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就對魯院、魯院的老師們充滿愧疚之情。作為中國最高文學殿堂的魯迅文學院,自創建以來,一直實行的是寄宿制,卻出了我這么個另類的“走讀生”。
魯院一直被業內人士譽為文學的“黃浦”,尤其是魯院的高研班,更是眾多當代大家的搖籃,一直是我無限神往的圣地。2013年的8月,我接到魯迅文學院第21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的《錄取通知書》時,卻喜憂參半。高興的一半當然是夢想成真,而憂的那一半,是對于自己時間安排上的憂慮。開學后,因為每周都往返于德州和北京之間,招來很多同學的不解、猜測和詢問,甚至還有善意的玩笑。我的情況是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楚的,因而只簡單地說“很忙”,或一笑了之。
我是一個非常卑微的人,一個世俗的人,也是一個習慣于柴米油鹽的人,最要命的,還是一個比較忙亂的人。那個階段,我平常做的,基本上是兩個人的工作:作為山東省作協的簽約作家,我必須完成每年的規定任務,而單位的本職工作又需要我,得保證一本文學雙月刊的正常出版發行。我不但有大量的稿子要看,還要籌集辦刊經費,需要和贊助單位長期保持聯系,維護感情。同時,我還要參加各種會議……
家庭事務的壓力,我也比一般人的要重。我家住德州市經濟開發區,離市區較遠,讀高三的兒子和讀小學二年級的女兒都在市區上學。以前,基本是我開車接送。而我離開了家之后,兒子每天都要騎電動車上學,在家和德州一中之間往返三十多里;女兒則由妻子接送,她不會開車,只能騎另一輛電動車帶著我幼小的女兒在風中穿行。開學前,想到這些,我曾想打退堂鼓。
后來,在一位師兄那了解到,魯院只有周一、周三、周五的上午有課,其余時間都是自修,我忽然想到了兩個字:走讀。
從德州到北京,最快的路線就是在德州東站坐高鐵,在北京南站下車,這需要一個多小時。而從北京南站到魯院,這段距離有多個路線。開學的第一周,我就開始處心積慮地選擇魯院和北京南站之間的最佳路線。因為在未來的四個多月里,我將無數次地在這兩個點之間奔波。第一個周末,我決定先體驗一下地鐵,周一回來時,再體驗一次打出租車,看看哪種交通工具用的時間更短一些。
我將車停放在魯院樓后的停車場,按照魯院給我們設計的路線,先坐125路公汽,然后在惠新東街南口坐上地鐵5號線,再倒1號線、4號線,最終來到了北京南站。我看了一下時間,用去了一個多小時。接下來排隊買票(那時還不會網上訂票),半個多小時后,終于來到售票窗口,卻被告知,去德州已經沒有票了。失望沮喪之后,我只好返回魯院。我本打算下周一打出租車,現在總算有機會提前體驗了。
在南站的出租車通道,等著打出租車的旅客排出了足足五百米,我等了近一個小時,才坐上出租車。恰逢交通高峰期,又是一個多小時后,我才回到魯院,這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我折騰了三個多小時,又回到了原點,感覺運氣非常差,回家的欲望就更加強烈了。我連宿舍也沒有回,直接奔停車場,然后發動車子駛上了北四環,踏上了回家之路。這是我到魯院上學后第一次回家,到家時,已經快凌晨一點了。
第一次坐車受挫之后,我曾幻想過自己開車,自由地往返于德州和北京之間。于是,第二個周一的早晨,我五點開始出發,沿京福高速直奔北京。
八點一刻,我到了北京的東三環南路,一看導航,離魯院僅有十八公里了,心中一喜,覺得九點上課前準能到達。不想,經常交通擁堵的北京,周一早晨是最堵的,我用了半個小時,只往前推進了三公里。沒辦法,只好拿出手機,跟我的班主任陳濤老師請假。等我趕到魯院,已經十點多了。這讓我徹底斷了開車上學的念頭。
幸好,再笨的人也能百煉成鋼。經過一個多月艱苦卓絕的探索,我終于摸清了北京的交通高峰時段。我會在交通較為通暢的時段,打出租車直接往返于北京南站和魯院之間,在半個小時到五十分鐘之間就可到達。而且,我在出租車師傅那里得到真傳,在站內不好打出租車的時候,就走出站外打出租車,每次都能很快打上出租車。在交通較為擁堵的時段,我在北京南站坐地鐵4號線到中關村下,這是4號線離魯院最近的地鐵站,共要坐十三站,不到半個小時,然后再打出租車到魯院,二十分鐘就可到達。后來,為了解決經常排隊買票的辛苦,我居然也學會了在網上訂票。
從第二個月開始,我就比較正常地“走讀”了。
我一般是有課程的前一天晚上坐車趕到魯院,第二天上午上課,下午就回德州。但有時候,時間上實在錯不開,還得厚著臉皮向陳濤老師請假。陳濤老師是我的山東老鄉,但他基本上公事公辦,看不出對我有多大的照顧。請過幾次假后,他一看我說話的表情就知道我要干什么,立即板起原本笑得很燦爛的面孔問:是不是又要請假?反復幾次之后,我只要一提請假,陳濤老師就“變臉”,只好改為電話和短信請假,這樣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就避免了心虛。
有一次,我要請一周的假,我問了一下魯院的一位老師,得知按規定得請示李一鳴院長,我有些興奮,因為終于可以不看陳濤老師的“臉色”了,而且李院長也是我的山東老鄉,第一感覺他應該比陳濤老師好說話。果然,當我跑到李院長辦公室,向他提出請假一周的請求后,他看了我大約三秒鐘,然后很痛快地說,好的,你要忙,就去忙吧!我頓時如釋重負,心想還是李院長寬容。沒想到他話鋒一轉說,但是,你還得給陳濤老師說一下,征得他的同意。我馬上感覺天旋地轉……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去找陳濤老師。
后來,我才知道,老師們都有難處,因為全班五十個同學,按照學院要求,每次的聽課人數必須達到四十人以上。同學們大都是拉家帶口的,有好些還是單位的業務骨干,都有好多理由請假,老師們實在是縱容不得。
重要的課程、重要的文學活動,我都會克服一切困難參加。在魯院學習期間,我有幸參加了第七屆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青春萬歲——王蒙文學生涯六十年》開幕式等重要文學活動,還聽了劉恒、白燁等文學前輩的精彩講座,如果不是在魯院學習,是很難有機會的。不過,我還是錯過了許多同學自發組織的文學活動,失去了很多與同學交流的機會,這是我來魯院最大的遺憾。但同時,我也有意外收獲。以前計劃要看的幾本書,一直沒時間看,在“走讀”的過程中,全在舒適的候車室和車上看完了。我很快喜歡上了在車上讀書。2013年10月,魯院組織短途社會實踐,在出發的動車上,當我習慣地拿出書來看時,在一旁閑聊的幾個同學一起將目光對準了我,其中一個說,邢同學,你這樣做,讓我們感覺很不好意思。我趕緊把書收了起來。
現在回想一下,我這四個月看的書,比我以往兩年看的書還多。
能夠順利地“走讀”下來,全靠魯院領導和老師們對我的寬容。我實在不希望以后的師弟師妹們步我的后塵,魯院每人一個單人間的居住條件和優雅別致的校園風景,特別適合讀書和寫作,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魯院收獲大。我的這篇文章,也可以做一個反面教材,因為,在離開魯院多年以后,每次回想我的“走讀”,就悔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