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蜘蛛（組詩）

冷冰川

鄉音

口音掛在腳跟上 果腹的草籽

瞎子追問一般 城北的麻雀青煙般散了

糟糕的口信折翅也沒有飛走

一只腳逃離 一只腳追趕

雙肘 脊背 脫身于對靈魂的傾聽

說到井壁 說到老巷的苔蘚

口吃的耳骨只分明了錘子三倍定音

對等的時候尺寸對我良心綽綽有余

回身的鬢角汗出來了 跋涉了

烈馬卸甲的傳說和其他無關的事情

是它 正是那致命的火石口音

像我的祖母

一座山 瘦骨伶仃到達

我風干的骨髓

立夏

一枝花骨朵

浮出花房

呼吸黑夜和黑夜的白云

悄悄地描下 一只飛蟲的心情

花兒落地之間

我已完成 一次

壯闊的私奔

童年角落

比我愛得更多的人

星星都不會瞧上一眼

你走過來走過去地栽種

像故事中的老狐

故意挑破傷口

寫悲傷的稻草和角落

哦 你們

忠于童年的時刻越來越少了

像赤腳的青蛙

披著荊棘游蕩

也不跟我說話

從未釀造的情愛

讓我覺得危險

孤枕

你逃著醺醺的錦色面具

一根筋 手腳忙亂的體溫瞬間劈波測過一個個安靜的街口

兩岸的雪跟著郵差問路 一直下到齒白為月光加冕

晚風純潔的秘密腰帶

反復練習著清澈

要給長發翻飛的人性一種有意要在路口解放的外表

雪人佯裝舉了舉可疑的昏話和天真

不可測繪的尺寸得到了一次鵝毛的悲傷矯正

只為深藏你猶如十二發青枝的灼烈

杯子是好杯子，但是倒影陌生悲涼 選讀了你豐贍雙頰的土塵和異鄉

悲涼注定用了入詩的減法 和你說的雜心品嘗

你不知道已經渾圓 鮮艷的信譽究竟取決于哪一次偶然勞作見證

紛紛的雪就被美妙了

快得像命運里拔出的一根刺

比命運還快 太快了

只有玩笑才聽得懂食指花落刀刃的金石誓言

就仿佛每根石沉的釘子和滄海

都需要不止一次被埋葬的秘密和天真

石榴蜘蛛

別來可好

濁泥塘透明魚身體里有心有刺

海棠間漏下的陽光有靈有淵，有馬上高高興興的好姑娘

那些撲翼的花和蟲哪里去了

青山枯黃 輪廓線不變

熱土

關于桃金娘的夏夜 你說出了

水的表情和千米外風干的莖梗

泥根里彎曲的犄角在玷污中

保存著光 保存著火的呼喚

伸出手就夠著你

此生最耀眼的

向陽的花冠 那些側耳傾聽的胡髭

萬物的葉尖涌向彼此

用大海藏了你豐饒珍珠 天空

假如你無法用大海思考

至少歌唱吧 但我不能告訴你

我 我正等著冬天爬上我的衣袖

寫最后地老天荒的愛情火焰

回聲 腳印 回憶 毀滅

確實我瘋了

但那并不容易

我愛無法理解的事物 愛無法原諒的事物

那是給火的稻草

荒涼的石頭如此荒涼

一個尋常的風流也沒有

是不是已經老得沒法讓我分段寫例外了

細雨魚兒出

細雨的名字不多 自有一種心坎而來

問到石頭 問到青灰 問到少女

你投下

描紅的篇章

石錨和鷹斧

還有一輪糊涂的新月

點到了人間六月的清涼

只需一些濕潤的空氣

一些漏下的光就夠了

青春干渴的胸腔 隱匿的群山 谷地 露 血鐘

不是我的主題

你總是孤獨地走水

沒有流水 你也不能存活

放走悄悄來過的雪與腳步

你也無法死去

你一定是悄悄地來過了 看過流水的憂傷

疼痛的日子

水缸

一

小時候家里有一口大水缸

夏天的時候有蓋

冬天沒有 冷風很干凈

沒人的時候 它安靜得就像死去

春雨的季候

它晃著滿滿清水 不舍晝夜

那是屋檐獸頭流下的渾濁雨水

像一張水墨畫

畫中有少女好看的面容

只一剎那 就完成了落花的清澈

很快夏天到了

有時是燕子 有時透粉羽翅的青色蟲子

飛到一碟咸瓜 一碗白粥的家里

說著脫胎換骨的意思

