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購復蘇，轉型灶冷？

超大型并購只是國際石油公司實施歸核化戰略的一部分。長遠來看，能源轉型要扎實穩妥，油氣生產和能源轉型須兼而有之，實現二者協同發展。

▲油氣行業頻現歷史性并購，石油巨頭看到了什么？ 供圖/視覺中國

大并購帶來大地震

文‖本刊記者 周志霞

并購案或將引發“并購潮”，而這似乎正在發生。

▲深水是油氣勘探重點區域，也是并購發生重點區域。 供圖/視覺中國

600 億美元！530 億美元！

進入10 月，這兩個數字在國際石油界掀起了狂風暴雨。

業內人士都知道，前者為埃克森美孚公司收購先鋒自然資源公司，成為其20 年間最大的收購案；后者為雪佛龍收購石油赫斯公司，成為其1990 年以來的最大收購案。

“大”，并不是引發業內人士關注的核心原因，而是在這樣的時間節點——全世界忙著討論氣候變化與能源轉型、唱衰石油公司未來的時候，這兩起前后不超過兩周的超級并購或將給行業帶來“大地震”。

超級并購案誕生

10 月11 日，埃克森美孚公司與頁巖油氣生產巨頭先鋒自然資源公司發布聯合聲明宣布，埃克森美孚以全股票形式收購先鋒自然資源公司，按照埃克森美孚10 月5 日收盤價計算的595 億美元，疊加承擔的凈債務，預計此次交易的總價值為645 億美元。

645 億美元什么概念？系埃克森美孚近20 年以來的最大收購，亦是全球今年以來的最大收購。“看油氣并購歷史，這宗并購只排在1998 年埃克森收購美孚（910 億美元）和2015 年殼牌收購英國天然氣公司（870 億美元）之后，位列史上第三大油氣超級并購。”中國石油規劃總院經濟所所長徐東表示。

業內人士還未從此次并購案中回過神來，不到兩周，超大型并購案再次出現。10 月23 日，雪佛龍發布消息，宣布同樣以全股票形式收購獨立石油公司—赫斯公司（Hess）。如果以兩家公司2023 年10 月20 日收盤價為計算基礎，折合每股收購價171美元，收購價值為530 億美元。考慮到雪佛龍需要承擔的相關債務，預計此次交易的總價值為600 億美元。

這宗并購案同樣不小，是雪佛龍20 世紀90 年代以來的最大并購，也是今年僅次于埃克森美孚上述并購案的全球第二大油氣并購。從歷史上看，該宗并購排在1998 年埃克森美孚收購美孚（910 億美元）、2015 年殼牌收購英國天然氣公司（870 億美元）、1999 年道達爾收購法國埃爾夫公司（630 億美元），以及上述埃克森美孚并購先鋒自然資源（600 億美元）之后，位列史上第五大油氣超級并購。

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此次大規模并購的特殊之處在于，均為全股票收購。對此，雪佛龍首席財務官皮埃爾·布雷伯（Pierre Breber）表示：“如果使用現金，可能會把自己置于無法達成穩定交易境地。如果油價上漲，收購者會贏；如果油價下跌，賣家會贏。現在的全股票交易是為了試圖建立一個適合雙方的交易結構。因為我們正處于一個油價大幅上漲或下跌的時期。”

“而2022 年巨額收益，讓石油巨頭們攢下了史上最龐大的資金儲備，完全有這樣的能力。”徐東直言。埃克森美孚在2022 年利潤飆升至557 億美元，比2021 年上漲了230 億美元，增幅接近60%，實現了創紀錄的高利潤。創紀錄的盈利能力為埃克森美孚提供了大量的活動現金流，達到621 億美元，較上年增長近230 億美元。同時，埃克森美孚的公司市值也一路飆漲，已經成為超4400 億美元的石油巨頭。公司市值和利潤暴漲也給了石油巨頭們更大的并購底氣。

當前，這兩起超級并購案，按照美國國內法律和上市公司監管條例，均需要得到對方股東批準和證監會監管審查。若一切順利，預計于2024 年上半年完成交割。

強強聯合

這兩起并購案，并購雙方將碰撞出怎樣的火花？我們先了解一下，這兩家被并購的公司。

先鋒自然資源公司成立于1997 年，總部位于美國得克薩斯州達拉斯。公司是一家大型獨立的油氣勘探和生產公司，在美國境內勘探、開發和生產石油、液化天然氣和天然氣。先鋒自然資源公司是頁巖油革命催生的最成功石油企業之一，是二疊紀盆地僅次于雪佛龍和康菲石油的第三大頁巖油生產商，在頁巖油領域具有強大的實力和影響力。2022 年，公司油氣儲量規模為23.77 億桶、油氣產量當量為650千桶/日、營業收入244 億美元、凈利潤78 億美元，資本市場年底收盤價228 美元/股、市值達到450億美元。

