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礎設施建設視角看待茶葉經濟的演變

摘要：基礎設施建設在茶葉經濟發展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在宏觀層面上，基礎設施建設使茶葉經濟形勢穩步向好且抗風險、抗干擾能力不斷加強；在微觀層面上，基礎設施建設為茶葉提供了產地建設、運輸鏈條和銷售渠道。對茶葉經濟發展2個層面的歷史研究能夠幫助人們更深刻地理解茶葉貿易在中國歷史上存在的形式和經濟地位。本研究圍繞京杭大運河的發展歷史，通過歷史文獻定性分析，探討茶葉經濟在京杭大運河影響下的演變。第一，創造運輸便利，提升茶葉運輸跨度和降低運輸成本；第二，提供茶葉銷售、傳播渠道；第三，便于快速生產資料；第四，加強統治者對茶葉經濟的控制力。以此為基礎，現代茶葉經濟基礎設施或可著力于以下4點：規劃沿河沿海茶葉產業集疏運輸體系；發展成茶消費端基礎設施，如茶包銷售店鋪、茶飲制作工廠等；減少部分茶葉經濟政策扶持，去除目前存在的只能依靠補貼存活的低效率無用茶企；合理審查茶葉稅收及茶葉基礎設施利用情況。

關鍵詞：京杭大運河；基礎設施建設；茶葉經濟；歷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F329.0；F326.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1302（2024）04-0257-08

收稿日期：2022-04-27

基金項目：江蘇省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編號：19WMB048）。

作者簡介：房澤宇（2003—），男，湖北武漢人，主要從事茶葉經濟歷史研究。E-mail：16121310@stu.njau.edu.cn。

通信作者：劉馨秋，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茶文化與茶文化經濟方面研究。E-mail：liuxinqiu@njau.edu.cn。

茶葉經濟發展主要受茶農勞動量、資金投入量（資本量）和制茶工藝影響。基礎設施建設往往能對上述3點因素同時施加影響，是改善茶葉宏觀經濟、破解微觀難題的一劑良方。朱永興等在茶葉經濟類科技文獻的統計與分析中指出，在2011年以前，茶葉經濟研究最主要的關鍵詞有“茶產業”“發展”“對策”“品牌”等［1］。在茶葉經濟地域類研究里，福建地區管曦等的研究成果較為突出，先后提出了茶葉經濟的科技創新和基礎設施建設的初步內容和設想［2-7］。陳椽等分別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2個角度分析了茶葉這一商品在市場經濟中的效益，提出影響茶葉經濟的市場要素［8-11］。2010年，葛偉等完善了關于茶葉商品性質的研究，對茶葉分屬奢侈品和必需品的情況做出了如下簡單闡釋：茶葉消費量缺乏彈性而消費金額富有彈性，說明茶葉消費量的增長慢于收入增長，而消費金額增長卻快于收入增長；從缺乏彈性的茶葉數量上看，占茶葉消費數量主體的是大宗茶；近年來，禮品茶快速發展，拍賣達每斤幾十萬元的天價茶也在涌現，這些茶葉雖然占比不大，但是影響巨大［12］。以上學者的研究大大完善了對茶葉經濟屬性的認識，但當前研究集中在基礎設施建設對茶葉經濟的影響，尤其是從微觀主體層面具體分析茶葉經濟如京杭大運河、茶肆、茶館、茶園等作用時，往往直接將茶葉經濟發展與茶葉文化深度掛鉤，對茶葉經濟發展中的經濟調控作用缺乏關注。鑒于此，本研究將利用宏觀經濟分析理論，從基礎設施建設的視角看待運河沿岸的茶葉經濟演變。

1 京杭大運河的基本概況以及茶葉經濟的產生

1.1 京杭大運河的基本概況

首先，京杭大運河全長1 794 km，大運河南起余杭（今杭州），北到涿郡（今北京），途經今浙江、江蘇、山東、河北4省及天津、北京（即京津、燕趙、齊魯等地）。其中，關于水段的劃分主要引用閆金明教授的觀點：京杭大運河連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和錢塘江五大水系，其運河主要水源來自微山湖。一條水路貫穿南北，不僅使古代人口流動加劇、經濟日漸繁榮，還從文化、安全、資源等方面加緊了南與北的聯系，構成了局部多元但宏觀統一的中華文明。

