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搖滾夢”

許子威　許革

孩子們在大山里排練

繞過一圈又一圈彎彎曲曲的山路，空氣里總是彌漫著露水的味道，位于貴州省第一高峰韭菜坪半山腰的六盤水市鐘山區(qū)大灣鎮(zhèn)海嘎村，是貴州省海拔最高的村。

海嘎村平時總是被山霧層層籠罩，這里唯一的小學——海嘎小學，被稱為“云上小學”。這所大山深處的小學有一支搖滾樂隊，帶領他們的是“80后”鄉(xiāng)村教師顧亞。

2023年央視網絡春晚，海嘎樂隊以一首《倔強》驚艷全場。這首被年輕人稱為“勵志燃曲”的流行歌曲，被孩子們用天籟般的聲音唱出了另一種情緒。后來，劉德華等相繼為海嘎樂隊加油點贊。從那時起，這支來自大山深處的樂隊開始走進大眾視野。

海嘎小學由幾座兩層高的小樓組成，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只有100多名學生，其中少數民族占比在40%以上。2014年，顧亞從六盤水師范學院畢業(yè)后，通過特崗教師招考來到海嘎小學，教過語文、英語，還有他擅長的音樂。

剛到海嘎村的時候，顧亞很迷茫，整晚睡不著。“我是農村人，我的夢想是從大山走出去，怎么又回到了大山呢？”直到一幕“畫面”的出現，才讓看似枯燥的生活有了轉機，也就此改變了顧亞和孩子們的人生方向。

2014年冬天，顧亞像往常一樣去教室上課，突然被一名坐立難安的小女孩吸引了，“她凍得直發(fā)抖，穿著涼鞋的小腳凍得通紅，上面還有些泥巴”。顧亞心里一驚，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回想起小時候，他也曾在這樣的冬天穿過這樣的涼鞋。

顧亞心想：我在這里能做什么？只是為了謀生和完成教學任務嗎？還是能為這些孩子做點兒什么？

組建樂隊的想法緣于一次意外的發(fā)現。那天，顧亞在寢室里彈吉他，門縫和窗口多了好幾雙好奇的眼睛。“這里的孩子從沒見過吉他，他們趴在窗戶邊偷看時還有些膽怯，但從他們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渴望。”

顧亞開始在校內嘗試開設吉他、貝斯、架子鼓等音樂社團，并逐漸萌生了要“組建一支大山里的搖滾樂隊”的想法。

不過，想要讓毫無音樂基礎，甚至都不知道吉他、貝斯、架子鼓是什么的孩子們組建起一支樂隊并不容易。顧亞只能一個個音符、一個個和弦來教，每個動作都要一遍又一遍地示范，孩子們每學習、掌握一個新旋律都要練習很久。

在顧亞看來，這是一件艱難但值得堅持下去的事情。“山區(qū)里的孩子靦腆膽怯，內心卻充滿激情”，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孩子們慢慢打開自己，有更多的嘗試和體驗。

為了讓更多的孩子擁有登臺表演的機會，每一年，海嘎小學都會組建好幾支新樂隊。這些孩子大多是幾歲到十幾歲的小學生，有的內向，有的活潑，也有的敏感。和他們打交道，顧亞往往需要準確記住每個孩子的性格特點，敏銳地察覺到他們的心理變化，并為他們量身定制樂隊里的角色。

在新的一屆樂隊里，鼓手是一個溫柔、安靜的孩子，非常有毅力，經常自己默默加練；主唱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她在臺上散發(fā)著由內而外的自信；吉他手是一個做事周到的孩子，能夠顧及他人的感受，凝聚起團隊的力量……

“這些孩子雖然出生在大山深處的農村，但就是有一股倔勁兒，不服輸、勇往直前。”在顧亞眼中，每一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音樂就像一座橋梁，讓孩子們擁有了抵達夢想的途徑，激發(fā)出他們內心深處的力量。

海嘎小學的第一支樂隊由5名女孩組成，她們給這支樂隊起名為“遇”，寓意大山里的孩子們第一次遇到了音樂。那時，孩子們擁有的第一件樂器是顧亞帶到海嘎村的那把舊吉他，師生共用一把吉他，輪流練習。

然而，想要呈現出好的搖滾樂表演并不容易，樂隊成員不僅要把控好音樂節(jié)奏，還要配合著做出跟隨音樂搖擺的肢體動作。對靦腆內向的孩子們來說，這一點更難，“大家不是不愿意，而是克服不了心底的恐懼，他們不敢去表達，所以完全放不開”。

