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鴉巖到小馬山：美國政府核戰秘密自救計劃

劉黎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政府建造了多個“末日掩體”，旨在抵御核災難，在核輻射中幸存下來，并在最重要的政府機構被摧毀后重啟美國社會。

| 烏鴉巖 |

烏鴉巖綜合體位于賓夕法尼亞州藍嶺峰附近，被稱為“地下五角大樓”，設有美國陸軍、海軍、空軍和海軍陸戰隊的緊急行動中心。

調查記者艾里克·施洛瑟在其2013年出版的《指揮與控制：核武器、大馬士革事故與安全假象》一書中寫道，冷戰開始后，隨著蘇聯核攻擊的威脅日益逼近，“政府鼓勵普通美國家庭在自家后院挖掘輻射避難所”。與此同時，美國軍方和政府也在積極挖掘地下掩體。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時任總統羅斯福就在白宮東翼地下修建了一個防空洞，杜魯門執政期間又擴建了一個地堡。根據施洛瑟的說法，后來，蘇聯的襲擊計劃“似乎使得美國總司令部有必要轉移到地下更深處的某個地方”。

雖然烏鴉巖的位置眾所周知，但鐵絲網和鐵馬護欄后的具體狀況一直迷霧重重。這個建筑群既是一個謎，又根本不是一個謎。附近賓夕法尼亞州韋恩斯伯勒市的市長理查德·斯塔利珀說：“我們知道它在那里，我們知道它為什么在那里，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全部。”

著有《烏鴉巖：美國政府在其他人死去時拯救自己的秘密計劃》一書的記者加勒特·格拉夫曾推測，核戰爭將從烏鴉巖的地堡打響。20世紀40年代末，烏鴉巖綜合體初建之時，當地人戲稱其為“哈里的洞”，意指時任美國總統哈里·杜魯門。當地居民一邊野餐，一邊觀看挖掘和爆破，很多人也參與了建設。格拉夫表示，這個基地從來不完全是個秘密，它很長時間都不為人所知，是因為根本沒有人提起它。他說：“那些自己或有家人在這里工作的當地人都知道這里，但他們對此保密。”

理論上講，烏鴉巖是一個規模巨大的地堡和自給自足的社區。根據《指揮與控制：核武器、大馬士革事故與安全假象》的記載，“它有發電站、地下水庫、一座小教堂、位于巨大洞穴內的三層建筑群，以及足夠容納2000名五角大樓、國務院和國家安全委員會高級官員的床位。”格拉夫表示，你還可以在上述清單中添加警察和消防部門、一個自助餐廳以及“你能在一個普通小城市找到的一切”。

該綜合體于1953年竣工，自1961年起每天24小時運轉。一些設施位于山上，比如消防部門就坐落在山頂上，但大部分位于地下。一旦防爆門被密封上，烏鴉巖的居民可以在里面一連居住數周。

建造該基地的最初目的，是在核武器摧毀五角大樓總部時，為國防部提供一個重新集結的地方。據稱，喬治·華盛頓大學承擔的一項國防部研究曾指出，“計劃是，一旦確認遭到襲擊，作戰參謀部將立即撤離五角大樓，前往烏鴉巖，并在那里接管控制權。”

烏鴉巖歷史上只有一次緊急啟用，即“9·11”事件后，時任美國副總統迪克·切尼曾撤離到這里，作為他的幾個秘密藏身處之一。格拉夫說，沒有證據表明切尼在襲擊發生當天就在那里度過，但他后來肯定去了。時任國防部副部長保羅·沃爾福威茨等國防部官員則被直接帶到了烏鴉巖。目前，該設施的大部分活動仍然高度機密，政府也不鼓勵傳播與此相關的大多數非機密信息。