雪佛龍并購的赫斯公司成立于1933 年，總部位于美國紐約，是一家行業領先的獨立能源公司，在全球范圍內勘探、開發、生產、運輸、購買和銷售原油和天然氣。經過多年積累，已發展成為了一個具有差異化、平衡投資組合的大型獨立石油公司。2022 年，公司油氣儲量規模為12.56 億桶、油氣產量當量為344 千桶/日、營業收入119 億美元、凈利潤24 億美元，信息披露日公司市場為475 億美元。

經過記者梳理，兩起并購對雙方主體最大的利好，一方面體現在規模上；另一方面體現在成本上。

埃克森美孚并購先鋒自然資源，可以幫助其提高在頁巖油領域的地位和競爭力。近年來，由于頁巖油技術的突破和成本的下降，美國頁巖油產量迅速增長，使得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產國和出口國。然而，埃克森美孚在頁巖油領域卻沒有取得顯著的優勢，其頁巖油產量僅占其總產量的15%左右。

而先鋒自然資源擁有西半球產量最大的油田二疊紀盆地，是頁巖油領域的佼佼者，其頁巖油產量占其總產量的90%以上。把先鋒自然資源在二疊紀Midland 盆地超過85 萬英畝的資源，與埃克森美孚57 萬英畝的資源結合，埃克森美孚在二疊紀盆地的總儲量將達到160 億桶石油當量，剩余儲量將維持15 至20 年；總產量將增加一倍以上，達到130 萬桶油當量/天，到2027 年將增加到200 萬桶/日。

“按以上預期來看，此筆并購將助力埃克森美孚成為美國境內最大石油頂級生產商，未來一個公司的石油產量將會超過許多歐佩克國家，戰略優勢非常明顯。”徐東說。

而雪佛龍收購赫斯，從規模上也會獲得兩項重要油氣資產。一是赫斯在南美洲圭亞那近海區域Stabroek 油田30%的權益。該項目占地660 萬英畝，目前可采資源量約為110 億桶油當量，從2019年的凈基礎增加到2023 年的約40 萬桶/天。二是美國北達科他州巴肯（Bakken）地區的頁巖油氣資源。收購完成后，雪佛龍在巴肯地區的開采面積將擴大至46.5 萬英畝。再加上雪佛龍此前在二疊紀盆地（Permian Basin）、德州的海恩斯維爾區帶（Haynesville）、科羅拉多的丹佛—朱爾斯堡盆地（DJ Basin）的頁巖油氣資產，此次收購無疑也將提升雪佛龍在美國頁巖油領域的主流地位。

低成本開發方面，也不會讓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失望。埃克森美孚收購的先鋒自然資源公司頁巖資產非常成熟，根據資料，其頁巖油氣開采平均成本約每桶10.5 美元。此次收購，將實現在二疊紀盆地的連片規模優勢，并驅動該盆地的桶油作業成本進一步下降。數據顯示，埃克森美孚在非常規領域的油氣產量當量占比將達到公司總產量的40%左右，并驅動公司的桶油作業成本下降5%。

雪佛龍的收購中，最受關注的是赫斯位于圭亞那的資產。“那可是一塊‘唐僧肉’，是世界上油田開發項目最低的，有助于雪佛龍保持長期的低成本石油供應，并將進一步擴大其現金流增長。”中國石油集團經濟技術研究院院長、中國石油國家高端智庫研究中心副主任陸如泉表示。

除了在規模和成本上能助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公司一臂之力，還有一關鍵原因：兩起并購或將為兩大國際石油公司優化資產結構和財務狀況。2020年以來，由于油價波動、市場競爭、疫情影響等因素，國際石油公司的業績和股價都出現了下滑。為了應對危機，國際石油公司均采取了一系列的應急措施，包括削減開發、出售資產、增加債務、暫停股息增長等。“然而，這些措施改變石油公司的困境較為有限。雖然2022 年業績創紀錄，但大部分歸功于高油價。相形之下，先鋒自然資源則是石油行業最具財務實力的穩健性的公司之一，它擁有高效的運營模式、強勁的現金流、健康的負債率等均能幫助埃克森美孚公司改變資產結構。”徐東告訴記者。

或將引發“并購潮”

