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燈（組詩）

李麥花

火把

父親舉著火把回來

有時背著木匠工具

有時只舉著一個火把

那火把是他白天

劈掉的一截木柴

主人把它綁上棉絮，滴上油

出門時遞給父親

火把在父親手中

高高舉起

一頭鉆進夜色

火把和父親

劃破了黑暗

那火炬向前跳躍，飛舞

從一個山坳拐進另一個山坳

夜色一點點被劈開

黑暗和寒冷圍攏過來

我們，早已

在屋子里燃起了火堆

那巨大的火焰

去迎接

那火把

我種的一棵梨樹

我過早地給你看

我種的一棵梨樹

它結滿了梨

四月的時候

白色的梨花開滿枝頭

每天我用淘米水澆它

把蛋殼果皮菜根葉

埋在它的根基

看它的時候

目光里充滿理解和贊美

夜晚躺在床上

也朝窗外看著，想著它

立于黑暗之中

但是要

收獲一筐滿意的梨子

這些遠遠不夠

還要噴灑除蟲劑

給每一個梨子套上塑料袋

還要祈禱

還要安慰自己

梨子熟時

你不一定來

一個詩人

一個詩人

從他的詩句走出來

去了哪里

他走在人群中

人們不認得

他去到荒野

荒野不認得

他去到大海

大海不認得

我們只能

等他

回來

在他語言的家里

等他

他將帶著他新的語言

回來

夜晚的燈

夜深了

我重新坐下來

拉亮一盞小小的臺燈

它發出橘黃色的光

那一小圈光暈

罩著我

我的手握住一支黑筆

落在一頁白紙上

光暈罩著我

猶如那信使已經到來

“我去敲你的門時，你會聽到。”

白天，你建議我出門，走一走

我想過了，沒有什么地方能去

沒有別的路可以通往夢境

我坐著，聆聽這夜晚

對一顆心的拍打聲

一步步走近

那黑暗的中心

如何采一株蘭草

如何找到一株芳香的蘭草

我們走進春天的山野

把耳朵去掉

把眼睛去掉

把鼻子去掉

把我們內里的心，留給蘭草

在低矮的枝叢之下，隱密之地

剝開一小段陽光

我們

看到，并驚喜地叫出

啊，蘭草

芳香的蘭草

秘密

姐姐，我發現一個秘密

姥姥家門前有一條河

奶奶家門前也有一條河

弟弟，我告訴你一個更大的秘密

它們是同一條河

孩子們，我已經沒有什么秘密了

如果有，那就是你們

臨海帖

海水哪兒也去不了

海水那么多

我哪兒也去不了

我那么自由

父親哪兒也去不了

父親墳上的野草那么深

悲傷的人

悲傷的人

要在他回來的路上

等他

一見面，把你手中的狗尾巴草遞給他

夜里他喊一個人

就伸過暖暖的手去

讓他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