1.2 茶葉經濟的產生

茶葉既屬于農業范疇，又屬于工業范疇，亦公亦商。如西漢王褒《僮約》中“武陽買茶”［13］是茶葉商品化的有力證明，這是有關茶葉買賣的最早記載。西漢時期，京杭大運河漕運系統尚不完善，零星水網難以承載大批量茶葉運輸，茶葉尚屬于一種地域性的極其稀缺的奢侈品資源。兩漢南北朝時期，茶葉區域市場從四川一地逐漸向全國其他地區推進［14］。同時代，以成都為中心的巴蜀茶葉區域市場、以建業（后改名建康，今江蘇南京）為中心的吳越茶葉區域市場、以洛陽為中心的北方茶葉區域市場相對明朗，荊楚、交廣茶葉區域市場比較模糊。各區域市場的聯系很不緊密，全國遠未形成統一的茶葉市場。因此，不難得出，由于茶葉生產、茶葉消費、飲茶習俗的發展水平限制，茶葉區域市場發展很不完善，很不平衡，主要展現出農業產品的特質。并且此階段茶葉經濟尚未成型，基礎設施缺乏，且歷史資料不甚完善。因此，在此階段不做過多分析，自西漢以來茶葉商品經濟才正式開始出現。

2 京杭大運河對沿岸茶葉經濟的影響

陳椽先生在《茶葉通史》中將歷史時期茶葉經濟發展劃分為3個時間段：開始時期（西漢至公元2世紀）、初期（公元2世紀至公元7世紀中葉）、發展時期（公元8世紀）。結合陳椽先生的觀點，根據本研究的論述邏輯與特點，筆者創新性地根據京杭大運河沿岸茶肆（茶坊、茶館）建設程度與分布廣度等因素，從大運河視角下的茶葉經濟發展出發，將歷史時期茶葉經濟發展分為另外3個階段：茶葉經濟建立時期、茶葉經濟發展時期、茶葉經濟衰退時期。分類原因及各階段經濟現象下面將會一一進行詳細論述。

2.1 茶葉經濟建立時期

隋朝結束中國南北分裂局面后，亟需一條貫通南北，并能夠大量運輸物資、提供人口遷移條件的運輸通道。楊堅在位時開鑿長三百余里的廣通渠（富民渠），而后楊廣登基下詔開鑿連通黃-淮的通濟渠（大興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后繼續開鑿山陽瀆（大興元年）；大興四年開永濟渠，引沁水至黃河；最后連通（今）鎮江與余杭，開江南河（大業六年）。5段運河大多取道前人開鑿的運河遺址，隋朝統治者及其決策團隊創造性地將多段水運結合起來，建立了龐大的水路運輸系統。在隋代，運河主要承載稻米、茶葉等南方特產的運輸，而糧船攜帶的諸多南方廉價手工品沿線傾銷，不斷沖擊沿線傳統、封閉的小農經濟體。其中，茶葉這一戰略商品因擁有成本足夠低廉的運輸方式，雖其價格未大幅度降低，但也足以讓中下層地主階級負擔得起，并使得更多南部商人發現了售賣茶葉的商機。廣闊的茶葉藍海市場不斷吸引著運河沿岸的居民投身茶葉貿易。建立在京杭大運河基礎上的茶葉貿易潮流促使運河兩岸封閉的小農經濟向開放的商品經濟和貨運經濟進行轉型，“兗州城東沂泗二水合而南流，泛濫大澤中，胄遂積石堰之，使決令西注，陂澤盡為良田。又通轉運，利盡淮海，百姓賴之”［15］。此外，煬帝“將興遼東之役，自洛口開渠，達于諑郡，以通運漕”，雖運河開通最初是為了軍事目的，但是客觀上有利于加強河南與河北的經濟聯系。這條新擴建的大運河河段客觀上有助于農產品如茶葉向華北地區運輸銷售并進一步促進華北地區茶葉經濟貿易發展。這一觀點在《論唐代茶產業經濟的興起》［16］中也有提及。隨著京杭大運河逐漸被開鑿出來，沿岸“茶肆”雛形也開始展露。據《茶經》記載：“晉元帝時，有老姥每旦獨提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競買。”此文獻資料中記載的是關于行走賣茶，而有關茶肆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至唐代封演的《封氏聞見記》。因封演為唐玄宗、唐代宗時人，由此說明，茶坊在唐玄宗時，至遲在唐代宗時已經出現。