這兩起大型并購，帶來的影響也是廣泛關注的。

與市場普遍聲音類同，“這兩起并購案或將引發美國境內更多油氣資產并購，甚至重塑美國石油和天然氣行業。”徐東語氣堅定。

市場普遍認為，隨著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的收購，美國能源板塊的并購潮將拉開序幕。“這兩項重大交易表明，美國的石油氣巨頭們押注石油和天然氣將在未來一段時間繼續作為全球能源結構的核心。”

與如今誘人的蛋糕不同，早期二疊紀地區并不受重視，由于美國頁巖氣革命來得太快，國際石油公司還在用老眼光觀望頁巖油行業發展的時候，大批獨立生產商已經涌進了二疊紀地區，也催生出先鋒自然資源這樣大型石油生產商。

2017 年前后，埃克森美孚以 60 億美元的價格從沃斯堡的巴斯家族手中買下了二疊紀的鉆探權。由此，二疊紀地區引起國際石油公司的關注。關注的過程也是整合的過程，近兩年，康菲石油分別以97 億美元收購美國頁巖油生產商康橋資源（Concho Resources）和95 億美元獲得殼牌在二疊紀盆地的頁巖資產、雪佛龍130 億美元收購諾貝爾能源（Noble Energy）。而如今的先鋒自然資源，也正是以64 億美元收購雙點能源公司（DoublePoint Energy）和76億美元收購帕爾斯能源（Parsley Energy）整合過的公司。

與海上油田不同，二疊紀地區的頁巖油較為分散，目前，該盆地仍有1000 多家生產商，大型生產商并不多，全球五大國際石油公司加起來，還不到20%的配額。

可以想見，如今二起并購一出現，將會引發怎樣的蝴蝶效應。“事實上，埃克森美孚并購案消息一傳出，這樣現象已經顯現，前十大獨立采油商市場增加了160 億美元。”徐東說，雪佛龍收購赫斯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印證市場前期判斷的準確。

徐東告訴記者，受疫情、俄烏沖突的影響，那些為了追求快速增長而積累了巨額債務的一大批中等頁巖公司，由于規模太小，無法吸引華爾街的資金，正在使出渾身解數擠出效應促使投資者出售公司，使得它們成為“性價比”越來越高的收購目標。接下來，一些“性價比”較高的中等頁巖油氣公司，將可能會成為潛在的被收購目標。

這樣的過程中，還會引發美國本土中小油氣行業參與者一定程度的恐慌。兩年前，先鋒自然資源還是一個整合者身份，兩年后，便從整合者變身為賣家 。徐東從資本市場進行分析，當一家公司采取重大舉措時，會迫使每一個人考慮他們的棋子應該放在哪里，如果他們不迅速采取行動，將會錯過一些時機。未來，二疊紀盆地將以小型、追求增長的采油商為主的時代轉向由西方最大石油公司主導的時代。隨著新一輪并購潮會導致二疊紀盆地產量下滑。

而這一切似乎正在發生。有消息稱，二疊紀盆地頂級生產商戴文能源（DVN）正在關注包括馬拉松石油（MRO）和美國私營的二疊紀盆地石油商（CrownRock）在內的目標。天然氣生產商切薩皮克能源（CHK）正在考慮收購西南能源（SWN）。KeyBanc 分析師提示稱，康菲石油（COP）公司是石油和天然氣整合的最大潛在參與者，今年尚未達成重大交易。埃克森美孚首席財務官Kathy Mikells也向媒體表示，盡管已經收購了先鋒自然資源，但并不排除埃克森美孚在短期內再次發起并購……

▲供圖/視覺中國

盡管部分市場分析師表示，由于反壟斷監管問題，兩起交易尚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但是也有分析師表示，一直以來，在美國石油生產商通常不受嚴格的反壟斷審查，因為監管機構通常更加關注下游業務和汽油生產業務，他們認為石油產品是在全球市場上競爭的，不存在國內壟斷行為。

責任編輯：石杏茹znshixingru@163.com

極限拉扯下的歸核化戰略

文‖本刊記者 周志霞

超大型并購的背后是國際石油公司追求可持續發展的歸核化戰略。

▲夕陽無限好。對油氣生產商來說，更好的是黃昏很長，轉型還有時間。 供圖/視覺中國

“他們這是在對化石能源加倍下注！是在阻止巴黎氣候協議的達成！甚至是告訴全世界，認為巴黎氣候協議永遠不會達成！”

在全世界應對氣候變化、實現“雙碳”達成共識的當下，這兩起并購受到國際支持能源轉型、環保人士的強烈指責。也就是在兩年前，埃克森美孚大舉投資石油和天然氣的承諾引發了股東的反對，要求埃克森美孚更加重視氣候變化問題。

