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函記

孫金生

民國時候，洪州城里有家酒樓，叫鴻運樓，老板叫李洪生。這個李老板交友廣闊，樂善好施，為人厚道。雖然家財不甚豐厚，卻還是被洪州城商界選為會長。

按說，李老板這樣的人，應該好人好報才對。但是，天有不測風云，李老板好端端地做生意，卻有禍事從天而降。

這一天，李洪生正在賬房里，聽賬房張先生匯報賬目。就見伙計趙四急匆匆走了進來，躬身對李洪生說：“掌柜的，出事了！”

“什么事？”李洪生微微皺眉。

“您還是跟我來看看吧。”趙四誠惶誠恐地說。

兩個人來到“步步高”雅間，只見滿滿一大桌子菜肴，都是酒樓里最貴的招牌菜。這樣一大桌，可能要幾十塊大洋?？墒沁@樣一大桌菜，客人卻只有一個。還是個頭戴氈帽，身穿粗布衣服的鄉下老漢。此刻，他可憐巴巴地站在那里，對著二人作揖道：“掌柜老爺，我吃完飯才發現，錢袋被偷了，要不這樣，我把我家祖傳的寶貝押在這，過幾天我來贖回，您看行嗎？”說著，把隨身的一個大包袱放在了椅子上，打開給二人看。

兩個人湊近前一看，只是個一尺見方的普通漢白玉方礅，似乎并沒有什么價值。

李洪生一合計，這個人打扮寒酸，卻又點了幾十塊大洋的餐，還付不了賬，肯定是有人指使來找茬的。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最好還是放人離開，以免他背后的人對自己不利。于是，和藹地對那人說道：“貴客不必為難，誰都有一時不便。您不必抵押寶物，記得方便時來小店結賬即可。”

“那怎么行？”客人連忙作揖拱手，“我把我家寶貝抵押在貴店，三日內我一定拿錢來贖，三日后不來，寶貝歸貴店所有。咱們可以立下字據為證，不得反悔?！?/p>

在客人的一再堅持下，李洪生請了對門雜貨店的陳老板做見證人，立好了字據，客人簽字畫押后，才離開了酒樓。

這事過后，李老板也沒有當回事，方礅就放進了庫房，等著客人來贖。

可是，等了半月有余，客人也沒有出現。李老板還沒有說什么，伙計趙四卻坐不住了。他抽空對李老板說：“掌柜的，那客人這么長時間不來，肯定是不要了那石礅。那客人是我伺候的，這二十幾塊大洋的賬要不回來，我愧對掌柜的照顧。要不，咱們把石礅送到榮寶齋的趙掌柜那，讓他老人家給掌掌眼，說不定真是寶貝，咱們店里還能收回一些成本。趙掌柜和您關系那么好，肯定會給您這個面子。”

李老板是個生意人，自然計較買賣的得失。他一聽也是這個理，就點頭同意了。他找了一個空閑時間，帶上賬房張先生，拿著那石礅，就去了榮寶齋。

榮寶齋的伙計見是李老板親自過來，就趕緊領他去見趙掌柜。兩個人寒暄一番，李老板就說明了來意，拿出了那個石礅。趙掌柜也不敢怠慢，戴上眼鏡，又拿出放大鏡，仔細認真地研究了那石礅。然后告訴李老板，這個還真不是普通的石礅，這是個石函。也就是說，這是個石頭匣子，里面是空格，填充了滿滿當當的東西，所以搖晃起來沒有聲音，讓人以為就是個石頭礅子。但是，這個石函的機關縝密，他解不了。

這下，李老板重視起來。他問趙掌柜：“那這洪州城里，誰能打開這個石函？”

趙掌柜扶了扶眼鏡，又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沉吟著說：“要說這城里，能開這石函的，我看也只有號稱‘鎖王的秦洪剛了，他是魯班鎖的正宗傳人，而這石函，應該用的就是魯班機關術。秦掌柜與李老板素來交好，這點面子，我看他還是會給的。”

