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邊

張國心

繆二爺靠上輩留下的豐厚遺產過著富貴日子，每天吃吃喝喝，從不在乎花錢多少。城里的大小飯店酒館他都吃膩了，只對郝記餃子鋪的餃子情有獨鐘，三頭兩日就去吃上一頓。郝記餃子鋪的餃子形如彎彎月牙，餡大皮薄，吃一口滿嘴留香。繆二爺吃餃子和別人不一樣，他只吃包餡的餃子肚，把餃子邊都胡亂地扔在桌子上，酒足飯飽離開后，飯桌上就留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餃子邊。這天，繆二爺吃完了飯還沒等離開，就有兩個叫花子來搶餃子邊吃。這一搶不打緊，撞倒了桌子上的醬油瓶子，有幾滴醬油濺在了他嶄新的綢緞長袍上，他火氣頓生，操起醬油瓶子就向叫花子打去，直把兩個叫花子打得哭爹喊娘。餃子鋪郝掌柜見狀急忙跑過來，拉住繆二爺再三賠不是，可他不依不饒，一邊打叫花子一邊斥責郝掌柜不該讓叫花子進來。直到郝掌柜蹲下身來擦去了他衣服上的污漬，他才消了些火氣，放過了兩個叫花子。

繆二爺依仗著有錢，目中無人，弄得口碑惡臭。就在繆二爺暴打叫花子后不久的一個夜晚，他家著了一場大火。火借風勢越燒越大，竟然沒有一個人去幫著救火，眼看著大火燒了一夜，繆家的偌大家產變成了一片灰燼。從那以后繆二爺變成了窮光蛋，全家人住在破廟里，吃不上一頓飽飯。

這天，饑腸轆轆的繆二爺從郝記餃子鋪門口路過，久違的香味撲鼻而來，讓他邁不動了腿。可他身上分文皆無，還哪敢有吃餃子的奢望？他徘徊了一會，還是抵擋不住美味誘惑，縮著腦袋進了門，悄悄坐在墻角，郝掌柜跑過來說：“繆二爺，好久不見了，今天想吃什么餡的餃子？”

繆二爺苦笑地搖了搖頭：“還不餓，今天不吃餃子了，就想要碗餃子湯解解渴。”

“好嘞。”郝掌柜轉身回了內廚，不大一會端來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餃子湯，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繆二爺?shù)拿媲啊？姸數(shù)皖^一看，碗里盛著的不光是餃子湯，還有密密層層長短不一的面條，上面撒著綠綠的蔥花和紅紅的辣椒油，散發(fā)出一種獨特的香味，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只討碗餃子湯喝，不要面條。”他人品雖然不好，可卻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以往一向出手大方，從來不白吃白喝。今天走到了這份田地，還是放不下架子，無法接受“嗟來之食”。

郝掌柜早知道繆二爺心里咋想的，告訴他說：“這不是面條，是餃子邊。”

“什么餃子邊？”

“就是你以前你吃餃子時剩下的餃子邊，我都收集起來了，曬干后存放在廚房里。今天我用餃子邊給你做了這碗湯，你已經付過錢了，所以這碗餃子邊不要錢。”

繆二爺心里五味雜陳，但不管怎么說，吃自己已經花錢買過的東西，多多少少心安理得。他操起筷子，在無數(shù)譏諷嘲笑的眼光下，狼吞虎咽把一大碗餃子邊吃個精光。他吃過天南海北各種風味的面條，都比不上這碗餃子邊味道好，那種香味在嘴里久久不去，銘記在味蕾里。

出了餃子鋪，繆二爺心灰意冷，茫然地向前走去，不知不覺來到了城邊。一條湍急的大河橫在他面前，想想以前財大氣粗吃香的喝辣的，眼下饑寒交迫居無定所，時時刻刻被人白眼，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了之，于是頭也不回地向河邊走去。面對著深不可測的河水，他閉上了眼睛。然而，就在他縱身一躍之時，有人拉住了他。

繆二爺回頭一看，見拉住他的是位須發(fā)花白的老者，他沒有感謝救命之恩，反而帶著怒氣說：“你為什么攔擋我？”

老者說：“你以為能一死了之嗎，你的家人怎么辦？你的孩子怎么辦？懦夫！”顯然，老者非常了解繆二爺?shù)牡准殹?/p>

“可我又能怎么辦？我活著還有什么用？”

“看在你還沒走到不可救藥的份上，我還可以讓你重頭再來一回，只是你必須改掉一身臭毛病，否則你想死就死去吧。”

“如果能從頭再來，讓我怎么做都行，可這是不可能的啊。”

“你跟我來。”

繆二爺跟著老者來到了城里的一個角落，進了一戶四合院，房子雖不是雕梁畫柱堂皇富麗，但也能遮風擋雨聊以安身，“明天你就把全家人都搬到這里來住吧，以后，這個房子就是你的了。”

繆二爺臉上現(xiàn)出一副難堪的苦笑，“我哪有錢買這么好的房子？我都落魄成這樣子了，你為何還取笑于我！”

老者把一封信交給了繆二爺。繆二爺把信展開，還沒等看完，就撲通跪在了地上，一邊叩頭一邊說道：“爹呀，我的好爹呀……”原來，繆二爺?shù)母赣H活著的時候，就看清了兒子的致命弱點，那就是過于任性狂傲，又不知自省改悔，將來難免有災禍臨頭，就在臨終前把一份遺產托付給了一個親密好友，一旦兒子有難，也能救濟一下，最起碼有個立足之地。那老者一諾千金，今天終于完成了使命，如釋重負，謝絕繆二爺?shù)暮靡馔炝簦叱隽送ピ骸?/p>

繆二爺絕處逢生，日子雖大不如從前，但也衣食不愁。經過這一次變故，他感悟匪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為人謙和，處事恭讓，還做了不少善事，贏得了眾人的認可和好評。說來也奇怪，這時他對郝記餃子鋪的餃子已經沒有什么感覺了，而對餃子邊卻一直記憶猶新，難以忘懷，在他的心里，餃子邊簡直是一道世間難尋的美味。這天他來到郝記餃子鋪，拉過郝掌柜小聲說：“上回我吃的餃子邊真好吃，還有沒有了？”

郝掌柜哈哈大笑：“哪有什么餃子邊？以前你扔掉的餃子邊都被討飯的人吃了，哪還剩得下？再說了，就算剩下了，也不可能存放到現(xiàn)在。那天我是看你實在是餓了，就仿造餃子邊形狀給你做了一碗面湯，既給你留了面子，又填飽了你的肚子。”

（題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