在能源轉型趨勢日益嚴峻的今天，國際石油公司是否在走回頭路？剖析兩起超大型并購的背后，是近年來國際石油公司為應對油氣市場的復雜多變，不斷調整公司戰略已適應新的挑戰。

回歸對油氣的關注

在全球氣候變暖、“雙碳”目標背景下，國際石油公司的“轉型”成為發展趨勢。

與歐洲石油公司發展戰略模式不同，雪佛龍、埃克森美孚等北美國際石油巨頭近年來仍立足于對化石燃料的投資，堅守“大油氣”的企業發展定位，押注石油天然氣從未改變。

“相比而言，北美國際石油公司并沒有不發展新能源，它們的油氣資源豐富，只不過沒有像歐洲國家那么積極。他們認為，石油作為能源，可能會退出歷史的舞臺，但是作為一個資源，可能繼續留在歷史舞臺中央。”中國能源網首席信息官韓曉平此前表示。

從2020 年開始，油氣資源不太豐富的BP、殼牌、道達爾等歐洲國際石油開始大舉進軍轉向風光發電、電力運營等可再生能源。但經歷兩年多的發展，并不容易。

以最為激進的BP 為例，公司從2020 年做出大幅削減油氣產量、減少和控制煉油產品產量、提升低碳項目投入能源轉型新愿景使命。其中提出，低碳領域的資本投入從2019 年的5 億美元，到2025年擴大近10 倍；到2050 年或之前，不僅實現凈零碳排放目標，更要助力世界向零排放目標邁進。

兩年以后，BP 卻非常落寞。2022 年業績報告顯示，五大國際石油公司累計實現凈利潤近2000億美元。

然而，BP 表現最為黯淡，不僅盈利水平相對落后，而且公司股價在資本市場表現也不甚理想。“包括股息在內的總回報基礎上，BP 在過去四年中明顯落后于其他四個國際石油公司，BP 與從未偏離石油的雪佛龍、埃克森美孚差距尤其大，其交易價格是2023 年預期收益的五到七倍。”徐東說。

不僅能源轉型激進的BP 這樣，近幾年，五大國際石油公司所有業績報告，鮮少看到可再生能源的業績貢獻。“能源轉型是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各國強而有力政策支撐、對高碳能源嚴格控制，以及企業管理組織架構等方面重塑。”中化能源有限公司正高級經濟師王海濱指出，顯然這些做得都不夠。

對此道達爾能源深有感觸，“幾年前，道達爾能源已關注到光伏業務，彼時的投資重點是太陽能電池。經過實踐，我們發現能真正為公司創造價值的不是直接生產電池，而是將產品整合到城市太陽能發電廠中，然而，這個摸索過程就花了幾年的時間。”道達爾能源首席技術官司明溢漾說。

為此，以BP 為代表的歐洲能源轉型激進派開始進行修正。2023 年初，BP 在發布年報的同時，雖仍然承諾到2030 年減少碳氫化合物產量，把部分石油利潤用于氫能、新能源發電、可再生天然氣以及充電樁等可再生能源的業務發展方面，但同時大幅削減了能源轉型目標。

而長期保持“大油氣”戰略的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亦將新能源投資計劃調整得越發穩健。例如，雪佛龍計劃未來8 年投入100 億美元用于可再生燃料、氫能等業務，目標是到2030 年將可再生燃料總產能提升至10 萬桶油當量/日。埃克森美孚則計劃將2027 年的低碳業務投資預算調整至公司當年總投資水平的25%，并計劃將2030 年可再生燃料總產能提升至20 萬桶油當量/日。

相比油氣投資計劃，BP 呼吁全球增加石油和天然氣投資，并在上游油氣領域增加10 億美元的年度支出，到2030 年每天生產油氣200 萬桶油當量，比此前的計劃水平高出33%，不再控減煉油產品產量。

“今年最為明顯，國際石油公司已開始從‘制定及時的能源轉型目標、減少傳統油氣業投資’轉為‘保持對傳統油氣業務的關注’。徐東說。

據睿咨得能源數據顯示，今年全球油氣勘探投資有望創2019 年以來新高，達到500 億美元。比如，埃克森美孚表示要增加石油天然氣供應滿足全球油氣產品需求，進一步整合油氣供應鏈，計劃到2027 年上游盈利潛力較2019 年水平翻一番；雪佛龍將進一步聚焦北美油氣勘探開發業務，追求油氣業務投資和油氣產量的有機增長。殼牌今年6 月宣布，將不再尋求每年削減1%～2%的石油產量，同時，今年對天然氣的投資將增加約25%，達到歷史最高水平的50 億美元。