從經濟學角度分析，隋朝早期大運河剛剛建成，茶肆也較為零散，各種管理制度和茶葉貿易約束手段不甚成熟，茶葉運輸、貿易和分銷基本屬于完全的自由市場（藍海），此時的茶葉對于北方人民來說仍屬于一種新興的商品，尚不滿足生活必需品的商品特征。因此，在分析時簡單地將其視作奢侈品。此時國家既無強約束力對茶葉運輸與消費進行壟斷，也無合適的方法對茶葉售賣進行集中繳稅，但是這一情況如上面所說在京杭大運河（部分分段）建成后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在此之后，茶葉商品經濟愈發繁榮，國家財政也日益雄厚，但茶葉消費仍不能形成后世大規模消費的市場格局。具體如圖1所示。

大運河帶來的便利運輸條件使得茶葉貿易給社會帶來的總福利增加， 如圖1左圖為加粗虛線標

識面積所示。但是統治者為了掠奪人民的財富制定了高額的稅收，使得生產者剩余變為ABP1，消費者剩余為EDP2，由統治者掠奪剩余即為BDP2P1，無謂損失即為BDC。京杭大運河的建成為茶葉經濟帶來了寶貴的初創窗口期，為茶葉經濟的初次貿易繁榮提供了契機。對于茶葉貿易從事人員來說，京杭大運河的開通為沿岸小農提供了稀有的農業種植轉型機會。這種由基礎設施建設引領的生產與消費結構調整使得茶葉經濟所帶來的社會福利上升，但由于統治者的橫征暴斂和貪贓枉法，茶葉運輸的基礎設施建設并沒有給茶葉經濟帶來騰飛式的改變。

2.2 茶葉經濟發展時期

2.2.1 迅猛發展期 時至唐朝初期，經濟重心北移導致北方（相對廣東、廣西較北，實指洛陽一帶）農產品質量及產量超越南部地區。盡管大部分作物如水稻、小麥等在北方大規模推廣并種植，但北方地域條件不適合生產茶葉這一戰略物資，因此大運河的茶葉運輸仍然保持由南至北的運輸方向，此時南邊如江南道、嶺南道還未有體系化茶葉大生產，多為小農式種植，即小范圍、以家庭為單位種植品質參差不齊的各品種茶葉作物。唐政府重新疏通大運河，再次打通了人口快速流通的一大途徑。正如日本大運河學者大村欣一、谷森饒男圍繞唐代初期所討論的：飲茶習慣隨船員北上，使飲茶成為全國性消費習俗。直接體現在，非產茶地區的茶葉消費需求比之前更加旺盛。在此方面有2條典型史料：一是開元年間（公元713—714年），“泰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務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17］。二是飲茶“滂時浸俗，盛于國朝，兩都、并、荊、渝，以為比屋之飲”［18］。實際上唐王朝官方對茶葉銷售及運輸記載并不重視，因此常與鹽鐵等物資運輸一同記載。故下面引用論證時恐難以將茶葉單獨進行論述。茶葉與鹽產運輸量在大運河微觀的研究中常呈現正相關關系，因此鹽的運輸和記載量可作為判斷茶葉同期發展程度的一個重要的比較對象。隨著消費需求的激增，全國茶葉銷量上漲，可由茶稅體現，如《食貨志》中記載：“晏之始至也，鹽茶稅利歲才四十萬緡，至大歷末，六百余萬緡”“物無虛估，天下糶鹽茶稅，共贏六百六十五萬緡”。

在發展期的第一階段，以京杭大運河為代表的銷售端基礎設施建設進一步增強了運河的運輸功能，從而帶動消費端的基礎設施建設如茶肆（上層市場）和茶攤（下層市場）的建設發展，并為進一步向國際市場輸出初步形成的茶葉文化提供便利條件。

2.2.2 平穩保障期 755年12月16日，安史之亂爆發，大量百姓自北向南遷移尋求安定的生活環境。在史書中能查找到相關生產制度的遷移：“以富人之術，乃以榷茶為對。其法，欲以江湖百姓茶園，官自造作，量給直分，命使者主之。帝惑其言，乃命王涯兼榷茶使”［19］。長慶元年（公元821年）唐中央政府采納鹽鐵使王播的建議，“乃增天下茶稅，率百錢增五十。江淮、浙東西、嶺南、福建、荊襄茶自領之；兩川以戶部領之”［20］ 。原本用于北方大農田集中化的生產制度逐漸南移，經過研究推想，安史之亂致使北部地區（經濟重心）無法提供穩定的稅收來源，但唐王朝（中央政府）并未瞬間崩潰，筆者認為是出色的漕運系統迅速轉移了生產資料挽救了唐政府（中央政府）的農副產品生產能力。其中，茶葉經濟非但沒有受到重創，反而實現了更大規模的銷售和生產，不斷為諸路軍閥混戰提供戰爭養料。據此國家茶葉貿易得到充分發展，內循環在國家機器的轟鳴下不斷發揮作用，外循環由于中原戰亂而脫離政府管控，因而此處不做考慮（圖2）。

