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鳳

南風

我在一片冰原上醒來，失去了記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一）

當我掙扎著爬起來，望著冰面上那張倒映的臉，竟覺得如此陌生。

倒影中，我看見自己灰色的眼睛，蒼白的嘴唇，銀色的長發(fā)披散在冰面上。我脆弱得仿佛一只斷翅的蝴蝶，奄奄一息。

前方的冰面上，倒映著一張驕傲的臉龐，有著和我一模一樣的五官，氣質(zhì)卻完全不同。

她身著華麗的服飾，站在不遠處，手上握著竹綠石，冷冷地俯視我。

“九號，我是來代替你，奪走你擁有的一切的。”她瞇著丹鳳眼，好像在看一只蟲子。

我裹著單薄的粗布衣裳，努力想站起來，雙腿卻失去了力氣，重重地跌倒在地。

她一步步走向我，華麗的裙角掠過我的手指。

那裙角的綢緞，比刀刃還要鋒利。

她俯下身，輕輕捏起我的臉，發(fā)出一聲冷笑。

瞬間，周圍的冰面全部碎裂，我墜入刺骨的冰河中。

而她，化作一只神鳥，扶搖直上，消失在空中。

（二）

鬧鐘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睛，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原來剛剛的場景，不過是個夢。我看了一眼鬧鐘，快遲到了。

今天是我轉(zhuǎn)學(xué)到山海小學(xué)的第一天。我打開窗戶，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雨了。

望著樓下?lián)矶碌能嚵饕约皳沃鴤阍谟曛斜甲叩娜藗儯疫@才想起，由于剛搬到這里，我甚至沒來得及買一把雨傘。

離上課只有五分鐘了。

我并沒有很著急，走到魚缸旁，喂了一些魚食，然后梳好麻花辮，悠閑地端起一杯橙汁，品嘗著面包，盯著不遠處一朵飄浮的烏云，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哈欠。

三分鐘后，我已經(jīng)到達山海小學(xué)六年級二班教室前方的轉(zhuǎn)角樓梯。

我緩緩地走上樓梯。

“哇，這位同學(xué)，你會飛嗎？我剛剛一路跑過來的，怎么沒見到你？”

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男孩拍了拍我，他大口喘氣，幾根自然卷的頭發(fā)耷拉在臉上，渾身濕漉漉的，看起來像個流浪漢。

“我會……”我打了個噴嚏，勉強對他擠出一個微笑。他猜對了，我是飛過來的。

烏云上方晴空萬里，所以我?guī)缀鯖]怎么淋雨。

他哈哈大笑：“你可真幽默。你是那個新轉(zhuǎn)來的同學(xué)吧？我叫楊子川，對這個學(xué)校的上上下下可謂了如指掌。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問我。”

這個呆頭呆腦的家伙這么快就忘記了，我們不久前才在列車上見過。

不過，我從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魂石留下的痕跡。他就是一個毫無威脅的普通人類，也并非我此行的目標。

于是，我點點頭，裝出一副謙遜的樣子：“那就拜托你了。”

“放心，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他更驕傲了。

鈴聲響起，我背著書包，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站在講臺上，望著臺下一雙雙稚嫩的眼睛。

作為一只上古神獸，我已經(jīng)有幾百年沒上過學(xué)了。這次，我混入人類小學(xué)生中，是為了完成相繇的任務(wù)，找到藏匿在小鎮(zhèn)中的竹綠石。

根據(jù)相繇提供的線索，竹綠石就在山海小學(xué)附近。此刻，它一定被某位神秘人士藏匿了起來。

“新來的同學(xué)，你向大家介紹下自己。”對我說話的劉老師看起來比臺下的孩子們大不了多少。她扎著高馬尾，身穿格紋套裝，戴著一串泛黃的珍珠項鏈，睫毛長長的，像個找不到北的洋娃娃。

她經(jīng)過我身邊時，我能聞到她身上桂花的清香。

“我叫陳九鳳。”我露出兩排牙齒，假裝一個單純的轉(zhuǎn)學(xué)生。

臺下一片安靜。

“多說點啊，別害怕。你有什么愛好？”劉老師鼓勵我。

“我喜歡……金魚。”

