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組詩）

林非夜

當天色更深一些

深得像一道可以把你蓋住的屏障

你往身上剝掉白天

剝掉夜晚

丟棄在腳邊

這些堆積的日夜

快和你一樣高了

當它越來越高

你就變得越來越矮

耷拉著肩膀

樹枝垂下來的煩惱絲

就在你頭頂不遠的地方

天色更深了一些

你往陰影里

又坐進去一些

牢籠之外

我們說到城市的建設與建筑

建筑是舊，建設是新

每一個雷同的城市

都被放上鐵軌，架上立交橋

遍插廣告牌，在貫穿的道路上

擺放上行進的機動車

有時我去一個地方游玩

似曾相似的擺設

會讓我突然忘了

身在何處

我在上千米的高空，看到很多這樣的鋪陳

那個時候飛機正要降落

這是夜晚，萬家燈火和霓虹齊齊亮著

我只是想起人如飛鳥

飛來飛去

都飛不出，這樣迷幻閃亮的牢籠

忽然有一束光在移動，它遠在這集中的光亮

更遠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

只有那束光在那里，那么暗那么弱

一直向前移動

我疑惑這是發生了什么

前面又多了一束光

這是相對的兩道光，慢慢拉近

眼看著就要碰上卻交錯而去

這可能是一條高速公路

沒有路燈

剛好出現了相反方向的兩輛車

那么安靜，那么沉默

他們遇見，他們分開

一點也不猶豫

深藍

“她的眼神

向不屬于這個塵世的東西臣服了”①

她說

我想還有一個說法

她熄滅了眼睛里

關于這個塵世的一切

她們的交談是圍繞孕婦臨盆時的安全

與否。紅玫瑰在腿間掉下

那些花瓣就此纏繞

是一條還在蔓延的綢帶

多么驚險的時刻

那個時候的女人們

依靠祈禱甚至相信巫術

吞下火燒制的灰

誕下海洋深處的苦痛

注：

①引自《女巫與紅狐》。

更像是愛情

看到她還在猶豫

他伸手抓了一只墨魚

遞過來說，你看

她驚訝地發現

墨魚身上居然鑲嵌著星星

那樣明明滅滅地閃動

隨著蠕動的身體漸漸暗下去

明顯和貨架上

早已失去動彈的同伴不一樣

原來它的身體不止

披著一件紫色外衣

當它飄游在海底深處

是綴滿生命的星光

這種閃耀使人激動

想到它隨著律動而綻放光芒

想到光芒隨著肢體流逝而緩慢消停

這種閃耀除了是向生而死

更像是愛情，在黑暗里被點亮

并把人包裹其中

曾經那樣浩瀚的星空

已經消融了

恒星變成越來越深色的斑點

一點一點凝固，陷落

就掛在身上，是傷痕的標記

也是她終生的束縛

夢是已達

發現他原來是在等她的

心急地在微信上等著她的回復

沉浸的疲倦感是下陷的沼澤

一直把她往下拖

睡夢中忍受著這種焦灼良久

她終于掙脫

伸出手拿起手機

而他并沒有出現

很多個清晨她醒來——

一天中最純凈的時刻

想念也是即將開啟的喜悅

更重要的是她認為拂曉時刻迷霧散去

光線是卷動的軸承開始在空氣中運作

萬事萬物的觸須緩慢伸出

那樣尚無干擾的天空

不管他是睡著還是醒著

簇擁在金色炫目的太陽邊上

那樣依靠自己心愿聚集的云彩

會穿越其他的物質

率先抵達他的窗前

瞬間的永恒

我希望能夠描述這種一致性

像陌生的海洋，波動的鱗光

水聲潺潺

溫柔覆蓋我伸出的聽覺

像明白自己罹患的絕癥

已到晚期

抓住他就像抓住了

救贖的稻草

我怕他一句話就喚醒了我

一下子就摸索到我的身體

我怕沒有其他的人

教會我另一種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