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實主義油畫研究

劉紅麗（鄭州工業應用技術學院，河南 鄭州 451100）

一、現實主義的內涵

什么是現實主義？現實主義繪畫大師庫爾貝認為，現實生活本身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最好的素材，應該關注并堅持表現它，無須粉飾。并且現實主義應該對社會底層的人們給予深切的關懷。所以他與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畫家不同，他把目光集中在真實生活中的一面，他聚焦鄉紳、農民和工人形象，把他們畫入其中并在畫面中深刻地反映社會問題。從庫爾貝的描述和繪畫作品來看，我們對現實主義有了基本的認識：現實主義應該真實地表現當代生活，摒棄理想化的想象，做出對生活真實的反映。20世紀初，現實主義以“寫實主義”的名稱被引入中國，在隨后的時間里，現實主義經歷了不同時期的發展變化。但不管現實主義如何變化，它反映現實生活的品質不能丟失，否則就不能稱之為現實主義創作。

二、現實主義油畫在中國的發展

（一）油畫技法的引入

油畫形成于15世紀的尼德蘭，是西方的重要畫種。16世紀，油畫隨著西方傳教士進入中國，此后經歷了不同時期的發展演變。直到19世紀第一次鴉片戰爭，英國以工業對農業的降維打擊，致使中國慘敗，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傳統遭受了沉重打擊。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使殘存的中國封建社會再次受到重創，傳統文化遭到摒棄，中華民族危在旦夕。為了“救亡圖存”和“救國保種”，先進的中國知識分子開始向西方學習，將希望寄予西方的科學民主思想。康有為、陳獨秀、蔡元培等受過西方教育的有識之士發出“中國必須大變”的呼聲，大力引進西學。這些新文化運動領袖人物的密集發聲，使油畫這一畫種被視為西方“先進的力量”，在中國美術界廣泛傳播開來。隨后以徐悲鴻、劉海粟、林風眠為代表的先進知識青年，懷揣藝術救國的決心，將流行于歐洲四百多年的油畫技法帶回了中國。最終，油畫在“西學東漸”的大潮中落地生根。總之，油畫的引入，既有對中國傳統寫意思想的革新，又承載了中國先進青年“藝術救國”的迫切愿望。由于特殊的歷史際遇，源自歐洲19世紀的學院派寫實風格成了中國油畫的主流發展方向。這一時期的藝術家一直在“象牙塔”中關注自己的情緒，描繪自己的理想。

（二）革命現實主義油畫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一聲槍響，標志著日本帝國主義全面侵華戰爭的開始。中華民族進入了一個動蕩不安的特殊時期，大批藝術家開始關注現實生活，現實的苦難催生了他們“藝術救國”的革命理想，藝術家開始關注人生與現實，積極參與社會的變革與進步，向人民靠攏，向社會生活靠攏，用他們的畫筆揭露黑暗的社會現狀。至此，油畫創作向著現實主義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這一時期，美術界創作出了眾多以抗戰為題材的優秀現實主義作品：司徒喬的《放下你的鞭子》、唐一禾的《七七的號角》、王式廓的《臺兒莊大血戰》、楊秋人的《難童》、李宗津的《戰地醫院》等都是那一時期的代表作。西方寫實油畫技法的外在表現手段和反映國家興亡人民疾苦的憂國憂民的濟世情懷，一起構建了中國現實主義油畫的雛形，油畫家們由“為藝術而藝術”轉變為“為人生而藝術”。

（三）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油畫

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如何迅速恢復國家的生產建設和國民經濟成為黨和領導人所面臨的首要任務，蘇聯模式提供了可參照的現實依據。中國文藝方面的發展受到蘇聯影響，中國油畫教學主要集中在謳歌社會光明、表現勞動之美、歌頌社會主義偉大建設方面。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是現實主義在新時代的發展和創新，是現實主義發展歷史上的不同階段，但其客觀性、典型性、人文主義精神的創作原則沒有變。這一時期，我國現實主義繪畫創作步入了一個新階段，新中國成立后涌現出許多典型的現實主義創作，如董希文的《開國大典》、王式闊的《血衣》以及表現革命歷史題材的一大批作品。雖然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具有較強的政治色彩，但其在那個特殊年代的歷史背景下的存在具有必要性，同時現實主義作品以其直觀的視覺效果對國家的思想宣傳教育起到了正面的促進作用。1966年至1976年的特殊時期，藝術家被要求創作的藝術作品必須符合“三、突、出”“紅、光、亮”“高、大、全”的創作準則。

這些準則要求，違反了現實主義的基本原則，違背了藝術的創作規律。在這種模式的禁錮下，藝術家不能表現自己對生活的真實感受，不能表達自己不同的思想和情感，現實主義油畫創作與現實社會脫節、與人民群眾脫節。1979年鄧小平代表中央在第四次文代會開幕式上致祝辭，其明確指出：“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不是發號施令，不是要求文學藝術從屬于臨時的、具體的、直接的政治任務。”1980年《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正式提出以“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取代“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①。這一口號的提出，使藝術家從“文革”思想的禁錮下解脫出來，他們開始反思“文革”現實主義的審美取向，伴隨而來的就是思想解放、意識覺醒，現實主義美術得以重回本體，并在當時展現出新的表現形式—傷痕美術和鄉土寫實美術應運而生。它們的興起預示著僵化的“文革美術”走到了盡頭。進入20世紀90年代，隨著我國商品經濟和大眾文化的興起，西方的前衛意識、觀念藝術、商品繪畫等陸續涌入。中國畫壇對西方現代藝術反應特別敏感且熱情，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成了藝術家爭相模仿的對象。現實主義不再是畫家們青睞的創作方法，它成了保守、過時和迂腐的代名詞，現實主義創作跌入了前所未有的谷底。

