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組詩）

孟國平

想到

想到一粒塵埃，在陽光里

金色的暖意和幽深

宇宙浩渺，時光漫長

一粒塵埃有被光線扭曲的命運

從細胞開始，到宇宙邊緣

一封信要走多少光年

你是我不敢寫下的詞語

是星云的陰影，是浩大與渺小之間

不可逾越的平行空間

一粒塵埃里的愛情

讓我們這一生多么渺小

想到臨終的淚，想到覆水難收的悲傷

想到無數(shù)條時間線上空虛的永恒

大雪

大雪來得從容，有些使命

隨著北風的緊逼絲絲入扣，這清澈的

凜冽，被刻畫得如此精致

六個花瓣，六種不同的命運

但大雪的內(nèi)心廣大

幽深，它和春天達成默契

讓生命和死亡交織

給時光的箭矢帶來方向的變數(shù)

它比我們更懂命運的無常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在下一個路口

等你。而有些希望，有些幻滅

注定打開時光的冰凌

讓你洞悉在謬誤中隱去鋒芒

迂回而行的歸途

讓我沉默的一切

我見過馬，但我并沒有

見過廣闊的草原

我見過跛足的馬，瘦骨嶙峋的馬

和它背后沉重的鏵犁

我見過遲鈍的蹄印和鐵器

在相互砥礪

汗水從泥土的表層

一浪高過一浪地翻過

我見過更多蟄居的昆蟲和蚯蚓

在陽光中讓黑暗裸露得

比白晝更徹底

或許我見過你說的

那種馬的背影

撫摸過虛構的鞍和韁繩

我知道鬃毛比謊言還要沉重

飛揚只是血液的碎片

懷念我見過的馬遠去

或者懷念我過去的自己

其實我從沒有見過過去的自己

與一匹馬有任何相似之處

它們只是去得遙遠而已

只是把持了讓我沉默的一切

贊美

被我們涂改過的贊美

被往事重塑。我們無法洞悉

生活的奧秘，像最初也是最后的

煉金術：被時光抻長的旅行

被欲望用短暫的快樂蒙蔽

冬天了，北溫帶在漸漸冷卻

那些寬大的落葉喬木

憂郁地滑行在一群盲者中間

（一群盲者中間，有誰知道

雨季正從葉脈上漸漸遠去？）

這正是我等待的消息

夜仍持續(xù)棲落，打破它自身的

寧靜，所有事物的內(nèi)涵

從一棵樹開始，回到同一棵樹上

把一段漫長的光陰替換以

一小片黃葉

仿佛我沉默卻漫無止境的措辭

凝聚成最后一個詞匯。救贖的詞匯呵

讓我的指尖看見一道夢幻的火舌

我想接近它的本質(zhì)

像我們活著。思考。發(fā)現(xiàn)。

在塵埃中疾走，一再碰落命運之樹上的

枯枝，一再閉緊為生存灑落的淚水

用吟唱汲飲血液中干涸的憂郁

一如不確切的銅鏡，隱遁蒙塵的詩篇

又被一點燭火劃開晦暗和透徹

而一群盲者看不見我們心靈巨大的裂縫

看不見生和死，抗爭和屈服

那種被精神瓦解的空洞

正演繹著有關宿命的來龍去脈

擠滿生活的庸碌。平凡。公開了的隱秘

讓一滴雨的遠去加倍地孤單

（而活著的本義，只能由我：

一個知情者

在一片落葉背后……為你，悄悄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