書院的文化氛圍;通過先賢命名方式表達對先賢的紀念之情,賦予書院新的發展使命與愿景。一言以蔽之,現代大學書院制文化傳承具有動態性、連續性、時代性等特質,且從未停下前進的腳步。
第二,加強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傳統典籍研修工作。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離不開傳統文化的研修工作,旨在將傳統文化內化于心、外化于行,以淵博的智識涵養師生求學態度,以高尚的品格健全師生人格。由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為了能夠發揮傳統文化精神,以本土文化傳承為出發點,須重新思考與設計教育內容,加強中國傳統典籍的研修工作。這些典籍包括《易經》《論語》《傳習錄》等修養類著作,《老子》《莊子》《孟子》等哲學類著作,《春秋繁露》《近思錄》《中國哲學史大綱》等思想史類著作,《詩經》《楚辭》《唐百家詩選》等文學類著作。師生在研修傳統典籍過程中,可以體悟傳統文化的天人合一、厚德載物、講信修睦等崇高智慧。與此同時,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還要以貫通古今、融會中西、滲透文理為基本出發點,全面推動中國高等教育話語體系的建設,進一步完善與推廣通識教育課程體系,培養學生的批判思維能力、創新能力和表達能力。
第三,深化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平臺建構。觀審近代新儒家書院建設經驗,我們發現活動文化在書院發展過程中具有不可忽視的隱性價值。如果說課程教學是現代大學書院的“第一課堂”,那么活動文化就是現代大學書院的“第二課堂”,有助于師生良好精神面貌的養成。只不過,部分書院對于“第二課堂”的狹隘認知與簡單思考在很大程度上制約著活動文化的建構。基于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要從“第一課堂+第二課堂”體系化建構理念出發,著力于課堂理論探討,力推書院課堂體系建設,加以模塊設計與效果分析,在不斷完善中創建“第二課堂”育人平臺,加大宣傳力度,養成和諧美好的校園風氣,讓學生在日常課程學習之外,還能積極參加休閑活動,在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中領悟生活魅力,在運動鍛煉中明曉健康體魄的重要性,在學術活動中提高獨立思考能力以及社交能力,在社團活動中培塑積極陽光的心理,實現“全人”培養目標。正如有學者所言:“大學文化是大學人共享核心價值信念的精神家園,構建以‘人文、理性、創新、和諧’為核心的當代大學精神家園是我們的一種哲學思考和新的探索,任重而道遠。”[37]
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博采我國“知行合一”論、西方“論理學”與佛教“體用”論內涵,建構了各自書院的學問之道,為師生開展學術研究活動奠定了基礎。因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方法論哲學審思也要以融會貫通為發展方針,以知行合一為行動理念,以學問之道為建構內容,加強書院現代化發展、師生道德情操塑造以及德性智識修為。
其一,堅持現代大學書院制的融會貫通發展理念。如前所述,我國現代大學書院制是在繼承傳統書院制和借鑒西方牛津大學、哈佛大學等高校住宿制的基礎上,融會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以貫通而生成的教育模式,不僅體現了我國傳統大學書院的深厚文化底蘊,還表明了中西文化模式融合共生的可能性與可行性。更為重要的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與發展,現代大學書院制還葆有與時俱進的生命力。因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在現階段和未來的發展中仍然要堅持融會貫通發展方針,把握時代發展新際遇,賡續并拓展傳統文化基因和視野格局,增加國際交流合作項目,加強中西方文化的共融、共進、共生發展,進一步彰顯民族文化自信與文化自覺,為人類文明發展貢獻中國力量。譬如,北京大學“一帶一路”書院就是中國與變化中的世界一道,攜手推動“更大范圍、更高水平、更深層次”的大開放、大交流、大融合而建立的。可以說,在我國當下“一帶一路”合作倡儀下,“一帶一路”書院的創建不僅為全球高等教育發展提供中國精神、中國力量與中國方案,還從實踐層面推動了中國式大學書院現代化發展。
