匾

明萬歷二十八年的一彎明月，照在禹州城上空，照在馬愨老家簡陋的院子里。

屋內，燭影搖曳，墻壁上投射出馬愨有些蒼老的身影。面對紙張有些發黃的《論語》，他無心翻看，書上的字好像一群打鬧的頑童，歡呼跳躍。白天的事情又在他的眼前浮現。

馬愨一身素服，站在大門口向街上張望。街上人來人往，熱熱鬧鬧。他心里高興，有個好年景，人們生活又穩定，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驀然，一陣打鬧聲傳來，他扭頭看到一群少年在追逐，雙方互毆，后來罵罵咧咧分手，相約再戰。

馬愨眉頭蹙起，正是讀書的年齡，少年為何在街上瘋狂？

他邁出大門，沿著古老的街道向前走，時有少年在追逐打鬧。他攔一少年，問：“為何不去學宮讀書？”少年看其其貌不揚，笑問：“何處讀書？”馬愨說：“黌學啊，那里不是學子讀書之地？”

少年聚攏而來，看此老者，感到好笑。有少年告訴他，從前黌學校舍漂亮，有先生教書。如今校舍破敗漏雨，無先生愿去教書，學子便沒有地方讀書了。

黌學是馬愨的先祖馬文升所建。馬文升是明朝五朝元老，官至禮部尚書。他創建黌學，志在讓禹州學子有讀書之地，教化他們成才。黌學建成后，曾一科中八名進士，是何等的榮耀。

馬愨沿著古老的街道匆匆而行。到黌學大門口，但見大門敞開。他站立片刻，繞墻一周，見院墻近乎坍塌。邁步走進院里，見房屋破敗，滿院落葉和雜草，不知多久沒有清掃！他搖搖頭，心中倍感慚愧。

他和夫人商量：“禹州學宮本馬氏祖宗所建，年久失修，如今學子無處讀書，流浪街頭閑逛，將使國家缺少棟梁，社會缺少安定，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鄉鄰。我想傾家中所有余資，重修學宮，不知你能否從我意？”

“你自當官以來，每到一地即出錢募捐修學堂。今又無朝廷俸祿，家中生活尚且勉強維持，何以修學宮？”夫人打掃著院子，話語中滿是埋怨和責怪。

他進屋，手掌拍在書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夫人所說皆為實情，可重修學宮既告慰祖宗，又培植賢才，一舉雙得，無何不可。

伴隨腳步聲，夫人進來，看他鬢角的白發，嘆息一聲，把一件衣服為他披上，說：“你既主意已定，我聽從你，可以吧？”

一抹笑意在馬愨蒼老的臉上綻開來，他的眼里亮起喜人的光芒。

馬愨家境本不富裕，憑一己之力實難以修復學宮。他便召集同族中人，言明此事。族人也有修葺學宮之意，只是苦于無人組織，今見有馬愨召集，大都慷慨解囊，竭盡所能。城中有大戶者，聞知此事，也伸出援助之手，出錢、出物，或出力。眾人又力推馬愨掌管財政等一切事物。有眾人支持，馬愨信心倍增，拿出所有積蓄，開窗牖、修廊廡、建亭臺、挖畔池、砌圍墻、拓街巷，將黌學擴大規模。歷時一年，終把一所嶄新的學宮修葺完好。

黌學修好了，馬愨家的日子也更加困難了，但他做成了一件大事，跪在先祖馬文升的像前，滿面笑意。

街上傳來鑼鼓聲。何家喜事？仔細聽，鑼鼓聲在馬家門口。

夫人慌張而來，“快去看看吧！”

馬愨一愣，心里埋怨夫人何故如此慌張！邁步穿過院子，到大門口，見許多人圍于門外。有人抬著一塊寫著“樂善好施”的匾，要往大門上掛。

“各位鄉鄰且慢，這是為何？”馬愨雙手抱拳向眾人作揖！

有人說：“若不是你重修黌學，孩子們沒有讀書的地方，還在大街上跑著打鬧啊。”

眾人紛紛議論，說的都是馬愨在外做官的美德。他曾經是萬歷十一年的進士，想當初在臨淄縣任知縣時，以教化民風稱最。守父喪之后，任壽光知縣，向大戶募捐辦學，讓貧困子弟進校讀書。在寧津任知縣時，見學宮破舊，不堪就讀，用自己的俸薪修復學宮危房。許多仁義之士爭相效仿，紛紛捐資，使各地的學宮都修繕一新。

馬愨彎腰打躬：“各位鄉鄰，莫再說，馬某實在沒有做什么值得大家恭維之事，慚愧了！”

對馬愨的遭遇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提起。他曾經官至戶部主事，后遭人陷害。出獄后，看透了官場的升降沉浮，便辭職回到老家禹州。

有說：“你做的善事大家都知道呢，這是大家的心意啊！”

馬愨看推辭不過，順手接過去，說：“匾，我收下了，但不許掛在大門上。我要掛在家里面，好年年看，月月看，日日看！”

眾人把匾交于他，放心而去。

后來，馬愨走進黌學，當了一名教書先生，對每一個學子都不收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