唐朝發生的安史之亂可用總供給與總需求模型進行分析。國家處于戰亂時期，生產關系、人力資源和生產資料配給出現較大問題，在短期內會發生衰退，但從長期來看運河的運力其實并未遭到嚴重的破壞，而長期茶葉市場供給又往往會向戰爭前發生遷移，具體見圖3。

同時考慮到羅嬋玉等對唐末及五代十國茶葉經濟的研究［21］，可以發現戰亂爆發之后封建國家強征領土物資，造成貨物短缺，物價上漲，劣幣充斥國家貨幣市場，進一步導致貨幣信譽降低，發生嚴重通貨膨脹，物價水平飛速上漲，茶葉市場收入降低。但是大運河成功保護住了大部分茶葉生產技術，開創了新的茶葉種植地域，保障了茶葉運輸渠道。因此，在宏觀茶葉經濟圖例上表現為茶葉長期總供給向左進行微小移動，短期總供給也向左移動，總需求近乎不變，保障了部分國民經濟，印證了國家級基礎設施建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綜上所述，京杭大運河在安史之亂后且宋代之前扮演著穩定茶葉貿易經濟下限的角色，利用出色的運力和兩岸茶葉銷售設施穩定茶葉經濟貿易。

2.2.3 貿易恢復期 宋朝的茶葉貿易政策與茶葉貿易路線承襲唐代舊制，但兩者目的截然不同。唐朝茶馬貿易以炫耀、展示為主，并不與國防或國家經濟命脈緊密聯系，只是作為稅收的補充和一項極為普通的特產商品上貢給統治階級炫耀自身的富有；宋代則因重文輕武而將茶葉貿易充當一種能夠代替大量武力軍備的經濟制衡手段。故唐朝極少有關于茶馬貿易的政治經濟記錄，而宋朝則非常完備。宋朝初期為維持政權，不僅延續了唐代的榷茶制度，還許可川蜀地區自由買賣大多數茶葉：“天下茶皆禁。唯川陜、廣南聽民自買賣，不得出境”。商人沿運河勾結官府，大肆販賣茶葉，攫取驚人的利益。至雍熙末年，“用兵切于饋餉，多令商人入芻糧塞下，酌地之遠近而為其值，取市價而厚增之。授以要券，至京師給以緡錢，又移文江淮、荊湖給以茶”［22］。至此，商品經濟和商業資本日益發展壯大，封建政權不得不依靠商人，使商業為它的統治服務，成為國家汲取戰爭和王朝統治者享樂的資本。根據章珂熔等的總結，宋朝統治者主要頒布了三說（稅）法、貼射法、林特茶法、通商法、水磨茶法5種方法應對茶葉經濟治理，多種方法均因官員貪污、稅收制定困難、“經營許可證”頒發權力分散等原因終止或暫停。最終宋朝統治集團選擇收取運河的使用費及運輸稅費作為“折中辦法”，在京杭大運河沿岸設置關卡發放茶引，收繳稅賦，使得茶葉商品貿易走向一個較為穩定的階段［23］。

時至宋代，茶坊猶如雨后春筍般興起。在汴京和臨安的大街小巷，在京杭大運河沿線城鎮，茶坊林立。宋代茶坊的特點有三：其一，茶坊的平民化突出；其二，茶坊的文化內涵增強；其三，茶坊的功能逐漸擴大，兼有旅店和商業信息傳播站的作用［24］。這些茶肆為源源不斷來自京杭大運河的茶葉提供了不盡的分銷渠道，降低了平衡時期的茶葉銷售邊際成本，大大提高了運河對茶葉的實際運輸量。

