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人”思想在明代服裝結構中的體現

摘 要：中國傳統造物思想是古人在長期的造物活動中凝練而成的智慧結晶，“利人”作為造物思想之一，在中國傳統服裝制作中占據重要地位。目前學界對中國傳統服裝結構中蘊含的造物思想仍有待深入研究。大量明代小說傳記、詩詞歌賦、繪畫資料及經考古發掘出的服裝實物都為研究明代服裝結構中的“利人”思想提供了良好的契機。文章首先對中國傳統“利人”思想進行歸納整理，其次分析了明代服裝結構的產生原因，最后通過選取現存明代服裝實物中的代表性結構作為研究對象，結合文獻檢索法與圖文互證法，從服裝傳承、改良與創新和民族融合四個角度，分析明代服裝結構中存在的“利人”思想及成因，以期對傳統造物中“利人”思想進行研究，探索現代中國服飾發展道路。

關鍵詞：“利人”思想；傳統造物思想；明代服裝；結構研究

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14X（2024）03－0041－06

0""引言

明代服裝款式多樣、種類齊全，在中國古代服飾史中占有重要地位。一方面，受元代影響，明代服裝結構中存有蒙古族服飾的特征；另一方面，明代統治者竭力消除元代服制對漢服的影響，“上承周漢，下取唐宋”，重新制定了服飾制度，唐宋時期的服裝結構再度流行。服裝不僅是人類日用之物，其結構本身更是蘊含了中國傳統的“利人”思想。“利人”思想最早可見于《墨子》“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1]。此概念在造物思想中可以解釋為：造物者在進行造物活動時，應將造物是否對人有利納入考慮范圍，強調造物的實用性和人本思想。中國古代服飾作為物質文化的一部分，實用性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是“利人”思想的重要體現，傳統服飾實用性主要體現在衣著服飾服用的基本功能原則上，即要求適應環境來滿足生存需要、生理需要及生活需要^[2]。

明代墓葬發掘出的服飾及傳世服裝為明代服飾研究提供了實物基礎，除此之外明代相關的小說傳記、詩詞歌賦、繪畫作品等，也為明代服飾研究提供了參考依據。目前，國內學者對明代服飾相關的研究主要側重于服飾史^[3-6]、服飾文化^[7-9]、服飾個案^[10-13]、服飾面料和紋樣^[14-17]等方面，而對研究明代服裝結構背后蘊含的造物思想相對較少。深入研究明代服裝結構中的“利人”思想有利于進一步完善明代服飾文化體系，拓展明代服飾研究的廣度和深度。本文僅就從明代服裝結構方面進行相關研究，結合現有的圖像、文字資料以及出土文物三方相互論證，從實用性的角度選取服裝結構中的代表性樣本對其蘊含的“利人”思想進行分析，期望通過圖文結合的方式，傳達出明代服裝結構中的巧思，為推動傳統服飾的發展及現代服飾的創新提供思路。

1""服裝傳承下的“利人”結構

傳統服裝在演變發展過程中，有些結構即使經歷了多個朝代的更迭，仍能延續至今，形成一種定勢。而這種結構能夠代代相傳的原因之一在于其存在對人有利。

（1）緣邊結構從實用性的方面考慮，它體現了傳統造物思想中的“利人”理念。關于緣邊（圖1）的記載自西漢時就已出現，有純、緣、襈、褾、裾等多種稱謂。緣邊就是將衣裳邊緣易脫紗處如領、襟、袖口、兩側開衩和下擺等處用面料包縫起來，形成具有功能性的邊飾^[18]。緣邊的實用性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1）緣邊可以改善服裝的廓形。明代服裝使用的面料較為輕薄柔軟，用棉、麻、絲綢、織錦等，如果僅使用這些面料單獨裁剪并拼合制成衣物，服裝會過于貼合身體，顯得不夠莊重。中國傳統服裝中，外衣通常會施加緣邊，而沒有緣邊的衣服多用作內衣。中國傳統的袍服最初僅用作內衣，漢代袍服在領口、袖口、衣襟等部位增加緣邊后才被用作外衣，而后發展成禮服。2）緣邊的使用可以增加服裝的耐磨性。在服裝的穿著過程中，領口、袖口、衣襟和下擺等部位特別容易因人體活動而受到磨損和臟污。作為傳統服裝中的可拆卸結構，緣邊只需在遭遇損壞時更換，原有服裝便可繼續使用，可見其對服裝具有保護功能。3）緣邊起到了增加服裝牢固度的作用。傳統服裝的面