李老板急匆匆地辭別趙掌柜，趕到了秦掌柜的家里。因為秦掌柜的五金鋪子是兒子在管理，他也樂得清閑，很少去鋪子。

秦掌柜一見到那個石礅，立刻就兩眼放光。他把石礅放在桌子上，用放大鏡仔細觀察起來。只見石礅的上面是雙龍戲珠的浮雕圖案，雕工手法細膩老到，線條細致精致。刻出來的雙龍長須飄舞，栩栩如生。特別是龍的眼睛，十分的明亮有神采，似乎可以照見人影。在石礅的中間部位，有一條細細的線條，應該是縫隙?？墒翘毩?，什么刀具都插不進去。

秦掌柜研究片刻，雙手試探著同時按住兩條龍的眼睛，輕輕地用了點力，果然，聽石礅里面傳來一聲輕響。在發出響聲的同時，石礅中間那條細線，好像變粗了一些。秦掌柜小心地用刀劃過那條細線，石礅的上面部分，就翹了起來。這時可以看見，石礅里面有個夾層，和外面漢白玉的顏色完全不同。在里面，就是一個方形銅盒，緊緊地嵌在里面，沒有一絲縫隙。秦掌柜小心地取出那個扁扁的銅盒，發現在銅盒的側面，有個工字型的鎖眼。

秦掌柜急忙翻出自己暗藏著的一個百寶箱，從里面拿出一塊帶著彎頭的鐵片。他的右手跟挽花一樣，轉了一個復雜的手勢，就聽叮的一聲，銅盒彈開了。

大家向盒子里一看，盒子里用絲綢手帕包著幾件明晃晃的玉器，有手鐲，有玉牌，還有一條瑪瑙項鏈。一看就是品質出眾、價值連城的寶物。

秦掌柜滿意地拍著這個石函，笑著說：“老夫有好幾年沒見過使用魯班機關的物件了，今天是過癮了！”

李掌柜卻眉頭緊鎖，他憂心忡忡地說：“要是普通的物件就罷了，現在看來，石函中的物件價值不菲，恐怕那抵押此物的客人不會善罷甘休！”

秦掌柜安慰道：“這些物件看似值錢，但要是西貝貨呢？再說，那個客人不都立下字據了嗎？現在這石函都已經是你的了，你還擔憂什么？”

李掌柜搖了搖頭說：“我看此事不一定這么簡單。至于這東西是不是西貝貨，我還得再次請教榮寶齋的趙掌柜。”說著，和秦掌柜道了謝，告辭出來，又向榮寶齋趕去。

榮寶齋里，趙掌柜看著帶了夾層的石函，又看了看銅盒里面的首飾，神色鄭重地說道：“這些首飾，雖算不上極品，但也不是等閑之物。初步估算，時價也值兩萬大洋。前些日子，聽說臨縣山里，有座隋朝古墓被盜。李掌柜，你這東西來歷存疑，有些燙手呀！”說著，他又用手摸了摸石函的夾層，想說什么，看了看李掌柜身邊的賬房張先生，又咽了回去。

李掌柜也是憂心忡忡，告別了趙掌柜，匆匆回了店里。他把石函扔在庫房，銅盒卻拿進了臥室，擺在了中堂的條案上。想了想，還是壓在枕頭底下。

從此，李掌柜每晚叫幾個伙計，在自己臥室的外屋打了地鋪，夜夜守著自己。自己的臥室打掃衛生時，除了伙計趙四，誰也不讓進。

這天晚上，夜黑風高。院子里的柴房突然起火，眾人手忙腳亂，都趕去救火。哪知那夜火趁風勢，風助火威，柴房被燒得干干凈凈。那火勢又直向后院撲去，形勢十分危急。好在街坊鄰居聞訊趕來，人多力量大，終于將火撲滅。但是也燒傷了好幾個人，而且傷勢頗重。

等眾人救火完畢，各自歸位。李掌柜才想起枕頭下的銅盒，進屋一找，才發現，銅盒已經不翼而飛。當時就給李掌柜驚得目瞪口呆。

以后的幾日，李掌柜忙著處理燒傷人員的安置，又指揮修理恢復后院，就根本沒顧上追查尋找銅盒。并且，每天提心吊膽，擔心那抵押寶物的客人，前來贖回寶物。

直到警察署的孫署長，派人給他捎信，說是那些偷盜銅盒的賊人，在外地銷贓時，已經悉數被擒?，F在，已經被孫署長關進大牢。

李掌柜聽到消息后哈哈大笑，放聲說道：“現在沒有后顧之憂了，可喜可賀??！”