宋朝相對于唐朝施行了更為嚴苛的茶稅法，并且統治集團毫不避諱地攫取茶葉貿易中的利益。貪贓枉法、高額稅收以及朝令夕改的茶葉經濟政策給茶葉市場經濟帶來了巨大的波動。因此直接從宏觀入手研究宋朝茶葉經濟顯然是不妥的，為此本研究額外引入“地下茶葉交易市場”概念；因宋朝茶馬貿易也逐漸有了一定規模，所以也要額外引入“國際貿易”因素，具體如圖4所示。地下茶葉市場與正規茶葉市場的供應總額此消彼長。宋朝大部分茶農和茶葉生產土地仍掌握在政府手里，因此走私茶葉的商販會選擇在國內繳納茶引并嘗試走私運往海外或通過陸路運輸將茶葉輸入遼、金等國。對于茶商來說，當沿運河盤剝的費用高于陸路運輸和潛在風險價值時，他們便會選擇走私。由圖4可知，在宋朝末年P1′低于P1，P2′高于P2，且在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P′低于P。這不僅預示著在宋朝末年，統治者的貪婪盤剝嚴重擾亂了合法的茶葉貿易，并且反映出京杭大運河的運力被不斷浪費，削減了大量的社會福利，為宋朝崩潰埋下伏筆。此外，地下市場出口最低價格逐漸低于正規市場出口最低價格，導致宋朝的茶馬貿易戰略名存實亡：非但沒有掌握經濟國防利器，反而給諸多官員創造了貪污腐敗的機會。最終正如史實所示，宋朝不得不恢復茶葉的自由貿易，并適量收取運輸費用和商業稅，“茶法自政和以來，官不置場收買，亦不定價，止許茶商赴官買引，就園戶從便交易，依引內合販之數，赴合同場秤發，至于今不易，公私便之”。唐代末至宋末筆者很難敲定京杭大運河對茶葉經濟的影響是正是負，一方面京杭大運河承接茶葉經濟發展第2時期以來的市場繁榮，另一方面京杭大運河也在客觀上給統治階級創造了干預茶葉經濟的“強手段”。高昂的稅收和沿途設置的關卡讓為市場服務的基礎設施表現出更多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性質，但總體而言，京杭大運河在這一時期的疏浚和拓建仍然利于國民茶葉經濟的發展，尤其體現在國際市場的發展上。但筆者仍建議后來學者應更多從倫理學角度辯證客觀、全面地看待基礎設施的建設。

2.3 茶葉經濟的衰退期

首先需要明確，茶葉經濟的衰退時期不代表茶葉經濟體量一定縮減，而是意味著在這一時期中國國內茶葉經濟因一系列影響因素難以重現往日輝煌，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其主要體現在茶葉經濟多期（尤其指后一期）邊際成本提高和茶館、茶肆擴張的停滯。這一段茶葉經濟的波動走勢在本研究中暫且被定義為茶葉經濟的衰退期。

當歷史的車輪徐徐滾動至元朝時，茶葉種植區域從隋末唐初的嶺南道、山南道、劍南道、江南道等江南山地和丘陵地區擴大到“閩、浙、蜀、荊、江、湖、淮南”等中國南方幾乎所有區域。極為便利的京杭大運河漕運更是在永樂大帝朱棣的修繕和擴建下使運輸航運量更上一層樓。至1547年（嘉靖年間），一年內約有126 000磅茶葉運抵京城，其中還不包括運輸官兵沿途售賣的私販茶葉量。此外，明朝為防沿海倭寇施行了海禁政策，京杭大運河對茶葉經濟的支持作用愈發顯著。侯林等提出：“商運是南茶北運的主要途徑之一，對于華北地區的茶葉貿易和消費影響極大。明清時期，華北地區茶葉消費需求繼續增長，徽州茶商將皖南的茶葉經大運河輸往華北等地銷售……主要販運徽州當地茶葉，借助這條徽茶北運路線，明隆慶年間，僅徽州歙縣就有近萬人左右在京經商?；丈淘诒本╅_設的著名茶行有7家，茶商名字號共166家，小茶店數千家……［25］?！北M管史書上關于茶行“自由貿易”的記錄十分詳實，實際上明代政府大幅度吸收民間資本，幫助民間資本壟斷茶葉貿易，并從中攫取利益。對于外貿市場，明朝政府一手握茶馬交換比率，另一手把持馬匹及茶葉品質定價權。原本高度一體化的封建茶葉經濟從此分為國內自由交易市場與出口市場。出口市場又可以分為由政府把持的高度集中的霸權交易及由市場規律把持的危險的走私等黑色交易。清朝則完全延續了明朝的茶葉貿易政策，但更加注重海外市場貿易，發展出以茶治夷（西洋諸國）的茶葉經濟政策基本格調。明清時期的茶葉財政政策實際上高度統一，即片帆不得下海，以茶治邊；茶葉貨幣政策實際也高度統一，即一手國內壟斷，一手把持匯率（茶馬匯率）。因此，筆者將明清的茶葉市場經濟簡略為一體進行分析討論研究。明清政府通過強硬的手段幾乎完全扼殺了除漕運之外的其他茶葉運輸手段，進一步使得普通的走私集團升級成武裝走私集團如汪直集團、陳祖義集團等。這些集團幾乎包攬了明朝時期對西茶葉貿易市場，清朝則由官方與西方（主要為英國）進行商業貿易。因此，其余如絲綢之路的陸上茶葉貿易幾乎完全由政府把持，統治階級借此削弱周邊需茶國家實力并攫取海量利益：“在元、明兩代漕運極盛時期，通州作為漕運重鎮，每年過往船只3萬余艘，年運輸總量巨大，明代由運河漕運獲得的稅收占全國稅收總額的90%”［26］。其中茶葉經濟提供占比約為27%。為滿足國家國防需求及茶葉等農副產品貿易需求，京杭大運河在明清時期進一步拓展、延伸、完善，發展為如今人們所見的完整形態。這種依賴于軍事霸權和控制周邊國家必需品貿易所建立的經濟霸權在當今世界也是眾多學者研究的對象。如今的美元-石油貨幣體系和當時的明清紙幣、茶引、銀質貨幣-茶葉有相當多的趨同點值得分析研究，如圖5所示。