料大多輕薄，穿著時通常需要在衣襟處系結以固定服裝，然而系結的方式很容易導致衣襟邊緣受損，因此使用較為厚重的面料用作緣邊，可以對服裝起到加固作用。通過對緣邊的實用性進行分析，可以發現緣邊結構使服裝更加貼合人們日常生活的需求，充分展現了古人的智慧和洞察力。

（2）開衩結構也存在“利人”思想，有關開衩的文獻記載可以追溯至三國時期的《廣雅·釋器》中，指的是裙子正中開叉的地方，而后也出現于衣擺兩側。明代上衣中，在衣服下擺兩側開衩（圖2）的結構極為常見。《廣韻·卦部》中“衩，衣衩”，可解釋為“為了便于服裝的穿脫，使活動便利并具裝飾性，而在衣片兩側所作的開衩”^[19]。開衩常見于袍、襖、衫、比甲中，其高度通常與衣服的長度相關，衣長越長，開衩越高，尤其是在衣長超過膝蓋的長袍、長衫上，高開叉的設計能夠使身體活動不受下擺尺寸的限制。正因為開衩的存在，服裝左右形成了開放的空間，使得衣服下擺在不需要額外增加面料就能實現了活動自由的效果。根據開衩的特點，古人還衍生出了衣擺前短后長的樣式，福州茶園村宋墓和南京高淳花山墓出土大袖中就有發現此類衣式，而《明會典》記載的命婦大衫也有針對“前短后長”衣式的說明，其內容講到跪拜之時，后裾為放下狀態，行走之時則扣下末端的扣子，把后裾摺起^[20]。以赭紅色暗花緞繡鸞鳳圓補女袍為例，其前身長113cm、后身長147cm，前片下擺處為折疊縫合而形成的橫向直線分割線，并形成了前短后長的獨特外觀^[21]。其前短后長的設計和扣子的運用，使得朝廷命婦在行跪拜之禮時儀態更加端莊，而站立、行走時，由于扣子將后擺折疊了一部分，袍服下擺不會拖裾，行動更加輕便。

2""服裝改良下的“利人”結構

時代是不斷變化發展的，服裝也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因此在明代服裝中也存在對原有的服裝結構進行改良的現象。

（1）明代中后期出現并廣泛使用的立領結構（圖3）是根據中國傳統的領型結構做的“利人”改良。立領，又稱豎領，由直領演變而來，領型大致可分為立領斜襟和立領對襟兩種，是明代才出現的衣領形制，主要應用于女裝。明代中后期氣候寒冷，被稱為“小冰河時期”，《明史·五行志》中記載：“景泰四年冬十一月戊辰至明年孟春，山東、河南、浙江、直隸、淮、徐大雪數尺，淮東之海冰四十余里，人畜凍死萬計。五年正月，江南諸府大雪連四旬，蘇、常凍餓死者無算。”在這種極寒氣候下，服裝的保暖性尤為重要。因此也有學者^[22]認為從領口向上延伸的立領，直立于頸部周圍，緊密地貼合脖頸，猶如一個屏障，可以有效地阻擋冷風和寒氣進入衣領的內部空間，使頸部和胸部等易受寒風侵襲的部位得到保護，為穿著者提供更好的保暖效果，特別適用于寒冷季節或寒冷環境中的穿著。明代立領出現的原因是否與“小冰河時期”有關這一問題，目前學界尚未發現有明確的史論依據。但不可否認的是，就結構本身而言，立領相較于當時存在的領型而言具有更強的包覆性，確實能為服裝提供保暖和防風的功能，同時挺拔的立領突出了脖頸的線條美，使人的頸部看起來更加修長和纖細，對脖頸具有良好的修飾效果。