“你有兄弟姐妹嗎？”劉老師不依不饒。

“有的。”這是我最不愿提起的話題。

“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劉老師露出羨慕的神情。

“當然。”我保持微笑。我們一共九個人，從小被相繇收養(yǎng)，關(guān)在一起，相互廝殺，只為打倒彼此，成為最強者。相繇讓我們稱他為父親，臣服于他，為他奪取魂石，訓(xùn)練邪獸。

“有哪位同學(xué)……放學(xué)后愿意帶新同學(xué)熟悉校園環(huán)境？”劉老師真是熱情。

一只手高高舉起來。

“交給我吧。劉老師，你放心，一定讓新同學(xué)感受到咱們二班的溫暖。”

又是楊子川。他真是個永動機。

（三）

夕陽中，楊子川滔滔不絕，一路向我介紹學(xué)校的前前后后，詳細到學(xué)校后門的小吃街上的每個攤點都賣些什么。

“我介紹得怎么樣？”他咧嘴，注視著我。難道在等我表揚？

我豎起了大拇指。

“嗨，別夸了，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你要是真想謝謝我，請我去門口小賣部坐坐，也不是不行。”他朝我擠了擠眼。

我環(huán)視四周，想尋找竹綠石的痕跡，可一無所獲。不過，我也確實有點餓了。

“你想讓我請你吃東西？”我問他。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對零食毫無興趣！”他撇清關(guān)系。

幾分鐘后，小賣部的柜臺前，堆滿了楊子川挑選的各種零食。

我沉默了。

“你別急，我買單。你請我喝飲料就行。要是能中個‘再來一瓶就好了！”他拿出一瓶飲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買單后，我順手從貨架上又拿了一瓶飲料結(jié)賬。

學(xué)校亭子旁的休息椅上，楊子川拆開零食，喝著飲料，欣賞著湖邊的落日美景，享受著他放學(xué)后的美好時光，不時地打上幾個飽嗝。

“陳九鳳，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他忽然正襟危坐。

“是嗎？”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握緊拳頭，只能除掉這個麻煩了。

“別藏了，你剛來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

“你想怎么樣？”我背在身后的手中，已經(jīng)凝結(jié)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嗨，別緊張啊。我都知道了，你是因為成績不好，才從先鋒小學(xué)轉(zhuǎn)來的吧？那個學(xué)校我聽說過，都是尖子生。我看你也是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嘖嘖，還和我一樣踩著上課鈴才進教室……你也是‘后進生，對吧？”他拍了拍我，很興奮。

“沒錯！你真聰明。”

我還是高估了他的智力。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但是，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我從未見過如此不怕死的人類，還敢和我談條件。

“什么條件？”

“加入我的‘山海社，做我的社長助理。這個社團，肩負著拯救天下蒼生的任務(wù)。實不相瞞，《山海經(jīng)》中的神獸依然存在這世上，我就是他們的民間聯(lián)絡(luò)人。”

這個條件，也是出乎我的意料的。

我松了一口氣，收起背后的匕首，問他：“這么厲害的社團……有多少成員？”

“隔壁班的陳曉蠻是我們副社長，你很快就能見到那個臭脾氣的丫頭。加上你，目前三個人。你放心，假以時日，我一定會讓山海社揚名立萬。”他得意揚揚。

“祝你成功。我找劉老師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我擰開瓶蓋，喝了口汽水，將寫著“再來一瓶”的瓶蓋丟給揚子川，抬頭望了望教師辦公室還亮著的燈火，起身準備離開，不想再和這個傻子浪費時間。