其二,踐行現代大學書院制的“知行合一”行動理念。從先秦儒家的“訥言敏行”思想到宋明理學的“知行合一”主張,再到近代新儒家的“學行并重”觀點,我國書院文化一直強調“知”與“行”的整體化發展。張君勱在書院創建時也明確指出:“本院教育在于學行并重,于知識之授受多用西方學術方法,而于人格之陶養,則多取吾國先儒之遺規。我們一方面要發揮西方學術的真,一方面要發揮自家的善。學側重于真,行側重于善,能將真與善研究到極處,并合并起來,這是書院的第一要義。”[38]然而,現代大學書院制在踐行“知行合一”理念時,“知行分離”的現象比比皆是,最主要的問題是書院在重視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同時忘卻了道德意識與道德行動的統一性追求。鑒于此,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既要明晰“知行合一”理念的認知與實踐關系,還要進一步強化“知行合一”理念的道德意識與道德行動的高層次認識。而且,如果說“知行合一”本義是由成己之“知”與成物之“行”兩部分所組成,那么現代書院在踐行“知行合一”理念時還要從書院底蘊之“知”出發,向外求索,完成社會責任承擔之“行”,如此不僅能夠提高書院發展的主體性與能動性,還有助于書院學生的家國意識和社會責任的培養。比如,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可以從鄉村振興發展戰略出發,積極關注鄉村基礎教育難題,與鄉村目標學校開展合作,建立教育培訓基地;從綠色中國發展戰略出發,主動關注生態環境保護與治理難題,與地方政府開展合作,建立社會實踐營地;從教育數字化轉型時代背景出發,時刻關注大數據、5G、AI等信息技術的迭代更生,與相關企業、學校開展合作,建立數字化教學課堂,等等。
其三,解構與重構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學問之道。如上所述,近代新儒家創建的學問之道由“人統”“事統”和“學統”三部分組成,本質上是為了教人如何成人、如何成業、如何成學,包含了方法之道、讀書之道與學問之道。其中,學問之道作為現代大學書院制的重要組成部分,最終目標是為了實現教育、書院、人的整體化發展。也就是說,在教人如何“成人”問題上,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應繼續貫徹“全人”培養理念,秉承書院自身獨特的院訓,在制定教育制度過程中凸顯“人”的主體地位,在通識教育過程中高揚“人”的理想信念,在教育發展中關注“人”的成長。在教人如何“成業”問題上,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應貫徹“學以致用”理念,通過開展緊密的師生交流活動、創設良性的學術環境、提供平等的教育機會等途徑,全面推廣與實施通識教育,使學生在師生交流中開拓學術視野,在課堂教學中提高學習興趣,在社區環境中養成學習習慣。在教人如何“成學”問題上,現代大學書院制發展應貫徹“繼往開來”理念,在學術研究中重視“以誠為本”品質的修為,在社會實踐活動中重視為人處事修養與責任感培養,在國際交流中注重國際視野和家國情懷的養成。如此,才能重構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學問之道,力促新時代人才培養。
綜上所述,現代大學書院制要從發展現狀出發,以“融匯古今、貫通中西、哲學審思”為原則,回歸歷史并借鑒近代新儒家的新型書院辦學經驗,從本體論維度明確現代大學書院的存在邏輯與內核精神,從知識論維度重視現代大學書院的傳統文化研修與傳承,從方法論維度踐行現代大學書院的學問之道,建構高質量發展方略,完成現代大學書院制從“模式移植”向“本土生長”的轉變,實現新時代人才培養的教育目標。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新文科建設理念的提出也給現代大學書院制提供了新的契機,如何強化新文科建設理念與現代大學書院制的內在聯系,把現代大學書院看作是新文科建設陣地,將新文科理念融入現代大學書院制,形成適合新文科建設和高等教育特色化發展的新模式,是現代大學書院制的改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