（2）明代寬袖的袖型也體現了“利人”思想。中國自古就有“禮儀之邦”的美譽，古代社會極其重視禮儀，大袖屬于服制禮法的一部分，主要應用于禮服。明代工匠在制作寬袖服裝時，也對寬袖的結構進行了改良。明代寬袖的袖型可以分為“寬袖寬口”和“寬袖窄口”兩種樣式，其中“寬袖寬口”是中國古代服裝中常見的衣袖樣式，而“寬袖窄口”是在明代才發展起來的，是明代對衣袖進行的改良設計。“寬袖窄口”可以細分成兩種袖型：1）在袖口處收祛。《爾雅·釋衣》中將寬大的袖身稱為“袂”，袖口收斂部分為“祛”。在明制上衣中，許多寬袖都存在收祛的現象（圖4），即在袖口處保留一定的寬松空間，以使手臂能夠自由進出，而其余部分自下而上縫合。在中國傳統服裝中，寬袖的袖口一般不進行縫合，因而穿著時會漏出里面的衣服，而明制服裝中存在的收祛設計起到了避免里面的衣服露出的作用，還不會對外觀效果造成破壞。此類衣袖中內部還可以暗縫口袋，以便收納之用，在揚州火金墓出土的一件“程子衣”衣袖的袖口縫合處就暗縫了一個口袋^[23]，可見古人在設計時的巧思。2）在寬袖袖端處縫綴窄小袖口的形式（圖5），常見于琵琶袖。寬袖賦予服裝以雍容大度和飄逸靈動的美感，但從實用功能的角度考慮，寬袖并不便于日常生活中的活動。因此在寬袖袖口處添加小袖結構，其“利人”之處在于小袖結構的存在不會破壞寬袖的整體造型，同時小袖的開口設計方便手部活動，兼顧實用性與禮制的需要。

3""服裝創新下的“利人”結構

明代既有對前代服裝進行改良的設計，也有一些創新設計，這些創新設計是在明代時才出現的結構樣式。

明代男裝以袍衫為尚，形制上沿襲了上下通裁的直身袍傳統，袍服衣身兩側出擺的結構是明代才出現的“利人”樣式。有出擺的袍服僅為明代所有，是區別于其他朝代袍服的典型特征^[24]。明代側

擺有明擺和暗擺之分（圖6）。通俗來說，明擺為接在上衣開叉處外側的衣片，暗擺則為接在上衣開叉處內側的衣片。大紅素紗袍采用了明擺的形式，具體是通過改變衣服前片的衣身結構線，并增加三角形插片的形式來實現出擺，這種形式在圓領袍服中最為常見。明擺除腋下開擺外，還有三角插擺、方形插擺、腋下褶擺、腋下開擺這四種開擺形式。其中三角插擺是在衣身前后兩側各插入一或兩個三角形插片；方形插擺是在衣身前后兩側各插入一個上窄下寬的方形插片；腋下褶擺是將一定寬度的面料反復折疊成褶狀，縫合于衣身腋下的左右兩側；腋下開擺則是通過改變前身結構線并增加三角插片的形式來實現。而赤羅衣則采用了暗擺的結構，即在衣身的左右兩側各插入兩個方形插片結構，然后向后片的腰部位置折疊。部分插片與后背衣身重疊。采用暗擺結構的袍服在左右兩側沒有開衩，增加的余量主要集中在衣身后片和插片交疊的位置，藏于衣身內部。雖然明代袍服在衣身兩側采用了多種出擺形式，但其本質目的都是通過插片結構來擴大衣服的側擺，使得下擺呈現出寬大的效果。寬大的下擺可以增加穿著者的活動自由度，同時還能遮擋住袍服內部穿著的里衣，是明代注重著裝禮儀的體現。