2007年5月25日，美國《聯邦公報》曾發布一項國防部政策，宣布如果沒有事先獲得必要的許可，任何人進入烏鴉巖，在此繪畫、制作地圖或拍攝照片，都是非法的。

2008年，記者內森·霍奇和莎朗·溫伯格在撰寫新書《一個核家庭的假期》時，似乎曾意外獲得即將在烏鴉巖舉行的一次會議的信息，會議內容是關于地下軍事設施的。兩位記者在五角大樓某機構的網站上看到該活動的相關通知后，只是詢問了一下會議的聯系人，就收到了分發給與會者的信息包，里面強調了烏鴉巖及其周邊地區的保密程度。給與會者的“指南”包括以下規則：“避免與未經授權的人員談論烏鴉巖”“不向記者或廣播電臺確認或否認有關烏鴉巖的信息”“不在網上發布烏鴉巖相關信息”“記住：公眾對這個設施了解得越多，我們的對手就會作出更多應對，我們就會變得越脆弱”。記者獲得信息幾天后，美國國防部下屬的國防威脅降低局撤下了有關此次會議的通知。

冷戰結束后，許多為應對核災難而建造的掩體都變得多余。包括烏鴉巖在內的一些設施仍在保持運轉，但也只是勉強維持運轉。“9·11”事件發生后，情況發生了變化，這些設施經歷了大規模擴建。格拉夫表示，“如今的烏鴉巖設施比冷戰高峰時期規模更大、功能更強。”

| 韋瑟山 |

韋瑟山緊急行動中心位于弗吉尼亞州的勞登–克拉克縣，是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署的運營中心，由美國國土安全部負責管理。

該中心建于冷戰期間，由兩個主要部分組成：地上的緊急事務管理署和據稱占地60萬平方英尺的地下設施。這里的地下掩體本質上是一座城市，有自己的安全系統、領導人、警察部隊、消防部門甚至法律，設有醫院、火葬場、餐飲娛樂區、睡眠區、飲用水和冷卻水蓄水庫、應急發電廠以及廣播電視演播室，可容納約2000人，但只為總統以及內閣和最高法院成員提供私人睡眠區。

官方記錄顯示，2015年4月7日，華盛頓特區發生嚴重電力中斷后，該基地被聯邦特工們短暫啟用。2001年9月11日，世貿中心大樓遭到襲擊時，整個國會領導層都被直升機運送到了這里。美國前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曾表示，20世紀60年代初古巴導彈危機期間，他和幾位同事被送往了韋瑟山。

對除了少數高級官員外的所有人來說，韋瑟山的存在都曾是秘密。直到1974年，也就是它建成16年后，環球航空514號航班在韋瑟山附近墜毀，這里才被公眾所知。自那以來，韋瑟山緊急行動中心影響了美國流行文化，經常出現在電視、電影和游戲中，比如《X檔案》、新版《地球停轉之日》和電子游戲《使命召喚》。

| 夏延山 |

位于科羅拉多斯普林斯市附近的夏延山空軍基地被稱為“超級掩體”和“鼴鼠城”，由約2000英尺厚的花崗巖保護，據說能夠在包括核攻擊在內的任何危機中幸存下來。夏延山與烏鴉巖、韋瑟山一起，構成了冷戰期間美國政府應對核攻擊的核心掩體群。

夏延山基地的規劃最初制定于20世紀50年代末，旨在應對蘇聯洲際彈道導彈和遠程轟炸機的威脅。如今，該基地由美國太空軍指揮，但也駐有北美防空司令部和美國北方司令部的人員。

該基地內部的情況很大程度上是個謎。據了解，工作人員會聚在一起分析全球偵察系統的數據，以警告政府北美面臨的導彈威脅。夏延山空軍站副主任史蒂文·羅斯此前將基地比作人腦：“我們就像將所有信息整合、關聯起來，理解它并將之傳遞給大腦的腦干。無論是北美防空司令部、北方司令部還是戰略司令部的指揮官，我們要讓他們知道這些信息意味著什么，從而作出決定。這里是神經系統最關鍵的部分，也是最脆弱的部分。夏延山為此提供庇護。”