在管制供給曲線和自由供給曲線之間明清政府損失了大量社會福利，浪費了海路運輸和陸路驛站運輸的產能。從圖5右圖分析，明清政府從稅收中獲取P2GBD的福利，消費者剩余僅為AHP1，生產者剩余僅為P2ED，出口福利損失額度為HBIF，國內消費福利損失為BDI。為挽回遺失的福利，統治者一方面制定政策獲取更多稅收，另一方面濫發紙幣、茶引和金牌信符并肆意調整茶馬交換比例。但是由于國際市場如印度、土耳其茶葉市場的擠壓等因素，海外茶葉市場的獲益無法滿足國內外統治集團的貪婪，最終引爆了鴉片戰爭，至此中國獨立自主的茶葉經濟體系宣告破產。京杭大運河也成為了腐朽的王朝對外出賣民族利益的運輸工具。西方列強沿線剝削民族商品，低價運輸茶葉、傾銷工業產品。清末民初，茶葉經濟雖受益于西方先進技術帶來的提升，但大部分茶葉經濟利益被西方奪取，詳情可以參見王璐的研究成果［27］。最后，再對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國內茶葉經濟發展情況進行簡述。宋麗在《茶葉通史》的研究中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茶葉外銷幾乎斷路，產量突降，茶葉以內銷為主?！敝袊枞~經濟在世界市場上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強大的基礎設施資源也改由其他商品（主要為新工業制成品）占據。

3 京杭大運河影響茶葉經濟的推論與總結

3.1 茶葉經濟現狀推論

上述對茶葉經濟的梳理和認識研究主要建立在陳椽先生《茶葉通史》和陳云錫先生《中國農業百科全書（茶葉篇）》的研究基礎之上，并進行了一定拓展。茶葉經濟的發展主要可以總結為以下4個階段。第1階段：茶葉經濟具有地域性小范圍貿易、小眾貿易、薄弱，易受自然條件影響的特點，尚屬于農產品范疇而非后世奢侈品范疇；第2階段：基礎設施部分建成讓茶葉從奢侈品變為能為更廣大消費群體負擔的日常消費品，茶葉經濟發展初具規模，社會福利增加；第3階段：茶葉經濟在不同時期會發生階段性的波動，基礎設施建設保障了茶葉經濟總體穩步上升；第4階段：統治集團借由完備的基礎設施不斷地攫取茶葉經濟中的利益。至近代，一方面茶葉經濟所能創造的福利難以支撐統治階級的貪婪而因此一蹶不振，難以再創輝煌；另一方面，國際上對中國產茶葉需求量銳減，且海路、陸路運輸被封鎖，茶葉經濟市場消費端持續走低，茶葉生產難以為繼。綜上，可推導出茶葉經濟的前提：其一，當今茶葉市場實際上是在走復興的道路。1979年謝惠鳴發表《戰后國際茶葉市場價格的變化》，提出茶、咖啡、可可并稱世界三大飲品，但中國茶葉出口和內銷產量低于印度、斯里蘭卡、孟加拉（巴基斯坦）、印尼等第三世界國家［28］。相比于清代之前中國冠絕世界的茶葉產量和銷量，現代以來的茶葉經濟仍在恢復（復興階段），這一性質前提極其重要。其二，現代茶葉基礎設施建設并不能滿足我國茶葉市場需求。據1980年日本茶葉基礎設施［29］建成程度橫向對比，發達工業的茶葉基礎設施建設投入主要為茶葉品種研究設施、茶園管理水平培訓和機械化加工廠。據1980年國家物價對茶葉產業調研所得出的茶葉產業縱向對比，可得出，古代及近現代中國茶葉運輸方向的基礎設施建設相當完備，財稅政策補貼主要落在了農業稅減免，生產補助金和國家統一收購方面。茶葉政策補貼仍側重于茶葉生產端和物流端，部分補貼紅利遭到浪費。