4 "異族影響下的“利人”結構

明代是在推翻元朝之后才建立起的朝代，盡管明代服制已恢復為漢制，且嚴令禁止胡風胡俗，但在民族融合的影響下，服飾結構上不可避免地會受到蒙古族的影響。

從“利人”的角度對斷腰袍進行分析，元代斷腰袍在明代得到發展的原因有一部分可以歸功于它的實用性。元代斷腰袍的結構特征為短袍、窄袖、斷腰，下擺有豎褶或呈放擺結構^[25]，明代斷腰袍（表1）繼承了元代短袍、斷腰的結構，袖型以中國傳統的寬袖為主，下擺褶裥形式更加豐富。元代斷腰袍腰部多為由抽褶形成的碎褶，而明代褶裥的形式更加豐富，由此產生的款式更加多樣。明代斷腰袍下擺常見的褶裥結構有馬面褶、折褶和密褶三種形式。馬面褶是袍服下擺正中為方形馬面，兩側為褶裥的結構，也有中間馬面、兩側密褶，或中間馬面、多個順褶或密褶組合成大褶裥的形式；折褶是將袍服下擺面料折褶形成的褶裥結構，如順褶、合抱褶；密褶是存在于袍服腰部的細密褶子，與折褶形成的規律褶裥樣式不同，密褶的褶裥結構更具靈活性。折褶和密褶有時也會同時應用于袍服的下擺，如孔府舊藏的香色麻飛魚袍，其下擺基本結構就是先在腰部形成細小的“馬牙褶”，然后再將面料分組折疊熨燙，形成規律的箱型褶裥。通過在斷腰袍的下擺處增加褶裥，使得下擺與上身的腰線縫合時，盡管下擺面料寬度遠大于腰線長度，仍能讓下擺與上身縫合成一件完整的衣服。而由于褶裥的存在，斷腰袍的下擺量增加，便于日常活動與乘騎，因此明代斷腰袍的使用場合不止存在于宮廷中的騎乘、游樂、禮樂、宴飲，明中期以后還廣泛出現于民間服飾中。

5""結語

在中國傳統服裝的演變和發展過程中，設計與其息息相關。設計作為一種造物活動，其最終目的是為了服務人類。通過對明代服裝結構中的“利人”思想進行解讀，不難發現服裝結構中的實用性存在于諸多方面，從服裝結構背后傳達出的智慧，可以看出先輩們對人性化設計的思考。中國傳統造物思想的應用和發展受限于社會的客觀條件，所以造物主體所能體現的“利人”之處是有限的。而現代服裝處于信息時代，擁有的科學技術、知識儲備等條件都比過去優越許多，因而服裝設計將擁有無限可能。將“利人”思想融入到現代服裝設計中，更多地考慮服裝本身對人有何利處，而不僅是為設計而設計，這對現代設計、未來設計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研究傳統造物思想，不僅是為了知悉其過往，更是要洞察其內涵，結合現有的科學技術條件，探索傳統造物思想在現代中國服飾語境中的生存和發展方向，使傳統服裝和傳統文化煥發活力、重塑生機，這對于推動東方設計的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只有在充分了解傳統服飾的基礎上，才能創造出更符合當代需求、符合人類需要、具有東方美學特征的中國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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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efiting People\" as Reflected in the Structure of Ming Clothing

JIA Qi， ZHANG Xiaojuan， LAN Yue

（School of Fashion"Design，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

Abstract："Chinese traditional thought of creation is a crystallization of wisdom condensed by ancient people in their long-term creation activities， and as one of the ideas of creation， \"benefiting people\" occupie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produc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lothing. At present， there is still a need for in-depth research on the creation ideas contained in the structur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lothing. Many"novels， biographies， poems and songs， paintings， and clothing objects excavated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provide a good opportunity to study the idea of \"benefiting people\" in the clothing structure of the Ming Dynasty. The article firstly summarizes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idea of \"benefiting people\"， secondly analyzes the reasons for the creation of the Ming clothing structure， and finally selects the representative structures of the existing Ming clothing objects as the research object， combines the literature search method with the graphic and textual evidence method， and analyzes the \"benefiting people\" idea in the clothing structure of the Mi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clothing inheritance， improvement and innovation， and national integration. From the four perspectives of clothing inheritance， improvement and innovation， and national integration， we analyse the idea of \"benefiting people\" and its causes in the clothing structure of the Ming Dynasty. It is hoped that 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idea of \"benefiting people\" in the traditional construction of clothing，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hinese clothing will be explored.

Key"words："the idea of \"benefiting people\"; traditional thinking about the creation of things; Ming clothing; structural studies

（責任編輯：李強）

引文格式：賈琦，張小娟，藍越. “利人”思想在明代服裝結構中的體現[J]. 武漢紡織大學學報，2024，37（3）：41-46.

JIA Qi， ZHANG Xiaojuan， LAN Yue. \"Benefiting People\" as Reflected in the Structure of Ming Clothing[J]. Journal of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2024，37（3）：41-46.

作者簡介：賈琦（1971一），男，教授，碩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可持續服裝與服飾設計、服飾文化等;

張小娟（1998-），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服飾文化;

藍越（1998-），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服飾文化.

基金項目：武漢市應用基礎前沿研究項目（2022023988065215）;武漢紡織大學2023年度研究生精品課程建設項目“歷史服裝復制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