伙計趙四恭維道：“掌柜的，您這是洪福齊天啊！”

李掌柜坐在柜臺里，喝了口紫砂壺里的香茶，得意地低聲說：“那班蠢賊，以為偷了銅盒就能發大財，卻不知道，那石函的夾層是上等的和田美玉，那價值比銅盒里的首飾高出數倍不止！哈哈！”

趙四彎著腰恭維道：“掌柜的好算計，手段真高?。　?/p>

李掌柜點了點頭說：“那是，我現在已經將石函夾層藏進庫房暗格，你千萬別讓人知道！”

趙四謙恭地說：“掌柜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p>

李掌柜的擔心真的應驗了。這天，鴻運樓外熱鬧非凡，原來抵押石函的那個客人，真的來鬧事了。他在店里沒有要到石函，就跳到街上高聲叫罵。他說鴻運樓是黑店，貪黑了他家祖傳的寶物不給，還耍賴騙人。

鴻運樓前，本就是車水馬龍之地。如今被人一鬧，人群立刻圍聚過來。幸虧李老板和警察署關系好，許多警察連打帶嚇唬，終于將那客人給弄走了。

就在鴻運樓眾人松了口氣時，有伙計匆忙來報告李掌柜：庫房出事了！

眾人來到庫房里一看，原來的庫房暗格已被人打開，石函不翼而飛！在暗格旁邊，賬房張先生滿頭鮮血，被人殺死在地上。李掌柜急忙叫人報警，并封閉了庫房。

三天以后，鴻運樓的伙計趙四，戴著一個大斗笠，出現在江邊悅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里。他手里托著一個大包袱，放在房間的方桌上，向旁邊坐著的一個獨眼龍男人作揖說：“當家的，貨到手了?！蹦仟氀埤埡俸僖恍?，把手伸向了桌上的包袱。

就在這時，鴻運樓的李掌柜和一群警察，突然出現在門口和窗子外面。李掌柜笑著說：“趙四，咱們又見面了！這一年多，你在我店里辛苦了，怪我沒好好照顧你。”

趙四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沒有了一點血色，他喃喃地問：“你是怎么發現我的，給我做這個局還真是完美?！?/p>

李掌柜笑了笑：“其實我以前真沒發現你有什么異常，你隱藏得很好，直到這次你們送來這石函。這石函應該是從鄰縣古墓中盜出來的吧？你們把東西弄出來，卻開不了鎖，就想到利用我的關系。知道只有我才能請動趙掌柜和秦掌柜出手，毫無損傷地打開石函。于是，你們就雇了個人來吃霸王餐，把石函押給我。為了讓我放心開鎖，又弄了個抵押契約。怕我不動心，又讓趙四對我以利相誘。你們用錢買通了我的賬房張先生，得知了開鎖經過。接著，在我柴房放了一把火，讓趙四趁亂偷走銅盒。

因為趙四還沒有暴露，你們讓他繼續留在我這，希望還有機會利用我。其實，在趙掌柜給我掌眼的時候，就偷著告訴我，你們銷贓時，肯定不會全部出動。他讓我留一手，等抓住銷贓之人后，再捅出石函夾層是寶物的消息。就有希望牽出幕后的人。雖然這招很冒險，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你們那天讓那個抵押石函的人來搗亂，就是給趙四下手創造機會。怎奈賬房張先生看出趙四形跡可疑，跟蹤趙四去了庫房，這是我沒有料到的一個意外。趙四無奈殺了他，卻再也藏不下去了。是不是趙四？”

趙四冷汗直流，一言不發。

那個獨眼龍男人卻猛地暴起，揮刀劈向窗口的警察，想借機逃走。卻聽砰的一聲槍響，獨眼龍一頭栽在地上……

（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