“國際石油公司對上游投資的增加，反映出公司意識到，過快地轉向可再生能源并不符合公司實際發展需要。預計從2023 年到2030 年，國際石油公司油氣產量將保持穩定增長，對油氣業務的投資規模將保持穩定或小幅增加。”徐東告訴記者。

全面縮減業務版圖

“此次埃克森美孚大幅擴展美國本土頁巖油氣資產，是產業布局更優的一種體現，有利于減小全球地緣政治的影響，降低地緣風險，保證公司的穩定收入，同時有助于提高美國的經濟和能源安全。”徐東告訴記者。

2022 年2 月俄烏沖突爆發后，西方與俄羅斯間的斗爭一度導致世界能源供應形勢趨緊，天然氣供求關系尤其緊張。BP、殼牌和埃克森美孚等公司紛紛宣布退出俄羅斯境內的投資業務，并計提了近400 億美元的資產減值損失。

“為了提升油氣資產安全性，降低風險，同時滿足歐美國家提出的石油公司加大本土油氣開發力度、提高本國能源安全性的要求，‘安全性’成為國際石油公司重大戰略選擇，加快回歸北美、歐洲等傳統生產開發‘政治安全’地區。”徐東表示。

為此，國際石油公司紛紛削減邊遠地區鉆探項目，主動從東南亞、西非、俄羅斯和拉美部分地區撤資，轉而青睞相對優質、離本土更近的油氣資產。其中，BP 和殼牌制定了能源投資保障計劃，加快北海項目開發。BP 公司計劃到2030 年向英國能源系統投資180 億英鎊，同時加速推進北海Murlach油氣田開發，將北海作為短期內產量增長的核心區域；殼牌表示未來十年將在英國投資200 億～250億英鎊，主要用于低碳能源。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則加大了對二疊盆地的投資，2022 年兩家公司對二疊盆地投資較2021 年分別提高了50%和30%。

與此同時，國際石油公司持續強化油氣資產組合。拿雪佛龍為例，2020 年收購諾貝爾能源（Noble Energy）、2023 年收購PDC Energy 使雪佛龍有序增加了在東地中海（包括以色列海上優質油氣資產）、西非赤道幾內亞等區域的油氣資產，擴大了在美國科羅拉多州丹佛—朱爾斯堡盆地（DJ Basin）和橫跨西得克薩斯和新墨西哥州的二疊紀盆地等區域的頁巖資產規模。

回歸北美和歐洲地區，還體現在這些公司的產量地區構成上。例如，BP 公司歐洲的油氣產量在總產量中的占比從2018 年的4.8%提升到2022 年的9%，2025 年BP 在歐洲地區的油氣產量占比將達到10%以上；埃克森美孚在北美地區的油氣產量占比從2018 年40%提升到2022 年的50%，未來北美地區油氣產量占比將維持在50%左右。

總產量占比持續提升，標志著地域性集中趨勢加速。雪佛龍、殼牌兩個國際石油公司海外上游資產所在國數量由2014 年30 余個下降至2019 年20個左右。其中，殼牌計劃未來勘探重點聚焦于深水和大西洋被動大陸邊緣盆地；埃克森美孚、BP 和道達爾能源三家公司海外上游資產國家僅剩10 余個。2022 年以來，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在全球的業務版圖持續縮小。

“這些行動標志著國際石油公司已經全面進入到縮減業務版圖的時代。 國際石油公司大舉拋售海外資產、收縮油氣業務，也有利于有效減少其全球業務碳足跡及碳排放。”徐東表示。

不斷縮減業務版圖的同時，油氣投資項目亦更加有針對性。在油氣投資項目過程中，國際石油公司選擇不斷注重追求低碳屬性的油氣勘探開發項目，比如不斷做大做強天然氣業務鏈。

“這樣做的目的，既可獲得當前油氣價格相對高企帶來的豐厚利潤，也可以享受天然氣清潔低碳屬性的紅利，確保在未來能源轉型中相對主動。”徐東告訴記者。

為此，國際石油公司重視對生物天然氣業務的并購。例如，2022 年11 月，殼牌以19 億美元收購總部位于丹麥的歐洲最大的生物天然氣公司——自然資源生物天然氣公司；2022 年10 月，BP 宣布將斥資41 億美元收購美國最大的可再生天然氣生產商之一Archaea Energy 公司。