一弦一柱

你是真的嗎？時間的白發不聲不響落下

我還沒把乳牙種活

你們來了又有什么意思

一根被壓彎的枯草站起身來 為雪夜

合上美人身輕如空的蓋子

二

讓人覺得童年遙遠漫長的不是時間 而是兩三件不可

挽回的事

水缸里落進的蟲子 撲停的是我不停流逝的良心時光

一個一個孤獨垂死的瞬間 讓人不安

光陰果真流逝 讓人心安

三

使命運復雜漫長的是蟲子和我都不熟悉的撲騰 陰影死亡

一個瞬間 蟲子大徹大悟 自己究竟是誰的瞬間

輕得無法肯定下來

蟲子和我瞎子一樣接受了格格不入 生而不得存 又不得不相互接受的事物

水的事情 堅硬 沒長短

大雪

那只下雪前總來閑逛的烏鴉

總是被陽光蒙著面 照亮

你能不能換作一個春天

替我分擔分擔想家的悲傷

大雪來臨時

我想家的稻草

你能不能給我點燃

那是我一心一意的漁火江南

無題

一個失去語法的夜晚

將水放滿干枯的花瓣

無名的野花

香也就香了起來

……

誠實的底稿

那紛紛的情欲 晴

挾一袋袋黑眼

獻上美人和滔天大海的苦澀

來一個人吧 來吧

披甲上陣的回風 是一場雪

夜半日出

讓我做了一叢草

靈魂喘息

人要隱藏起來

以便無人能猜到你

深深深藏的草莖

只有獵風的旗角動了

傳一夜清香白發

渾不知朝陽的一枝

顏色漸紅的谷粒開花如火巢

最好的根須胡亂長出

沒人知道最好

把跋涉的身體寄給故里

一場雨

把夜剪成了生詩

為情欲鍍金歡喜與夸張

空花里開出熟蜜賦形的詭計

鄉音一絲不掛地說飛蟲的唇語

和故鄉南坡的天空海闊

天氣悶熱

逃荒的陌生人

只是路過并相逢

也只能這樣不停地路過與相逢

為未來的陽光找故事的腳趾

泥土血氣筋骨

跋涉沉重的精血樣貌

那是陶 石 水 火的琴臺

要一次次落到故鄉的根里

一次次的確認，安心

像傷害羊羔般多羞

但如果這是羞愧的重述

何必費心去歌哭

縱情生活

幸好有那么多回憶認出了

你刺花的偏差——

像連根燃起的一把火

兵馬雜亂不能發聲

那幸存的排場

一笑無瑕

養蠶記

桑樹專注于春蠶受孕而成的秘語

含鹽的小手無知地

追枝上夕陽最后落下的角度

一種稀奇 是早春寒冷的鐵石心腸

你意義不明的節令

讓我熾烈的胸膛漲大

掛滿露水 快快出門趕在小紅前面采摘桑花

早春我常為了沒有桑葉氣得大哭

聽見了蠶花開的叫聲

兩袖的方言 無聲地長成了坡上布谷不清的強盜和樹

帶我隨便落到哪里去吧

被空腹的蠶寶追趕著

我的眼睛早已看不清

去年你振翅出繭的沙沙秧歌

你是要哭一哭的

飛鳥慢聲聲又能飛出什么樣的早日桑情

南窗北窗的蠶匾為你掛著無數饑餓的月光

飽了歸你 餓了搖來搖去的腳步

也歸你

其實幼蠶的饑餓也不是你的我的

它有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夏天

你是心跳……

怎樣的純潔穿著黑衣從石頭中走出來

我瞧見大海中落雪的鐵和夜

還有時光的馬鞭 渣滓 虛幻的腳跟

讓人低頭的就是這樣真實的亂發和洪水

否則無法彰顯赤貧的狂熱 卑賤 漆黑和寬廣

剩下這一千六百年的天空和風格

那是你的心跳

是你的呼吸和赤腳

你來了

荒涼

織進呼嘯而來的

霞光和右翅

時間的鈴鐺

傾巢而出 和樹木箴言一起

伸出多刺

花香

不獨是花香

那枝土耳其丁香 一片胡言亂語

伸手去夠一個此生

腔膛里沒有什么顏色在說話

是的

時間染紅的灰 一絲不茍

與江山一起黥面

從門檻到門檻

赤條條的 比你多一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