“哇，你運氣真好！等等——”他叫住我。

“這是送你的入社禮物。是不是很可愛？”他從剛剛那一包零食的最下面，拿出一件包好的黃色雨衣，雨衣上還有金魚的圖案。

他鄭重地將雨衣遞給我。

“不用了，我自小習慣了淋雨。”我拒絕。

“你最好穿上。”他的口氣非常堅決。

“為什么？”我挑了挑眉。

“否則，你會因為淋雨而感冒，然后傳染給全班同學(xué)。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從此以后，我們就是一個集體。我身為山海社的社長，要守護天下蒼生，自然就要守護你。”他嚴肅極了，仿佛這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剛想再次拒絕他，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瞬間，一個人影從湖中一躍而起。

那影子從湖中飛起，最后落在了教室中。

糟糕！我轉(zhuǎn)身奔上樓，不理會后面大喊大叫的楊子川。

他真是我執(zhí)行任務(wù)路上的絆腳石。

（四）

空教室中，一切如常。

我順著桌椅，提高警覺，一步步走到教室的后方。

講臺后方的水桶中，蕩漾著一層波紋。我望向波紋的深處，默念：“水之門，開。”

順著水之門，我來到了夢中的那片冰面。

冰面上，躺著已經(jīng)昏過去的劉老師。

那個夢中高高在上審視我的人，就站在我的對面，用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我。

“你又失敗了，九號。”她笑了。

“父親只要我們奪回竹綠石，并不需要傷及無辜。”劉老師就躺在冰面上，像個沉睡的洋娃娃。

“九號，你比我早接觸到竹綠石，怎么動作這么慢？”她低下頭，用長長的指甲撫摸劉老師的臉龐。

“我不喜歡你這么叫我。”眼前這個人越來越陌生，也許她已經(jīng)忘記了，我是她的孿生姐姐。

“九號，父親說了，你是他的失敗品，我們中最弱的。而我，永遠的第一，他的驕傲。現(xiàn)在，竹綠石是我的了。”她粗暴地扯下劉老師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捏碎珍珠。

果然，竹綠石被鑲嵌在劉老師佩戴的珍珠項鏈里面。

我的妹妹握著竹綠石，冷冷地嘲笑我，和我夢中預(yù)見的一樣。

“請轉(zhuǎn)告父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哀求她。

“這已經(jīng)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了。你是九頭鳥一族的恥辱，除了會飛，你還會什么？”妹妹搖了搖頭。

一只翱翔的禿鷲發(fā)出聲聲唳嘹，仿佛就在我頭頂幾米開外的地方。

空氣震顫，它巨翅的末梢掃到我，將我撲倒在地。

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要在這里終結(jié)。

不過沒關(guān)系，妹妹完成了相繇的任務(wù)，將會平安無事地活下去。

我也受夠了這黑暗的生活。

當四周的冰面粉碎，我即將沉入冰冷的湖底時，有人拉住了我——

又是那個多管閑事的楊子川。

我想松開他的手。可是，又有兩只手抓住了我。

他的身后，是丫丫和陳曉蠻。三個人硬是接力，將我從冰湖中拉起來。

“不需要你們來救我。”我不屑。

“別自作多情！我們是來救劉老師的。”陳曉蠻叉著腰，比我還不屑。

楊子川為我披上了那件金魚圖案的雨衣。

丫丫化身蠻蠻，帶著我們飛馳過平原，翻越過山嶺，穿過樹林，繞過山洞，爬上白雪皚皚的山峰。一路上不時有鳥兒被驚起，撲棱棱地離巢飛起，受驚般地啾啾鳥鳴。

“九鳳，你早就通過透視，得知竹綠石藏在劉老師的珍珠項鏈下，并且解開了竹綠石上的封印，你妹妹才能輕易得到它的吧？一直以來，你都故意隱藏自己的實力，就是為了保護你妹妹，對嗎？”楊子川問我。

我不想回答。

“丫丫說你本性純良，只是相繇用你妹妹的性命來要挾你，逼迫你為他做事。加入我們吧，我們會打敗相繇，救出你妹妹。”他認真道。

我閉上眼。

“就當你答應(yīng)了。”他笑了。

我望著底下的神州大地，沒有反駁。

頭頂?shù)撵陟谛枪饴湓谶@兩個普通的小學(xué)生臉上。

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他們仿佛也擁有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