同時，在油氣價格高企時，通過降低石油業務投資、增加天然氣業務投資的方式保持了一定的資本支出紀律。

以2023 年國際石油公司投資支出計劃為例，殼牌油氣上游業務領域的投資預計總體增加5%，其中石油上游業務投資基本持平，但天然氣業務領域投資將增加17%；2023 年道達爾能源在石油業務領域投資將略有下降，但天然氣業務領域投資預計會增加50%。

可持續發展

一直以來，低成本發展是國際石油公司的核心競爭優勢，也是公司持續保持業界領先盈利能力的“密鑰”。特別近兩年，在地緣政治錯綜復雜，油價高頻振動的時期，保持可持續發展是國際石油公司不斷努力的方向。

而正是這樣發展戰略催生出這兩起超級并購。從這個角度看，這兩起并購可以說是如約而至。早在五年前，埃克森美孚就放出消息，計劃到2025年將二疊紀盆地的頁巖油產量增至3 倍水平。然而，由于突如其來的三年疫情，該計劃不得不擱置。

受益于后疫情時代的經濟復蘇、俄烏沖突帶來的商品價格飆升，再加上油價高企，2022 年五大國際石油公司創下西方石油巨頭盈利的歷史新高。然而，市場不確定性加大，要保持這樣的業績神話并不容易。剛剛發布的五大石油公司第三季度報足以說明這一點。

據美國能源信息署數據顯示，今年前三季度，WTI 和布倫特原油現貨相比去年全年均下跌18.5%左右。油價下跌致油氣公司凈利潤縮水。今年第三季度，殼牌、埃克森美孚、道達爾、雪佛龍、BP五家國際石油公司凈利潤分別為191.02 億美元、90.7 億美元、64.5 億美元、57.2 億美元、33 億美元，分別同比下降41.05%、54%、35%、47%、59.5%。值得欣慰的是，盡管國際石油公司第三季度的業績不及去年同期的創紀錄水平，但是較今年第二季度有所改善。

如何確保可持續發展？

二疊紀盆地油氣開發的符合公司戰略。陸如泉告訴記者，“儲量替換率”一直是國際石油公司核心業績指標。什么儲量替換率？就是公司當年新增探明可采儲量與產量當量之比，只有替換率大于1時，才表明公司仍處于可持續健康發展的軌道。事實上，近幾年，國際石油公司的儲量替換率一直不佳，2022 年雖然取得巨額收益，但埃克森美孚自主勘探替換率僅有16%，近5 年平均僅有21%，近10年平均僅有42%，而收購先鋒自然資源之后，2023年埃克森美孚公司的儲量替換率將躍至170%。

▲傳統產業與新能源并舉，石油巨頭才能贏得未來發展主動性。 供圖/視覺中國

而雪佛龍并購赫斯公司，獲得的圭亞那油田堪稱近十年全球發現的最大油氣田。收購后，來自圭亞那油田產量將占到雪佛蘭公司總產量的9%，雪佛龍公司2023 年的儲量替換率將躍升至115%。

為追求可持續發展，五大國際石油公司一直不斷加強成本控制。比如，近年來，道達爾盈虧平衡點從2014 年的100 美元/桶下降到目前的25 美元/桶；BP 在北海的平均生產成本也從2014 年的每桶30 美元以上的峰值下降到每桶12 美元以下。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這兩起并購未來低成本效應更加明顯，可以使其避免了新增頁巖油田勘探開發帶來的不確定性與高額成本，快速擴大投資組合，增加營業收入，獲得股東回報。其中，雪佛龍預計在2028年前從此次收購中獲得100 億至150 億美元的稅前收益。

數據顯示，2022 年國際油價與2014 年基本相同的情況下，五大國際石油公司合計油氣產量均在1460 萬桶/日水平，而上游投資總規模卻從2014年的86 億美元降至2022 年的53 億美元，降幅達40%。無疑，這是國際石油公司持續降低成本，追求可持續發展有效促進了上游投資效益提升的最佳體現。

睿咨得能源等國際知名研究機構和智庫預測，2023 年全球油氣需求將會穩中有升，國際原油價格會在80 美元/桶～90 美元/桶區間運行，天然氣價格盡管從高位回落，也會保持在中高價位。

徐東告訴記者，為追求可持續發展，在普遍看好油氣市場和價格預測的情景下，國際石油公司一般不會主動放棄油氣業務帶來的豐厚盈利回報，會把油氣業務持續增長獲取的現金流作為公司未來規模發展低碳轉型業務的支撐。這兩起超級并購最能說明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追求短周期油氣投資項目，力求用小幅增長的投入實現短平快式盈利，成為國際大石油公司當前投資決策主要考量因素。