據稱，該基地由15棟三層或兩層建筑組成。在發生地震或導彈爆炸時，一個巨大的彈簧減震系統能夠幫助所有建筑避免發生位移。即使在距這里1.24英里近的地方發生30兆噸當量的核爆炸，該基地也能繼續保持運行。這里還有數道25噸重的防爆門，可以保護夏延山內部免受幾乎任何類型的攻擊，包括核、生物、電磁脈沖等。盡管門很重，但必要時只需兩人即可將之關閉。夏延山基地此前曾出現在多部電影和電視劇中，包括《戰爭游戲》《星際穿越》《星際之門》和《終結者》。

| 綠薔薇度假村 |

在西弗吉尼亞州格林布賴爾郡白硫磺泉鎮的四星級綠薔薇度假村地下，建有一座大型地堡，冷戰時期專門用來在發生核攻擊時安置535名國會議員，如今已開放給公眾參觀。

1955年，德懷特·艾森豪威爾指示國防部為國會起草核打擊應急計劃。接下來，美國陸軍工程兵團負責為國會議員們的核掩體選址。他們最終選定了綠薔薇豪華度假村，因為這里距離華盛頓相對較近，交通方便，但又足夠遠，可以免受原子彈襲擊。此外，還因為它之前與美國政府的關系。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里曾作為日本、意大利和德國外交官的拘留所，后來又成為一座軍事醫院，艾森豪威爾本人也曾在那里就診。盡管戰后它恢復了原本作為酒店的功能，但政府官員偶爾也會在這里舉行會議。

地堡的建設始于1957年。政府官員試圖通過宣布改造綠薔薇酒店來掩蓋這個秘密項目。然而，建筑工人和當地人對此表示懷疑，尤其是該項目澆筑的大量混凝土十分惹人遐想。建筑工人蘭迪·威克萊恩回憶道：“沒有人說這是個防空洞，但是……他們建造它當然不是為了避雨。我的意思是，傻瓜都會知道這是怎么回事。”1951年至1974年間擔任綠薔薇度假村經理的杜魯門·賴特同樣記得，一位承包商曾問他：“這是一個展廳？我們剛剛安裝了110個小便池。你們到底要展示什么？”

這個耗資1400萬美元的項目于1962年10月16日竣工，就在古巴導彈危機發生前。該掩體埋在地下720英尺處，無法在直接的核打擊中幸存下來，但能夠承受15到30英里外的爆炸，并保護其住戶免受放射性塵埃的影響。這座兩層設施占地約11.2萬平方英尺，大致相當于兩個足球場上下疊放的大小。

該掩體有四扇門，全部由俄亥俄州莫斯勒安全公司制造，最大的兩扇門分別重28噸和20噸。一旦密封，掩體內的空氣足以維持72小時，之后可以借助通風系統過濾來自外部的空氣。

雖然地堡的大部分情況都被嚴格保密，但地堡里的一些大廳實際上屬于綠薔薇酒店的日常設施，只有在發生襲擊時才會被封鎖起來，其中最大的一個廳旨在舉辦國會聯席會議，旁邊有兩個較小的禮堂：設有440個座位的“州長廳”，供眾議院使用；設有130個座位的“登山家廳”，用于接待參議院議員。走過一條隱藏的通道，就可以到達地堡的其他部分。通道入口的門上寫著“危險：高壓，禁止進入”。如果發生襲擊，國會議員們首先會被帶到凈化室，脫光衣服、洗澡，然后穿上未受污染的衣服。宿舍由18個房間組成，每個房間可容納60人，配有金屬上下鋪。還有一間廚房和一間可容納400人的自助餐廳，餐廳一度裝飾有可欣賞美景的假窗戶。