3.2 基礎設施作用推論

基礎設施的代表——京杭大運河對茶葉經濟的主要作用如下：（1）創造運輸便利，提升茶葉運輸跨度和降低運輸成本。（2）提供茶葉銷售、傳播渠道。（3）便于快速生產資料。（4）加強統治者對茶葉經濟的控制力。京杭大運河雖然拓展了茶葉經濟上限，保障了茶葉經濟下限，但我們也不得不警惕基礎設施的過度建設給國家帶來的財政負擔和統治集團及其下屬機構利用基礎設施創造的便利對商品經濟的剝削。

結合現今，根據2020年世界茶葉形式產銷報告和2021年中國茶葉形式產銷報告，當前茶葉生產主要表現出產量擴大（比增6.2%）、增速放緩（比增1.9%）2個特征；茶葉市場表現出全球出口進口市場回落（近年來最大下滑，比降4.2%），國內消費市場穩步上升（比增2.35%）；茶葉消費市場顯示出茶葉生產國仍是茶葉主要消費國，我國人均消費仍有提升空間，且總體農業產品生產總值提升（比增2.6%）。對比我國GDP同年同比增長2.6%，茶葉經濟形勢向好。但我們也應看到幾個新的現象：（1）茶葉衍生品逐漸占據傳統茶葉主導的市場。目前，奶茶是茶葉重要的衍生品之一，奶茶的主要消費端奶茶店建成同比增長12.37%，茶葉市場產值同比增長20%。奶茶行業發展趨勢數據顯示，2020年高端茶飲行業市場規模為129億元，2015—2020年CAGR為75.8%，增速遠高于中端茶飲店和低端茶飲店。預計2025年高端茶飲店（奶茶店）的市場規模將達到522億元。（2）茶葉經濟增速相比于其余農產品出現相對負增長。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9—2020年農業生產總值同比增長7.92%，茶葉經濟增長總值顯然低于農產品總增值水平。傳統茶葉在新時代的供給結構改革中未能抓取到全部的茶葉改革紅利。（3）茶葉消費市場割裂嚴重。根據淘寶、天貓等網購平臺數據，“武夷山大紅袍” “西湖龍井” “安溪鐵觀音”等名茶銷售占據了銷售額的70%以上，但飽受消費者青睞（主要由銷量體現）的茶葉卻是雜牌花茶或茶包、合成茶粉等。中、低端市場缺乏茶葉機構的認證和監督，欺詐消費者的事情偶有發生。我國經濟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將新時代茶葉經濟基礎設施與古代茶葉經濟基礎設施對比，我們能找到其中的相似之處，如：當代奶茶店對應古代茶肆，當代書店茶吧對應古代茶館等等。因此結合國家發展大背景與本研究提出以下幾點建設性意見：（1）規劃沿河沿海茶葉產業集疏運輸體系，最大程度整合茶葉運輸體系，發揮漕運高效率、高安全性、低成本的運輸特點，最大程度發揮漕運價值。（2）發展成茶消費端基礎設施，如茶包銷售店鋪、茶飲制作工廠等。替代咖啡等外來飲品市場，實現從“咖啡廳”到“茶樓”的轉變，拓展商品經濟內循環品類。（3）減少部分茶葉經濟政策扶持，去除目前存在的只能“依靠補貼”存活的低效率無用茶企。為茶葉生產輸入新鮮血液，打通生產端。（4）合理審查茶葉稅收及茶葉基礎設施利用情況，防止茶葉基礎設施“空轉”“空耗”，也要防止其“亂轉”“內耗”。

但是，本研究未全面涉及茶葉文化對茶葉經濟的間接影響，實際上根據姜含春等提出的“茶文化影響”理論，京杭大運河是先促成了茶文化的廣泛傳播然后再由南向北不斷運輸茶葉，研究著重強調了茶文化傳播對茶葉經濟的影響［30-31］。

參考文獻：

［1］朱永興，姜愛芹. 茶經濟類科技文獻的統計與分析［J］. 茶葉科學，2012，32（2）：147-154.