責任編輯：石杏茹znshixingru@163.com

協同發展向未來

文‖本刊記者 周志霞

極限拉扯時刻，能源轉型要與油氣生產兼而有之，實現二者協同發展。

近兩年關于“化石能源需求即將見頂、化石燃料的時代逐漸走向終結”等判斷高頻出現。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消費見頂，達峰預期時間，企業、國際相關機構眾說紛紜。

國際形勢的復雜性將能源安全的重要性提到新的高度。長遠來看，一方面要保證需求，確保能源安全，另一方面是履行低碳轉型的承諾。能源轉型進程正在經歷“極限拉扯”時刻。

對于國際石油公司來說，能源轉型要做到扎實穩妥，油氣生產和能源轉型須兼而有之，實現二者協同發展。

橫向：與油氣業務高度融合

BP 首席執行官陸博納曾表示，在過去三年里，人們已經逐漸意識到，世界需要安全、經濟性以及低碳的能源，這三者的關系需要平衡。為了解決上述問題，一方面需要加快推動能源轉型，另一方面也需要采取措施來保證能源轉型的平穩有序。

“為確保能源安全，國際石油公司能源投資趨向多元化，CCS、生物燃料和氫能成為投資熱點領域，且更傾向于投資與油氣業務高度融合的低碳業務，是近兩年最大的變化。”徐東告訴記者。

數據顯示，2022 年，國際石油公司在低碳領域投資達142 億美元，創歷史新高，占總資本支出的18%。低碳資產并購數量達到40 余起，與2021 年相近，但投資并購領域出現了變化。“前幾年，并購領域主要集中在可再生能源發電，占并購總數量的80%以上，特別是光伏發電，一直是國際石油公司并購最多的領域。2022 年，CCS、生物質能和氫能項目并購數量逐漸趕超可再生能源發電項目。”中國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初夏陽表示，這表明能源轉型日益緊迫的時期，國際石油公司開始傾向于投資與油氣業務高度融合的低碳業務。

比如，國際石油公司看好綠氫發展前景和市場潛力，開始大規模投資綠氫業務。2022 年，BP 購買澳大利亞“亞洲可再生能源中心”項目40.5%的股權，計劃通過該項目助力其實現全球核心氫能市場10%份額的目標；道達爾能源收購印度阿達尼新工業公司（ANIL）25%的股份，該公司計劃在印度建成全球最大的綠氫生產系統；殼牌在中國河北省張家口綠色氫能一體化示范基地項目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電解水制氫裝置之一，已經啟動生產綠氫。

在可持續航空燃料領域，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家制定可持續航空燃料的占比目標，國際石油公司紛紛加快布局可持續航空燃料領域。殼牌成為新加坡首家可持續航空燃料的供應商，計劃進一步擴大可持續航空燃料生產規模，到2030 年銷售的可持續航空燃料在全球占比達到10%，獲得全球領先地位；BP 與耐思特石油（Neste oil）公司達成戰略合作協議，未來5 年合作生產超過8 億升可持續航空燃料。

在“雙碳”目標的壓力下，利用CCUS 技術實現傳統油氣業務降低碳排放成為國際石油公司能源轉型的重點。2022 年，埃克森美孚投資4 億美元擴建其在美國懷俄明州拉巴奇的碳捕集設施，預計每年捕集120 萬噸二氧化碳，計劃未來10～15 年成為CCUS 的全球領導者。

今年7 月，埃克森美孚再次加碼，收購專注于碳捕集、利用和儲存（CCS）解決方案和提高石油采收率的獨立能源公司和油氣開發商—丹伯里資源公司被市場認為是加大能源轉型、投身低碳業務，尋求油氣業務與轉型業務平衡的一個典范。

同時，雪佛龍投資CCUS 技術開發公司Carbon Clean，該公司的低碳解決方案可將二氧化碳回收和捕集成本降低50%左右，還投資5 千萬美元獲得了得克薩斯州近海BayouBend 碳捕集和封存項目50%的股份，該項目預計碳封存量可達2.25億～2.75億噸。

電力領域，國際石油公司在可再生能源發電領域投資規模有所縮減，但出現了一個關鍵的趨勢，歐洲石油公司的可再生能源發電業務結構由點布局向構建一體化業務鏈轉變。“前幾年，國際石油公司主要投入于上游的光伏發電、陸上風電和海上風電，通過大規模收并購實現快速發展。近兩年，歐洲石油公司開始將電力業務從上游向下游延伸，實施發電、輸電、售電等全產業鏈業務布局戰略”初夏陽說。