地堡的“動力室”設有一個旨在火化尸體的“病理廢物焚燒爐”。“國會檔案室”除了儲存文件外，還存放著該設施中僅有的武器：少量步槍、手槍、警棍和頭盔——本質上是防暴裝備。地堡里還設有醫院、手術室和藥房，曾備有充足的抗抑郁藥物。據記者保羅·利伯曼稱，地堡里設有“一個小監獄，里面有兩箱束身衣”，以防“國會議員發瘋”。

地堡內裝有巨大的電視、廣播和通訊設施。如果發生襲擊，國會議員會向幸存的美國民眾發表講話，背景甚至是國會大廈的圖片，給人一種一切正常的錯覺。

建成后，綠薔薇地堡由12至15名政府雇員負責維護，他們表面上是福賽斯電視維修公司的成員。地堡前負責人保羅·布加斯表示，他們約花20%的時間在酒店的電視維修工作上，其余時間則專門負責地堡維護。

地堡的食物足夠1000人維持生活60天，政府雇員還必須根據現任國會議員的情況不斷更新他們的計劃。格林布賴爾郡的歷史學家鮑勃·康特解釋說：“30年來，這1100張床位中的每一張都被分配給了某個人……在那30年里，你必須確保所有的過濾器都已更換，所有的藥品都是最新的，所有的食物都準備好了。”

將國會議員帶入地堡的實際流程尚不清楚。從華盛頓到綠薔薇度假區需要坐車五小時或坐飛機一小時。除了領導層，幾乎沒有議員知道地堡的存在。前眾議院議長蒂普·奧尼爾回憶道：“我從未向任何人提及過（疏散計劃），但每次來到綠薔薇度假區，我總是看著山說：‘好吧，萬一發生什么事，那是我們將要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也許就在網球場下面。’”

目前仍不清楚是否允許國會議員攜帶家人前往地堡。奧尼爾回憶說，他被告知不能帶上家人。他評論道：“當他們告訴我，我的妻子不能和我同去時，我就對此失去了興趣。”然而，布加斯堅稱，當時有擴大掩體設施以容納議員家人的計劃，盡管目前尚不清楚該項目是否成功進行了。

1992年，《華盛頓郵報》記者特德·古普在他的文章《國會的終極避難所》中披露了綠薔薇地堡的存在。鑒于其位置的保密狀態是其防御功能的主要前提之一，這里很快就被關閉了。1995年，綠薔薇度假村開始向其客人提供地堡之旅。2006年，開放范圍擴大到普通公眾。今天，這里仍然提供游覽服務，但掩體內不允許拍照。

自1992年綠薔薇地堡的存在被曝光以來，就有人猜測美國政府為國會建造了新的地堡。當然，就算有這樣的地堡，也很少會有人知道。對此，《華盛頓郵報》的比爾·阿金評論道：“如果你是一名普通的國會議員，我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小馬山 |

在弗吉尼亞州庫爾佩珀的小馬山地堡，美聯儲曾存放數十億美元的現金，計劃在發生核戰爭后用這些紙幣來補充貨幣供應，恢復美國經濟。

這里建于20世紀60年代末，是一座長400英尺、占地14萬平方英尺的鋼筋混凝土和鋼材掩體，經過硬化處理，可防輻射，墻壁厚30厘米，裝有鉛防護百葉窗。掩體內設有可供540名工作人員居住30天的設施，包括凍干食品、鋪位、核輻射屏蔽井等。1969年至1988年間，數十億美元現金被壓縮后存放在這里。20世紀80年代末，在與蘇聯關系穩定時，該設施被認為不再重要，被關閉并騰空。

1997年，它被出售給美國國會圖書館，部分資金來自企業捐款，并被改為國家音像保存中心。幾年之內，它就成為超過600萬個音像文件的所在地，包括愛迪生時代的唱片、磁帶、蠟筒留聲機以及最近誕生的數字文件。如今，小馬山存儲著硬拷貝、縮微膠卷、打孔卡、全息錄像帶等各種形式的書籍、報紙、雜志、音樂和電影。

編輯：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