［2］管 曦，楊江帆. 技術創新與提升福建茶葉競爭力［J］. 福建農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7（3）：31-34.

［3］楊江帆，莊佩芬，管 曦. 以海峽西岸經濟區戰略帶動閩臺茶葉共同市場建設［J］. 福建農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11（1）：21-24.

［4］管 曦. 中國茶產業鏈縱向整合研究——以福建為例［D］. 南京：南京農業大學，2012.

［5］吳亮宇. 循環經濟與福建茶葉產業的可持續發展［D］. 福州：福建農林大學，2007.

［6］孫 平，林金科，吳亮宇，等. 不同采摘方式對茶園蟲害及天敵蜘蛛的影響［J］. 福建茶葉，2013，35（1）：23-24.

［7］張秀莉，段盼云，鄭菲菲，等. 巢狀市場視角下小農戶參與訂單農業的實現路徑研究［J］. 農業展望，2021，17（8）：105-112.

［8］陳 椽. 茶葉產銷應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J］. 茶業通報，1997，19（2）：1-2.

［9］陳清微，楊江帆. 經濟新常態下中國茶業經濟走向分析［J］. 臺灣農業探索，2016（5）：46-49.

［10］黃敬斌. 全球化視野下的貿易、資本主義與經濟史——以19世紀中西茶葉與鴉片貿易為例［J］. 文史哲，2011（4）：98-106.

［11］詹羅九. 市場經濟與茶葉市場［J］. 中國茶葉加工，2002（2）：7-8.

［12］葛 偉，姜含春. 茶葉必需品與奢侈品經濟學判定及其啟示［J］. 中國茶葉加工，2015（1）：48-52.

［13］魏 徵. 隋書：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M］. 北京：中華書局，2020.

［14］陶德臣. 戰國至南北朝時期茶葉經濟的發展［J］. 北方工業大學學報，2022，34（1）：119-125，156.

［15］王明前. 隋朝國家經濟一體化進程與財政體系述略［J］. 揚州職業大學學報，2015，19（2）：7-11.

［16］鄧文睿. 論唐代茶產業經濟的興起［J］. 安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28（6）：127-131.

［17］封 演. 封氏聞見記［M］. 6卷.北京：中華書局，2005.

［18］陸羽撰，朱權撰，許次紓. 茶經［M］. 北京：中華書局，2020：10.

［19］劉 昫. 舊唐書［M］. 北京：中華書局，1975.

［20］宋 祁，歐陽修，范 鎮，等. 新唐書：第54卷［M］. 北京：中華書局，2003.

［21］羅嬋玉，金壽賢，孫 云. 五代十國時期的南北茶飲文化特征［J］. 福建茶葉，2016，38（11）：285-287.

［22］陳 椽. 茶葉通史［M］. 北京：中國農業出版社，2008.

［23］章珂熔，胡 燕，應瑞瑤. 宋代茶政的當代追問：以茶葉經濟制度為例［J］. 中國農史，2020，39（2）：81-92.

［24］唐國鋒. 宋代茶坊與商業信息傳播［J］. 農業考古，2007（5）：141-144.

［25］侯 林，劉 楠. 京杭大運河與華北茶文化的傳播研究［J］. 福建茶葉，2017，39（12）：352-353.

［26］陳武強. 明代茶馬例研究［J］. 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22（2）：25-38.

［27］王 璐. 明清晉商對俄茶葉貿易行為的經濟分析［J］. 中國流通經濟，2010，24（1）：60-62.

［28］謝惠鳴. 戰后國際茶葉市場價格的變化［J］. 國際貿易問題，1979（2）：60-63.

［29］姚信恩. 日本茶葉生產的幾個特點［J］. 茶葉科學簡報，1980，21（3）：7-9.

［30］姜含春. 茶葉廣告與市場經濟［J］. 福建茶葉，1994，16（3）：33-37.

［31］朱俊峰. 對于茶文化在茶葉經濟活動中重要作用的思考［J］. 科技經濟市場，2017（6）：87-89.