三、新時期的現實主義油畫

唐一禾 《七七的號角》 布面油畫 33.3 cm×61.2 cm 1940 年

進入21世紀，面對現實主義創作被邊緣化的困境，一部分清醒的藝術家開始站出來為現實主義發聲。2001年7月，王仲發表了《重振人類藝術追求真善美統一的偉大審美理想》，文中痛斥了現在畫壇將頹廢消極，主張自我表現的“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視為先進藝術，而將追求真善美統一，歌頌勞動與和平的現實主義藝術視為過時的藝術作風。王仲認為中國美術要振興、要在世界美術中有一席之地，必須按照藝術規律和成才規律踏踏實實地培養藝術青年，要打牢他們的繪畫基礎，要讓他們有過硬的本領，絕不能讓藝術青年過早沾染西方現代主義花拳繡腿的浮躁風氣。這篇文章是美術界擲地有聲的“撥亂反正”，為現實主義美術的回歸吹響了沖鋒的號角。隨后，美術界以《美術》雜志為陣地，開設了“中國當代藝術審美理想和西方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藝術”的筆談討論。這場討論歷時7年，發表文章38篇，主要圍繞什么是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及它們在新世紀中國藝術建設中的影響進行討論，糾正當時美術界癡迷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扭曲審美取向，熱烈期盼真善美統一的現實主義的回歸。2005年1月，《美術》雜志召開“現實主義”學術研討會，靳尚誼、劉大為等多位知名藝術家與會，會議上探討了現實主義當今的尷尬處境，肯定了現實主義的巨大價值和意義，再一次表達了“重振現實主義”的強烈愿望。理論界的積極發聲為現實主義的回歸開辟了道路。回歸后的現實主義油畫創作進入了穩定的發展時期，現實主義作品在這一時期呈現兩種表現形態：一種是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的美術創作，一種是反映底層勞動人民生活現狀的美術創作。“重大歷史題材創作”，即藝術史上的“歷史畫”。所謂歷史畫，簡單概括就是用繪畫的方式將歷史進行呈現，并且傳達特定的歷史觀念。其中，以“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和“中華文明歷史題材創作工程”最為代表。這兩次主題性美術創作獲得了國家的大力支持，是由政府出資，中宣部、文化和旅游部、財政部等多部門共同協作的大型美術工程，是新中國建立以來獲得國家巨大財政支持的專項主題性美術工程，是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重大事件。前者是從2004年開始，2009年結束，后者是從2011年開始，2016年結束，時間跨度都長達5年。實施這兩項國家工程的主要目的都是堅持“文藝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用藝術的方式重構文化記憶，傳承中華文明，增強民族自信。

《開國大典》 董希文 布面油畫 405 cm×230 cm 1953 年

生活中固然有英雄與偉人，但更多的是普羅大眾。1990年以來，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大大加快，數以萬計的農民背井離鄉，來到城市打工，農民工群體在這時應運而生，成為一個特殊又極其重要的全新的社會階層與群體。農民工群體與原來意義上的農民和工人都不相同，他們由在農村務農的農民轉變成城市勞動工人，他們勞動強度大、收入低、處于城市的邊緣地帶，成為新的弱勢群體。《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劃分的十個階層中，農民工處于社會的最底層。但時代總要前進，思想總要發展，新世紀以后，默默為社會發展作出真正貢獻且代表了中國歷史變遷與社會發展最真實縮影的那些“底層力量”開始被社會接納，被人們認識。現實主義藝術家在巨變的時代感受到了這種“底層的力量”，他們被這種力量感動著、沖擊著，從這群邊緣人身上汲取了創作的動力，農民工成了畫家關注的對象。藝術家們用心貼近社會、貼近生活、關切生命，并用手中的畫筆去描繪、記錄、關懷這些被繁華城市湮沒的底層人民。美術界出現了一批為農民工畫像的藝術家和作品，如忻東旺的《誠城》、王宏劍的《陽光三疊》、鄭藝的《眺望新世紀》等。現實主義在21世紀展現獨特藝術魅力的同時也表現了更大的包容性。

現實主義創作在中國的發展較為坎坷，但它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審美標準，符合時代發展的需要，符合人類事業的前進方向。在今后的歷史長河里，筆者堅信現實主義創作將會不斷綻放耀眼的光芒。21世紀，我們要展現一種新的現實主義，從塑造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的高度來要求現實主義。新時期背景下堅定走現實主義道路的藝術家們，仍會繼續保持現實主義創作的優秀品質，肩負起藝術對社會現實的責任，為弘揚民族精神、彰顯時代精神、推動社會進步、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貢獻自己的力量。

注釋

①鄧小平：《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祝辭》，黨秀臣主編：《中國現代文學參考資料選》，高等教育出版社，1987 年版，第9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