例如，道達爾能源和殼牌利用現有客戶基礎，積極進軍下游電力零售領域。一方面是看好電力零售領域的盈利前景，另一方面統籌油氣銷售和電力銷售業務，形成協同效應，已有的油氣銷售網絡為電力銷售提供便利，同時通過電力銷售進一步增強已有客戶的黏性。

縱向：構建低碳生態圈

近幾年，國際石油公司對全球資產布局采取收縮戰略，資產組合進一步優化的基礎上，圍繞上中下游，構建低碳化生態圈。

“上游資產聚焦適合未來的‘超級盆地’，同時注重低碳化發展。”中國石油集團經濟技術研究院初夏陽表示。

“超級盆地”的典型代表當屬二疊紀盆地。此次，埃克森美孚并購先鋒自然資源就有低碳發展的考量。二疊紀盆地也是公司規模最大的CCS 項目基地，埃克森公司CEO 伍德倫表示，公司在2030 年即可實現在二疊紀盆地的“凈零”排放。“收購先鋒自然資源之后，預計埃克森公司在二疊紀的低碳發展能力更強，創造的碳匯更高的，也更能確保二疊紀盆地碳中和目標的實現。”陸如泉表示。

二疊紀盆地追求低碳發展的還是BP，BP 在清潔電力使用上已投資7 億～8 億美元，綠色電力覆蓋率達到80%，未來還將投資5 億美元實現清潔生產。

不僅在二疊紀盆地，一些稍大型油氣項目均是國際石油公司低碳發展的方向，2022 年，殼牌對馬來西亞Rosmari-Marjoram 天然氣項目做出最終投資決定，預計產量為8 億立方英尺/日，該項目將使用太陽能供電；道達爾能源和雪佛龍將在墨西哥灣Ballymore 項目投資16 億美元，該地區資產碳強度低，二氧化碳排放強度約為6 千克二氧化碳/桶油當量，是油氣行業氣候倡議組織（OGCI）公布的油氣上游領域總平均碳強度的1/3。

在中游，國際石油公司則更加注重優化升級煉化產業，聚焦低碳化轉型。一方面，進一步整合多種脫碳技術，通過開展原油與生物原料聯合生產、提高電氣化率、綠色制氫等方式實現煉廠低碳化發展。其中，道達爾能源的Antwerp 煉廠、殼牌的Wesseling 煉廠和BP 的Lingen 煉廠都是低碳化發展的典型代表。此外，埃克森美孚還重點布局廢塑料化學回收業務，在多個生產基地均設置先進的廢塑料回收設施，到2026 年底該公司處理塑料垃圾的能力將達到10 億磅/年。另一方面是加大傳統煉廠向生物燃料廠改造的力度，例如殼牌2021年將Pernis 煉廠改造成歐洲最大的生物燃料廠，每年將減少280 萬噸的二氧化碳排放；道達爾能源Grandpuits 煉廠改造為生物煉廠的投資為5 億歐元。

在下游，基于穩健轉型發展的考量，近年來國際石油公司紛紛進軍美國、歐洲等區域充電基礎設施服務市場。殼牌已在全球14 個國家（地區）開展充電服務業務，計劃于2025 年和2030 年分別在全球布局50 萬個和250 萬個充電樁；BP 在2018年將充電業務提升到公司五大戰略轉型增長引擎之一，目前已在全球建成2.2 萬個充電站，計劃于2030 年再增加10 萬個充電站；BP 與大眾汽車建立合作伙伴關系，計劃到2024 年在歐洲建立一個電動車快速充電網絡，以期改變歐洲主要市場的電動汽車充電方式。

中國新能源汽車高速增長，以殼牌、BP、道達爾能源為代表的歐洲國際石油公司加大了對中國充電基礎設施服務市場的投入力度，分別和滴滴、北汽新能源、比亞迪汽車、三峽集團等公司開展合資合作。

“國際大石油公司此舉意在利用現有油氣銷售終端網絡優勢，加大對未來能源消費場景應用開發，以此兼顧新型可再生能源開發、提升資產組合韌性和發展空間、實施能源轉型。”徐東表示。

橫向多元化，縱向一體化，國際石油公司一方面在原有油氣項目實施低碳發展，另一方面縱向增加新的業態追求可再生能源開發，真正應了行業里目前已達成的共識：能源轉型要做加法，先立后破。“新房子沒蓋好不動老房子，老房子只能不斷完善，可以加蓋技術成熟的新能源房子，而這個階段要經歷很長一段時間，不斷摸索、修正、提升的過程。”徐東表示，但這也是長遠的保障能源安全之策，也是走向碳中和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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