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張紙

紙。一

一片葉子是一張紙

一撮草是一張紙，一綹稈是一張紙

其實水也是紙

一畝田是一張紙

一分旱地是一張紙，一座山是一張紙

其實天空也是紙

父親把它夾在耳邊，當成了煙

紙。二

所有的煙都有自己的歡娛

當我把父親從紙上挑出來，土便有了

歡娛，荒蕪的歡娛

茂盛的歡娛。當土成為另一塊土

一張紙也便有了歡娛

父親把它折入錫箔內

某個夏日的最熱天，便有了最大的歡娛

紙。三

一粒塵埃也可填塞一片海

當我把一角紙尖取下來的時候

一粒稻子也完成了最后的蛻變

稻子沒有顏色，它們集體向下

要么入土，要么豐收

割火的鐮刀從不放棄早晨，沒有早餐的

早晨只要鐮刀沿著小指外緣下去

那些傷口就立刻結痂

它們不怕風來，就怕午后的急雨

嫉妒的雨迫使它承認折痕的罪行

承認一個夏天讓紙包住了"火

紙。四

在大莊，四口人六畝田一畝半地

地是山割出來的，田是山圍出來的

剩下的就是柴和木

柴用來喂火，木用來架梁

要命的柴拼命地長在不要命的山崖崖

活命的樹要拼命地守

爺爺守山守水，石頭做的紙

只字不提

紙。五

有些風雨要雷劈電擊

有些山水要刀耕火種

有些神仙要退回人間

村民把樹蔸燒成火，把樹干雕成像

拜像的火成了廟堂的火

拜像的燈成了廟堂的燈

沒有月光的三十晚，即使心里埋了雪

也要找一棵樹把山峰提起

把一條河派成信使

紙。六

山上的年大多數是風做的

山下的年大多數是冰做的

披冰的水不怕雪，披雪的丘不怕風

風是斷線風，沒有電話、手機

沒有郵箱、博客、QQ、頭條

也沒有微信

風里有父親的工分，吹一下

去了一半

紙。七

千穿萬漏，唯有風雨不算

父親把一年四季安排成八季，甚至是

十六季，二十四季

但一天就只能是一天

沒有白與黑。他把木料上的孔、眼

裝上鐵，就是農具

把木料添上龍鳳就是橫梁

一聲喊，一橦一間一拖就要上瓦封頂了

八十年代中，我家的磚瓦房就這樣

替換了土磚房

爬房的蛇換成了壁虎，一個脫皮

一個斷尾。換著換著黃老蟲

也不給雞拜年了

紙。八

把彩詞喝出來需要一個師傅

而一個師傅需要前一個師傅引路

不是所有的樹木都能成為梁

不是所有的石灰石都能成為灰

掛灰的師傅有一把好刀

雕梁的師傅有一支好筆

他們都在高空望你，你就那千畝良田的

萬噸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