不久后，顧亞為樂隊爭取到了第一次登臺表演的機會，他迫切地希望孩子們能夠被更多的人看到，因此格外珍惜這次機會。不過，直到表演前夕，5名女孩依舊無法熟練自如地登上舞臺。樂隊要表演的是一首《追夢赤子心》，歌詞里寫道：“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會去，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懸崖峭壁……關于理想我從來沒選擇放棄。”顧亞希望，孩子們能夠勇敢地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樂隊多次排練還是沒有進展，顧亞有些失望和生氣。他離開排練現場，留下孩子們自己練習。

第二天，孩子們上臺了，顧亞在臺下緊張得閉上眼，不敢望向舞臺，直到全場觀眾傳來歡呼聲。“我當時非常驚訝，當我睜開眼，發(fā)現孩子們自己設計了一些搖滾動作，甚至還和觀眾有互動交流。”此時，顧亞早已熱淚盈眶。

顧亞

正是從那時起，顧亞和孩子們的音樂夢開始在海嘎村生根發(fā)芽。顧亞說：“孩子們不會直接去表達他們能不能做到，但是他們愿意去改變、去嘗試，這才是努力的意義。”

后來，海嘎小學又先后組建起了“未知少年”“海嘎少年”等學生樂隊，樂隊登臺表演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一次次演出下來，平日里靦腆害羞的孩子們，在舞臺上變成了自信、勇敢的主角。每一年，樂隊都會有一個傳承儀式，畢業(yè)之后，吉他手會把手中的吉他傳遞給下一任。顧亞覺得，每一屆新樂隊都是基于以往樂隊創(chuàng)立的，“有夢想、有理想、有追求”已經成為海嘎小學的精神力量。

顧亞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的內容，幾乎都和海嘎小學的孩子們有關。他細心地用文字、照片和視頻記錄下了孩子們登上央視、參加“村超”、站上各地音樂節(jié)舞臺的時刻。

因為這些演出，孩子們有機會見到大山外面的世界。有人說他們的聲音是“最純粹的天籟”，也有人說他們擁有“翻山越嶺的勇氣”。

2020年，顧亞帶領孩子們舉辦了一場“海嘎少年的夏天”線上演唱會，吸引了近160萬網友觀看。央視主持人白巖松在節(jié)目中這樣評價：“在山村的學校里出現‘樂隊的夏天’，是一件讓人很感動的事。希望未來的鄉(xiāng)村教育不僅文化課有各科任教老師，體育、美術、音樂也都能全面發(fā)展，到那個時候，或許每年都有鄉(xiāng)村版的‘樂隊的夏天’。”

有人說大山里的孩子就像“野孩子”，天性愛自由，倔強又頑皮。但在顧亞看來，大山里的孩子很懂愛。有一次，樂隊一個孩子過生日，他對顧亞說：“謝謝父母帶我來到這個世界，謝謝老師帶我出來看世界。”顧亞頓時淚流滿面。對孩子們來說，他既是嚴厲的音樂老師，也是溫柔的大家長，更是帶他們實現夢想的人。

2017年，顧亞想創(chuàng)作一首屬于海嘎小學的歌曲。他把全校的孩子們喊到一起，問大家：“你們小時候的家鄉(xiāng)是什么樣子？現在有了些什么變化？”

“之前上學走的是泥巴路，現在都有水泥路了。”“很小的時候住過茅草屋，現在房子都變成小洋樓了。”“現在學校離家很近，而且還可以吃到營養(yǎng)午餐。”……

曾經，海嘎小學因為海拔高、條件差，招不到也留不住老師，學校人數最少的時候只有1名老師和8個學生。這讓海嘎小學面臨被撤掉并入鎮(zhèn)上其他學校的風險，也意味著孩子們要每天多走十幾公里的山路去上學。那時，顧亞剛來到海嘎小學，在校長的堅持下，又成功說服另外8名教師上山，海嘎小學這才得以保留。

后來，老師們自發(fā)召集身邊的一些朋友為學校募捐，樂隊使用的樂器也是由顧亞的朋友們一點一點湊起來的。如今，海嘎小學是六年制小學，孩子們因為音樂見到了更大的世界，海嘎村也有了越來越多的人到訪。

顧亞將孩子們的描述一點點收集起來，創(chuàng)作出一首展現海嘎村變化的《海嘎之歌》，這首歌被孩子們稱為“最喜歡的歌曲”，也是每支樂隊的拿手曲目。

9年來，顧亞幫孩子們種下夢想。如今，孩子們擁有了新的琴房，樂器也逐漸多了起來。2023年9月，顧亞被評選為年度全國“最美教師”。

對孩子們來說，每一次登臺都是全新的嘗試和體驗。為了更好地完成演出任務，他們會走幾公里山路，從家趕到學校的琴房，利用課余時間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海嘎村和孩子們一點一滴的變化都被顧亞看在眼里。顧亞說：“我要帶著孩子們去經歷，我希望他們都有機會找到自己的閃光點，去體驗世界的五彩斑斕。”

（爾 諾摘自《中國青年報》2023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